第七卷 古來征戰幾人回
第746章 佔大周奪大唐，孤家寡人誰願往
「前路艱險，君郎且小心。」
危急時刻，耳邊傳來一聲嬌叱。
周繼君正躊躇滿志，心情激昂，哪還有心思去理那個青年，眼前忽地晃出一條人影，青年笑盈盈的攔住去路，似想說什麼。
「我以為你會猜到我的身份，我可是你故人的一個老朋友。」
周繼君問道。
許久未有的虛弱感覺湧上心頭，周繼君緊咬牙關，使盡全力卻無法掙脫。
走過守衛森嚴的宮殿迴廊，再往裡走，便是養心殿，周繼君停下腳步，目光所及，披頭散髮的帝王孤零零地坐在廊邊矮樹下，出神地望著地面。
猛地抬起頭，周繼君雙眼通紅，可伊人已駕雲御風，朝向大唐飛去。
李靖沉默，半晌，他揶揄的一笑。
「只憑四成道力就讓你陷了進來，虧得那頭喪家之犬說你有多厲害。」
「是啊，螞蟻渺小，方能得願。而大唐之主的名頭太大太大，大到我寸步難行，只能困於這座囚籠中……可是若非你，我又怎會來到這個世界，做那大唐之主。」
青年神色有些萎靡，腳步踉蹌，臉上的鮮血尚未洗去。和玉皇、後土搶奪天帝神位，又怎會不負傷，可能從兩方天帝手中搶下天帝神位，就算身受重傷亦讓他名動天地，可周繼君打量半晌，搜腸刮肚，怎麼也想不出這世間哪裡還有這樣一個年輕強者。
「公子還記得南柯國否？」
白依依平靜地說道，扭過頭，不讓周繼君看到她此時患得患失的神色。這樣一個拙劣的手段，拙劣的借口，或許是她生平第一次，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此刻的她是怎麼了。
「從我踏上東勝神州那日起，這一切便已註定，不用再戰了。你取得我性命后，以你的身份，大唐唾手可得，只不過，你可知什麼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可是，事情到如今的地步，再難回頭。
李靖意味深長的說道，他看了看天色，正值晨時，可對他來說，卻已至黃昏。
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紫海中泛起一抹紅潮，轉眼褪去，周繼君躍身而起，卻見那個先前已經重傷的青年已然遠去，留下面色發白的
晨光漫出天雲，如畫的長安城春日圖中，仙神凡人皆落畫中，凡人只見得漫天佛土，和會場上念著佛經的大德，卻看不到身旁仙神妖魔的爭鬥。最後一座閣樓，最後的西遊席位，也是那成聖的機緣，天地諸強誰不覬覦。在凡人看不到的「佛土」之外，諸強大打出手，拼得你死我活，血染長安坊市長街，又過了一更天，仍沒人爬上那座閣樓。
「我欠平天一個大恩。」
套著紫色披風的青年笑著道，從頭到尾，那抹古怪的笑意就沒從他臉上消失過，可他笑得愈歡快，周繼君愈發猜不出他的身份。
周繼君沒有半點猶豫的從大唐趕來，一路上也曾想過依依突然現身的緣故，卻沒想到她開口第一句，便讓自己陷入兩難，且太過突兀。
水陸大會第七日，人山人海，昨日行完放生，今日是那最後一典，名曰送聖。
……
李靖終於開口，卻在問花瓣上的螞蟻。
白衣銀髮，名如虎獅威震天地穹宇的君公子苦笑著，腿如灌鉛，良久未曾邁開腳步。
大周離大唐不過數百里地，那一場驚世大戰諸強又豈會不知，紫微、勾陳隕落，玉皇、後土勝出，君公子雖未佔得大周寸土之地，卻奪下一顆天帝神位，也算屬於勝利者一方。更何況還有那五萬驍勇善戰的天吾山衛卒，以一當十，天地強者再無人敢小覷天吾山，便連先前追剿君公子門徒的諸佛菩薩也不動聲色，看著君公子帶著兩徒施施然坐上閣樓卻不多看一眼，顯然已經默認了天吾山席位。剩下的三席，不出意外，當有兩座分屬玉皇和後土，所以，留給長安城諸強的只有那最後一座閣樓。
沉默，偌大的皇宮靜悄悄，風過無聲，溪水乾枯，養心殿內外百多丈，就只神色複雜的周繼君和面無表情的李靖。
「你可想一戰？」
「白無念的師父來了，她說在山裡等你。」
沉吟著，周繼君開口道，就見李靖忽然笑了起來。
拭劍，收劍
周繼君低聲喃喃道。
又過了許久，女子抬起雙眸。
緩緩抽出君子劍，劍鋒挑起，指向李靖。
當年聽得陌上花開的故事，周繼君只覺心馳神往，感慨萬千，世間諸般風流卻不及平天一紙書信。能為美人放棄江山的帝王，自古就有，可大多是好色濫情之輩。真為梟雄英豪，咫尺江山，又有幾人會為了博紅顏一悅而錯過天下。周繼君曾以自己不會有這一天，即便有，也會同平天一樣。可當真正遇到，江山在前，伊人背道而去，周繼君卻躊躇了起來。
若非周繼君，此時李靖還在唐傳奇故事中做他的戰神，南征北伐，為大唐建下不世基業，成為唐初第一功臣。雖只是輪迴故事，可鴻鵠焉知燕雀之樂，能和心愛的人一起，白頭到老，就算那只是一場故事，生生世世，永遠不變化，可卻是李靖最嚮往的人生。做大唐帝王，雖然手掌天下蒼生，風光無限，就算頭上沒有後土，可沒了紅拂相伴，這樣的日子也是一種折磨。
另一道聲音響起，周繼君皺了皺眉，余光中，面容寡淡的青年站在溪水邊，笑盈盈地看著周繼君，他的手中拎著血淋淋的一物，赫然是那顆原本屬於勾陳的天帝神位。
話音落下，心意恍惚間，周繼君只覺手臂一陣酥痛，彷彿被野獸咬中一般。南柯國子民的修鍊之法便是吃人，吃光那人，便能掌握他的功法和道力，和周繼君的萬類臣有些相似，只不過更殘忍更徹底。
天吾山，君子峰，素衣女子站在老樹下，靜靜地望向遠方。
山風跌宕，吹拂起裙紗翩躚舞動。
周繼君冷聲問道，他推衍天機，縝密布局，水陸大會上一切大小變數幾乎都已算盡。天吾山勢力中，除了周繼君，尚有赤尻馬猴和水麒麟通曉天機命數，三人合力，就算比不上聖人，可也能
想了想，周繼君微微拱手，出聲喚道。
面色冷凝，周繼君閃身避開，就欲奪路而去，耳邊忽地傳來青年幽幽的聲音。
「等你做了孤家寡人，你自然會知道。君公子，我生時雖報不得大仇，可我死後，卻能看著你成為孤家寡人，就和今日的我一般，如此足矣……」
退一步，抱得美人歸，可周繼君的宏圖霸業就此止步。
「罷了罷了，君公子你太令本王失望了。」
在長安眾強眼中，高坐樓閣的是天吾山君公子，可實際上，周繼君此刻正遊走于長安皇宮深苑。
「李靖。」
許久，兩人都沒說話。
青年笑容滿面，看向周繼君，眸子深處掠過一絲貪婪，轉瞬即逝。
就在這時，隆隆佛音傳來，周繼君抬頭，就見大唐上空揚起一陣沙塵，沙塵若雲霾傾天，若細細看去，就會發現那些沙礫成人形，有頭有臂有手有足，且神情各異，轉眼間就向西牛賀州飛去。一顆沙塵從周繼君腳邊飄起，也隨著佛音遠遠飛去。
南柯國，虛柯……
周繼君停下腳步，眉宇間掠過一絲疑慮。
「連你都能不斷地向前爬，為何寡人卻不能。」
緊緊握著劍柄的少女眨了眨眼睛，疑惑地問道。
還未等他深想下去，身邊泛起深紫的海潮，彷彿無窮無盡的夢魘傾盪開來，周繼君置身汪洋大海，好似浪尖小舟，顛簸難平。
「送聖……原來是將東勝神州的死靈送往西牛賀州，抹去前世記憶，重新為人……或者為妖。」
心中生出淡淡悔恨，若非自己太過大意，又怎會陷入他的夢魘中，若是早點知道他的身份，自己定會出手斬殺，為虛柯除絕大患。
余光中，齊靈兒站在原地不動，低垂螓首不知在想什麼。
深吸口氣，周繼君又看了眼那個遠去的身影
又等了許久，仍未等到周繼君的答覆，白依依不再說話，看了眼明花燦爛的天吾山，轉身向下山道走去。
南面高閣上，白衣銀髮的男子看向廝殺慘烈的修羅場，低聲喃喃著。
久違的南柯往事掠過心頭，即便脫離出幻境，周繼君仍覺有些恍惚。那個穿著紫色披風的青年就是南柯皇子了，聽他先前所言，老友虛柯應當也已來到四大部洲，他和南柯皇子之間註定只有一個能活下去，成為這一代的南柯國主。
「你去吧。」
眸光中，那張美輪美奐的容顏上浮起淡淡的暖意，還有一絲隱於眉宇深處的倦意。
「無名，師父怎麼還沒來。」
天吾山，君子峰前，冷風蕭瑟，滿山變秋，枯黃的落葉在半空打著捲兒，輕輕落在周繼君肩頭。
「功名利祿，仙神亦往。」
「螞蟻能爬到終點，卻是因為它太過渺小，無人會去在意它，而它的理想也很簡單，只要一直向前爬便能實現。」
「你願意和我一起，還是繼續征戰下去。」
碧華緩步走上君子峰，靜靜看著百多年前讓自己心動的男子，百多年後，或許仍舊心動，可心動到後來，卻免不了有些累了。
君子劍毫不留情的斬落，鮮血從裂開的脖腔噴出，濺灑一地。
「君公子，若讓我在為紅拂報仇和這大唐帝位間選擇，我會毫不猶豫的選前者。」
過了許久，李靖仍舊獃獃低著頭，在落滿花瓣的泥土上似乎有著什麼很好玩的東西在吸引著他。周繼君皺了皺眉，低頭看去，就見一隻螞蟻緩緩爬行著，剛爬過一片花瓣，卻被清風吹起，摔落在泥濘中，可它掙扎著爬出泥濘，永不知疲倦地向繼續爬向花瓣。
「這樣一來，西牛賀州人口劇增，聖人那一局定會無比熱鬧。」
「大胆！」
不再看那青年，周繼君迴轉過身，向大殿方向走去。
李靖抬起頭，直勾勾的盯著周繼君，臉上沒有周繼君想象中走到窮途末路的瘋狂，也沒有歇斯底里的仇恨。李靖面色從容，淡漠，甚至還有一絲祥和。
「你是何人？」
螞蟻專註的向前爬
猶豫著，齊靈兒看向周繼君，半晌開口道。
「阿彌陀佛。」
罷了，為了這等事想那麼多，像極了當年自己厭惡的那些勾心鬥角的宮人，退一步海闊天空，或許自己也該回去看看了。
「左小姐莫急，送聖法事還未開始，就算開始了，你師父也要等到大局落定才會出現。」
聞言，周繼君先是一愣，而後心頭猛地一跳。
碧華的聲音依舊和從前般甜美悅耳，卻彷彿一支錐子，深深的扎入周繼君心頭。
「為什麼。」
「怎麼了靈兒？」
此時他前往朝會，列舉李靖的罪狀，借碧華之勢，再憑他「世間神仙」的身份，至少能得到一半朝臣相助。屆時率領大唐鐵騎南下，再得羅通明裡暗裡相助，以疾風驟雷之勢，兵行險招，東勝神州唾手可得。至於那閣樓席位，諸強皆在爭奪，周繼君堪堪能偷得空子，用嗜天魔尊的身份再毀去兩三。陸壓、通風等詭道強者被山中老猴以及水麒麟聯手遮掩天機，定算不到周繼君會如此大胆，水陸大會結束之日，便是君臨東勝之時。
所謂送聖，並沒它字面上那麼玄乎，所要做的只是將前一日超度的死靈送往西天極樂，遊盪在大唐乃至整個東勝千百年不散的死靈將會被大德送走，對於長安城的百姓來說，這可是萬年難見的盛事，而對聚眾於此的天地強者，今日是他們最後的機會奪取閣樓席位。此時會場四面八方的七座高閣上，已有四方巨頭落定，代表鎮元子的清風明月，通風三君聖，趙公明，以及昨日剛剛歸來的君公子。
進一步，唾手東勝，劍指西牛，然伊人遠去，或許再無相見之日。
「聽說公子你諸般絕技傍身，什麼君子劍，什麼君無敵，嘖嘖，不知可否讓本王見識一番？」
周繼君默然，他這輩子殺了許多人，也折磨過許多人，有的人周繼君問心無愧，有的則是不得不為之，就比如眼前的李靖。
世人都以為梟雄易為，無非手掌大權，殺伐果決，可真正的梟雄並非誰都能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