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0章 亡命者何（一）

「陸壓道人，鎮元子道兄，趙公明道兄……」

一眾妖王，也只有兩人不淪于類，目光閃爍不定，不時交匯著，轉瞬后又分開。

今次蟠桃大會雖算不上聲勢最大的一屆，可卻是擁有絕世強者最多的一次，且不單諸天神仙，就連下界妖王也被邀請赴會。後土放目望去，就見大會分兩殿而立，上首一殿共有六席，玉皇自高居當中，陸壓、鎮元子、趙公明、通風君聖皆在其列，只空著一席未曾有人落座。而下首大殿則哄鬧不休，左邊是天宮神仙，或是喝酒，或是端坐，望向對首滿臉鄙夷，卻因對首席上落座的皆是來自西牛賀州的妖王，修為從玄天到穹天不等，無不在大呼小叫著，只當天宮是自家洞府般。

「九靈元聖和平天？」

後土冷冷說道，玉手已伸向牆壁上的機關獸口。

「我知道的，已經全部告訴陛下了，咳，咳，咳……陛下為何不肯相信。」

「你以為我還會信你？」

六耳獼猴苦笑著道，看了眼殘破的身軀，眸中生出死氣。

灼熱的火光被他更為灼熱的目光破開，漸漸擴撒，匍匐於他周身，朝賀祈拜。

「我還以為你當真無所謂。」

六耳獼猴，應劫而生，本想效仿前輩，尋一明主投效，主宰天下風雲穹宇格局，卻忘了明哲保身，終死於後土宮一處毫不起眼的密室中。

「命令手下明日來殺我嗎？為天帝者，果然自大。」

轉身，洛繼傷大步走到玉瓶前，抓住六耳獼猴的頭顱，輕輕一轉。頭顱掉落在地，卻沒流出半滴鮮血。

「後土陛下的坐席不在上首之列。」

「真是可笑，若你能算出，當初為何還來投靠寡人，自惹殺身之禍。」

「關於西遊，你還知道什麼。」

雙目燃燒在九天烈焰下，不多時已融化，赤紅的液體從六耳獼猴的眼眶中溢出，順著面頰流淌而下，它嘴邊掛著莫名的笑意，轉向後土，「打量」半晌，笑著道。

後土收回了手，憐憫的看向六耳獼猴，隨後轉身離開密室，她還要去天宮赴宴，至於這頭曾幾何時被描述得神乎其神的六耳獼猴，聖人既出它已無甚大用了，留著只會再生變數。

蜷縮在玉瓶中，六耳獼猴得意地說道。

待到後土走後，六耳獼猴低笑一聲道，滿臉的玩世不恭漸漸散去，低頭望向它沒了手臂腿腳的身體，眼中一陣恍惚，轉瞬劇烈顫抖了起來。

話音落下，後土神色微變，下首殿里的眾仙神妖王也安靜了下來，望向那個有些失神的女帝，神情複雜。

話還未說完就被打斷，後土面無表情的看著在那線日光下顫抖咳嗽的人，那人的雙手雙腳盡數折斷，光禿禿的身體困在兩丈高的玉瓶中，只露出一顆長滿絨毛的頭顱，滿臉頹然，奄奄一息。

「是啊，陛下又怎會信我。在這四大部洲，陛下誰也不信。」

玉皇沒有說話，只是細細打量著後土，嘴角浮起莫名的笑意。

「我的命數就在今日終了。後土，你若殺我，便應證了。」

後土望向散坐于殿中的諸強，眉頭稍蹙，拱了拱手。

「果然，咳，咳……皇天大火一旦燃起，即便被撲滅，只要留得一顆火種，仍會復燃。」

六耳獼猴歇斯底里的笑著，眸中滿是瘋狂，半晌平寂下來，它努力抬起頭，看向頭頂的小孔。可陽光太刺眼，此時的它已沒力氣運轉目神通，只能任由著灼熱的陽光一寸寸的燒著它的眸眼，淚流滿面，轉瞬蒸發殆盡。

陽光傾灑在那一身白衣上，洛繼傷背著身體，有意無意不讓六耳看見他如今的面貌。再度轉世，可他的聲音語氣一如既往，冷漠、孤傲、唯我獨尊。

四壁由九天隕鐵打鑄，密不透風，僅在屋頂正中央有一個圓孔，日光攜著塵埃投入，紛紛揚揚，卻只有一柱。

看向六耳獼猴的屍身，洛繼傷低聲念道，金輝寸寸覆蓋上他的面龐，沒了從前的冷硬線條，雖然依舊冰冷，可冰冷之中卻隱約現出幾分柔和與憐憫。他的眸子大而飽滿，內里充滿了智慧，一眼便能直插人心，看穿眾生本相。

「你錯了，非是鳥盡弓藏，而是我洛繼傷，再容不下任何背叛者。」

屋頂的那個孔洞中飄進一道乳白的虛影，在粉塵間輕舞搖曳，漸漸化成一道人影。

「陛下何必多次一舉，你的命運早在你踏足天地穹宇之際便已註定，天知地知我知你亦知，哈哈哈……」

「陛下，是你的終究還是你的，淪陷也只是一時，咳，咳，咳……」

「此生為地藏，亦為幽冥教主，只求窮盡地府死靈，廣布我教……我生不隕，皇天永存。」

陛座上慵懶的男子撥弄著修長的手指，看著緩步走來的後土，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

「沒了眼睛，索性還有耳朵。諦聽諦聽，還不現身。」

「教主今日前來，是為了殺我嗎。兔死狗烹，果然到哪都一樣，赤尻兄，我真是羡慕你。」

「當年寡人信了你，結果瓊宵淪陷，寡人佈於西遊最重要的那顆棋子居然就這樣易手。」

那張慘白無顏色的面龐上，寫滿了驚詫疑惑。原來在這世上，即便聖人不出，也仍有它無法算出的事，就比如眼下的洛繼傷。

「陛下這場蟠桃大會好生熱鬧，竟連下界妖王也被請了上來，當真是大手筆。」

見狀，後土愈發疑惑了起來，面上卻雲淡風輕，不動聲色地向第六方座席走去。

「後土陛下請止步。」

六耳獼猴意味深長的說道，即便如今的它已無法像當初那般逍遙自在，可頰邊依舊掛著一絲玩世不恭。

後土喃喃自語著，眉宇間的疑的更濃了幾分，轉目望向玉皇，笑著拱手道。

冷漠的聲音傳來，六耳獼猴神色陡變，猛地抬頭起頭。

洛繼傷低聲喃喃道，隨後抬起頭，透過密室唯一的孔洞，遙望九天之上。

「後土陛下到。」

「野兔死，走狗烹。赤尻兄，六耳悔不聽爾。」

「叛教者，你還有何話可說。」

後土為第二天帝，掌管大地萬物生靈，身份尊貴之極，在座誰人不知。

六耳獼猴失聲叫了出來，滿臉掩飾不住的震驚。那日垂天道上洛繼傷被周繼君打得肉身毀滅，六耳獼猴衍算天機，卻無法算出關於洛繼傷的行蹤，更不知他是死是活，可六耳卻知道，皇天教大勢已去，於是轉投後土麾下。誰曾想，當初自己最看好的梟雄竟再度出現，修為莫測，連後土也沒能察覺。

……

「氣數已盡？哈哈哈……咳，咳……」

玉皇終於開口了，他指向剩下的那張坐席，又看了眼後土，朗聲道。

為何她卻沒有上殿而坐的資格，而空著的那張坐席又屬於誰。

「教主！」

「混世靈猴，應劫而生，能衍算天機命數，可充其量不過是狼狽逃竄在命數縫隙中的可憐蟲罷了。你連自己的命數都算不出，又怎會知道我的命數。」

羽衣女子靜靜地站在密室內，望向匍匐在模糊日光中的身影，許久開口道。

「罷了，你氣數已盡，寡人也不和你計較。你且為寡人算最後一卦，也是你此生最後一卦。」

從六耳獼猴殘破的身軀中鑽出一條黑色的小犬，抬起鼻子深深嗅了嗅，隨後悶下頭，大口吞食起六耳的屍身。

聞言，後土瞳孔陡縮，淡漠的眸中過警覺之色，目光深邃冷硬，似想將那隻已成「人棍」的猿猴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