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6章 對弈聖人

身形高大的青年行於河岸，他看了眼奔流的浪潮，不由輕嘆一聲。

女媧以情入道，可不像月影宗的修鍊之法那般遊走於世俗情慾間，她所修的，亦或是所掌的，卻為天地萬般感情。情能傷人，聖人的情更是無匹殺器，除非斬之，否則周繼君此生都無法見到他們。

看著少年漸漸鬆開的拳頭，周繼君苦笑著說道。

「來，爹爹這便帶你去見識一番這場殺局，縱然聖人出手，可也為時已晚。」

這一天終於來到了，從今日起，以國戰為棋盤，蒼生為棋子，兩相對弈。

他能看到我？

縱有千言萬語，滿腔悲憤，可此時都堵塞在嗓子眼，無法道出。周念君冷笑著看向站在晝夜交替間的男子，陰陽光暈流轉在他身上，一半熟悉，一半陌生。

卻是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哈哈，果然，你早知道。」

周繼君揚起雙臂，左手執白日，右手執黑夜，猛地撕扯開，晝夜化作齏粉。

「我知道，你定是怪我沒去找你們。」

抬頭遙望輪迴遠方，周繼君依稀能看見那個美輪美奐的出塵女子，騎著青驢，低吟冷歌，笑靨嫣然的朝他望來。

念君者，一念通君。

打量著手中輕靈如羽的斧頭，周念君心情複雜，卻是不知該不該斬下這一斧。

「我布此局只為讓戰事邁過漫長無趣的對峙期，如此，真正的戰事到來的越早，結束的也就越早。可惜，偏偏那些所謂的聖人不欲如此。在他們眼中，天地生靈不過炭粒，為他們煉道于熔爐中，即便我等穹天亦如是。」

他真的是在看我嗎……這怎麼可能。

而現於周繼君額心的那兩個字非為天地、聖人所封，卻為千秋萬代從未出現過的封號，也因為從沒有人能做到，所以眼下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

不可能，他被晝夜蒙蔽，心神五覺都無法出離，又怎會看到我。

「你……」

四目相對，同時一笑。

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周繼君帶著周念君駕雲而飛，回首望去，目光穿過漫漫輪迴落向東勝神州某地。

他還記得那年雲生抓周大宴之夜，突然從輪迴彼岸傳來的君子道意，化作三風，無比純粹，能在山海輪迴擁有君子道意者，只會是周繼君血脈傳承者。

就在這時，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仿若一柱晴天之雷劈落，轟擊在周念君頭頂，將他釘身雲座紋絲不動。鼻尖發酸，濃濃的委屈和怨恨一瞬間湧上心頭，少年捏緊拳頭，猛地扭身向周繼君看去，雙眼發紅。

沒有暴怒，沒有殺意，溫醇如水的聲音傳入耳中，周念君下意識的抬起頭，迎向那道好似落向自己的目光。

古來絕世英豪皆有封號，這封號也算是另一等境界，如天地所封的聖人，聖人所封的君聖亞聖者。

「都說你神通廣大，為天地王朝風頭第一的英豪，可你再強橫，也非聖人的對手，聖人出手，你機關算盡，卻也只能落得此般下場。」

「你師父讓你來此作選擇，可爹爹卻不捨得。」

國戰四十八年，公子隱世不出。第一個十年，他隻身潛入山海，並沒告訴任何人，行至羲國被聖人阻，辯道三日，重傷而歸。第二個十年，周繼君成就穹天巔峰，前往山海，被聖人阻，辯道一月，負傷而歸。第三個十年，周念君功法已有小成，周繼君再行山海，被聖人阻，辯道三月，小敗而歸。

眸光撲朔，隨著晝夜法陣破滅，周念君只見不遠處的男子額上現出兩個模糊的篆字，轉爾消散。

光陰荏苒，又十八年，就在周繼君即將斬獲他追求一世的大道時，卻遇見了怒目質問的周念君。

只不過，和自己對弈的再非仙神妖佛、英豪帝王，而是那些將眾生玩弄于股掌的無上存在。

淡淡一笑，周繼君飛至周念君身前，不由分說的將他拉上雲座，向遠處飛去。

聽得周繼君的自言自語，少年驚疑不定，剛想離轉，就聽盤坐于晝夜中的男子接著道。

忽地，周念君心頭一震，卻是陡然明悟了女媧此舉的用意，向來果決的少年人在輪迴通道的晝夜前躊躇了起來。

就在這時，周念君微微一愣，目光所及，就見盤膝打坐于晝夜縫隙中的男子嘴角浮起一絲笑靨，隨後他抬起頭，直直朝這看來，目光如水，卻又飽含莫名的複雜，看得周念君面龐發紅，肩膀輕輕抖動著。

「可是，你又如何知道為父沒試著去找你們。」

師父對他固然是好，可誰曉得她是不是以此來試探自己的心跡。

女媧殺人幾不親為，落子四十八載，用聖人之道溫養于深宮，四十八載后，此子攜著世間最能傷人的感情，直指其生父。

女媧的用意很簡單，那便是讓周念君在他生父和師父間作出選擇，可越簡單的事往往越讓人難以決斷。上前一步，手執小斧斬碎晝夜，可卻辜負了女媧四十八載的養育、授道之恩。攜斧離轉，從此和眼前之人再無瓜葛，若沒來之前，周念君定會毫不猶豫的如此選擇，可也不知為何，當他見著那個今日之前始終存在於傳說中的白衣男子時，卻再難移開腳步。

原來師父早已算到今日，所以才會讓我帶上這柄小斧……是想讓我斬碎晝夜救他出來嗎？可師父身為山海第一聖人，又為何要助君公子。

肩膀微微顫抖，不知名的慌亂和恐懼湧上少年心頭，幾喘不過氣來。深吸口氣，周念君終於下定決心，轉身便欲逃離此地，若在呆下去，連他自己也不知將會發生什麼。

從頭到腳，仔細地看著流落在另一方世界的兒子，周繼君心頭恍惚，轉瞬即逝。

三行山海，次次被騎著青驢的出塵女子攔于道左，不出手，不動武，只是談笑辯道。

「爹爹」二字傳入耳中，四十八年來這兩個讓他又懼又怕的字再一次響起，卻第一次從那個人口中道出，少年鼻尖猛地一酸，雙目里濕潤溫暖的液體不經意間滑落。

這樣的作為，並非她第一次行使，在與她為敵的那方輪迴中，也就是天地穹宇，也曾出過幾個如君公子般假以時日能威脅到聖人的存在。如平天，如覆海，可都被她借天地穹宇細作之手布下棋局，離間父子，以情為殺招，將絕世英豪如平天、覆海拖累了千萬年。

嘴角泛起苦澀，少年幽幽說道。

然，周繼君所在的這個時代正逢萬萬載歷史最大的變革，歷史在這一刻停滯，縱然千萬年也比不上這個時代的一天。周繼君落子無數，有明有暗，有刻意布下，也有不經意間落下卻在冥冥之中註定成為左右勝負的存在，就比如那一顆。

久違興奮宛若流風一陣一陣的穿梭在周繼君心頭，聖人布局動輒萬載，千百載更是常事，可他自出世至今方才百多歲，布局也不過數十載。

周念君看著不費吹灰之力走出的白衣男子，滿臉驚詫。

「其實，從你出生那天起，為父便知道了。」

如今，又輪到君公子。

「聖人自私自利，不顧蒼生，坐看亂世，又欲阻我前路，卻不知匹夫一怒血濺帝王座，更何況我君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