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4章 會獵白狼山（中）

「將軍，天色不早了，我們還是走吧。」法邈再一次催促道，神情略顯焦慮。

「殺——」兩百多名烏桓騎士和毋丘儉一樣興奮莫名。他們也許沒有毋丘儉那麼高遠的志向，他們也許沒什麼心情為大魏和遠在洛陽的皇帝陛下效力，但是他們清楚魏霸的首級值多少錢。

法邈忽然邁開大步，搶在魏霸前面向山下走去，大聲說道：「將軍，今天遇險，都是我的錯，萬死不能贖其罪。我當以身捍衛將軍，以當其鋒。」

毋丘儉看到了山坡上的那兩道線，心頭狂喜。魏霸沒有走，魏霸還在白狼山，甚至還沒有下山。

馬鎧不是新鮮物，在東漢末年就已經出現了。不過馬鎧很重，對戰馬要求很高，價格也很高，普通騎士根本裝備不起，只有主將的親衛騎有可能裝備，數量也非常有限。有多少馬鎧，就成為實力的重要象徵。官渡之戰時，袁紹有馬鎧三百具，曹操只有馬鎧十具，以至於曹操對袁紹的羡慕嫉妒恨溢於言表。

一個又一個斥候騎著馬沖了過來。

王雙舉起長鎩，長嘯一聲：「加速，右向——」

「然後呢？」

殺死魏霸，帶回一筆厚厚的賞賜，讓婆娘和孩子開心的笑一回。

不過讓法邈驚訝的不是他們的訓練有素和鎮靜，而是他們身邊的戰馬。

長鎩是戰場上比較罕見的一種利器，因為其殺傷力遠遠大於普通的戟矛，所以只准宮中禁軍裝備。不過這些騎士手中的長鎩與普通的長鎩又不太一樣。這些長鎩刃部更長，更寬，和重甲士用的長刀更接近一些。與長刀相比，長鎩兩面開刃，頭部有三個刀尖，又兼有長戟的作用，可以直刺，相比于普通的戟或鎩，威力倍增。

法邈沉默良久，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長嘆了一聲：「應該不會比現在好。」

「伯遠，殺人這種事，我比你在行，你小心些，跟在後面，不要逞一時之勇。」

「離此不足二十里，大概一頓飯的功夫就到。」魏霸一邊說著，一邊揮了揮手。敦武和兩個武卒走了過來，為魏霸披上甲，戴上頭盔。魏霸把長刀插在腰間，緊了緊腰帶，看了一眼還愣在那裡的法邈，不由得皺了皺眉：「伯遠，怎麼還不披甲？小心流矢。這皮甲可不行，毋丘儉要想殺我，肯定會準備些利箭，箭可不長眼睛，不認識你法伯邈。」

「如果李嚴敗了，丞相死了，誰來掌權？」

可是魏霸現在居然一下子拿出了兩百多具馬鎧，法邈怎麼可能不驚駭莫名。

法邈正要說話，看了半山坡的甲士們一眼，不由得一愣。在他們從山上下來的時候，甲士們已經披掛整齊，整齊的站在自己的戰馬旁，等待著出擊的命令。人數雖然不多，卻殺氣騰騰，鬥志昂揚，讓人不敢直視，彷彿他們要面對的不是成倍的敵人，只是待宰的羔羊。

可以想象，這些利器掌握在他們手中，會發揮如何恐怖的威力。

「應該是……馬謖吧。」

六十名騎士跟在他的身後，藉著坡勢開始加速，沖向北側的魏軍騎士。

「怎麼樣，好看不？」魏霸笑吟吟的答道：「這是我魏家作坊剛研究出來的合金馬鎧，重量比普通馬鎧輕一半，防護能力卻絲毫不弱。」

「喏！」一百多名騎士轟然應諾，「嘩」的一聲響，騎士們已經翻身上馬，動作整齊劃一，顯然訓練多時，非一日之功。他們腰間插著長刀，馬脖子左側掛著上好箭的連弩，手中拿的不是長刀，而是有三個刃尖的長鎩。

這樣的武器當然也不是普通將士能用的，沒有過人的體力，不經過長期的訓練，這種武器只會成為擺設，甚至成為累贅，無法發揮出應有的作用。可是這些騎士是魏霸身邊最精銳的戰士，長年累月，沒有別的任務，就是訓練，這些武器恐怕早就像他們的手臂一樣，成為身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法邈哭笑不得。魏霸難道想在這裏過夜嗎？這也太危險了。

……

王雙大喝一聲：「上馬！」

毋丘儉踩著馬鐙站了起來，舉起長刀，迎風長嘯：「殺——」

在這方面，沒有人會懷疑魏霸的能力。

「毋丘儉離我軍五里，全速衝鋒。」

「毋丘儉離我軍十里。」

殺死魏霸，為國家除一大患，為陛下除一大患，立一大功。

法邈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魏霸早在漢中的時候，就以改造鐵臿為人所知，魏家鐵作製作的鎧甲也一直是蜀漢將領最喜歡的鎧甲，不僅堅固美觀，而且輕便，是難得的好東西。魏家鐵作原本在成都，拿下南陽之後，就搬到了襄陽，由魏霸的嫂子習夫人親自掌管。宛城出精鐵，利用這個便利，加上魏家鐵作的技術，打造出精良的馬鎧並不什麼困難的事。他雖然不知道魏霸所說的合金是什麼東西，但是他相信魏霸的技術，只要他說這東西好，那肯定就是好。

「這是天下大勢，我們再說說你。」魏霸偏著頭，打量著法邈：「你覺得你會到什麼？」

想到興沖沖趕來的毋丘儉看到這些馬鎧時的表情，法邈忽然為毋丘儉感到悲哀。這麼辛苦的趕來送死，真是悲劇啊。

「諸葛恪？」法邈笑了一聲，似乎有些不以為然。

法邈感受著大地輕微的顫動，看著越來越近的魏軍騎兵，看著被風扯得筆直的戰旗，他的心也跟著顫抖起來。他抬起頭，看著遠處天邊若隱若現的黑點，暗自嘆了一口氣。

魏霸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跟了上去，與法邈並肩而行。

法邈敬畏的看了魏霸一眼，眼神複雜。

每一批戰馬身上都披著馬鎧，火紅色的馬鎧。馬鎧遮住了戰馬的身體，遮住了戰馬的頭部和頸部，只露出眼睛和修長的四肢。兩百多匹戰馬，兩百多具馬鎧，沿著山坡排成兩列，像兩道熊熊燃燒的烈焰。

「不急，天還沒黑呢。」魏霸又一次站了起來，舉起那個銅管，遠眺四野。

馬蹄翻飛，匯成一道驚雷，向白狼山洶湧而至。

「我也這麼覺得。」魏霸點點頭，走到法邈身後，拍了拍法邈的肩膀：「伯遠，就算不管天下蒼生，為了你的前途，我也不能死啊。走，我們和毋丘儉打獵去。」

他們舉起了手中的戰刀、長矛，拉開了手中的弓，縱馬賓士。

法邈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張開雙臂，讓武卒幫他穿上精製鐵甲。比起皮甲，鐵甲要沉得多，他頓時覺得步履都沉重了許多。

「我喜歡風拂過臉龐的感覺。」他暢快得近乎呻吟：「我更喜歡這種以強凌弱的感覺。」

魏霸不理他，靜靜的看了片刻，放下了銅管，從巨石跳了下來，笑嘻嘻的看著法邈。「伯遠，如果毋丘儉來了，我死在這裏，你覺得會發生什麼事？天下局勢會有什麼樣的變化，你法伯遠的人生，又會有什麼樣的變化？」

「將軍，這就是……你給毋丘儉準備的禮物？」

我的運氣太好了，這是上蒼對大魏的眷顧，這是上蒼對的我恩賜，這一定是武皇帝的英靈在天上護佑陛下，賜福於我。

在他們的側前方，兩隊騎士同樣做好了戰鬥的準備。他們伏在馬背，人馬合一，風馳電掣，將戰馬的速度催到極致，沖向那些正從半山坡衝下來的漢軍騎士。

「到了那時候，丞相大概又會事必躬親，夙夜以興，以他那個身體，你估計他還能撐幾年？」

「將軍，毋丘儉離我軍二十里，南北相隔五里。」

法邈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這才知道魏霸信心從何而來。

法邈眼角抽搐了一下，看向魏霸。魏霸臉上帶著笑意，卻又似乎有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法邈不由自主的讓開了魏霸的眼神，看著遠處的草原，沉默了片刻，說道：「如果將軍死在此地，水師必然四分五散，夏侯玄也許會歸魏，諸葛誕應該會投靠丞相。沒有了水師的牽制，魏國可以一心一意的對付關中，李嚴沒有騎兵，積儲也不足，很可能會大敗。丞相會趁機出手，重新接手關中，李嚴因兵敗去職。」

「馬謖不可能。」魏霸搖了搖頭：「馬謖和丞相積怨已深，難以和解。我覺得很可能是諸葛恪。」

「然後……丞相大權在握。」

魏霸沒有看法邈，他端坐在馬背上，微微的仰起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感慨的輕嘆一聲。

「久則兩三年，短則一兩年。」

魏霸走了幾步，愣在那裡的法邈才回過神來，他連忙追了上去，訥訥的說道：「將軍，毋丘儉……來了？」

魏霸翻身上馬，動作利落，即使是披著重甲也沒有影響。他從武卒手中接過長戟，高高舉起。

白狼山被他們的殺氣震動，那塊白色的巨石彷彿活了過來，昂首長嘯。

魏霸抖了抖肩膀，自嘲的笑道：「有段日子沒有親自披甲上陣了，穿上這身甲胄，還有些不習慣，希望待會兒不要從馬背上摔下來，要不然可真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