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鏡》第三卷 種民

第二十一章 天亡人亡 東海血染(十二)

第三卷 種民

第二十一章 天亡人亡 東海血染(十二)

相較於底層失之簡略的認知,在北地修士之中,余慈的名聲卻有兩極分化的趨勢,就常理而言,對這個招災引禍的傢伙,大部分人不會給出什麼好評價。可是當夏夫人的點評一出,招攬之意顯現,北地三湖的風頭,忽為之一變。
不過另一方面,伊覺對那位顛倒乾坤的年輕劍手,也是愛才之心愈重,見余慈真敢馭劍而走,又贊又惱,情緒上來,便是重重放下酒杯,嚷道:
一位頗有名氣的散修,在他手書的一本札記中,記錄了那段時間,北地三湖某地的混亂場面:
第三十五日上頭,在雲氣飛卷的高空,余慈遇到了強勁季風所帶來的溫濕水氣,他甚至嗅到了微微的海腥味兒,這代表,他已經逐漸接近了東海。
重重簾幕之後,夏夫人放出了一連串指令,而這一切,又是與她的溫文笑語同步進行:「游春賞景,有此變化,也算多一番趣味。張真人、伊師,趙掌門……請!」
四日并行,三陽劫火,方圓千里範圍之內,受到影響的何止百萬?
「約一刻許,血雲偏下東南,方見天光,又見日影流波,一化為四,光色不同,妖異之相,為平生未見者也。時人謂之『三陽劫』,蓋所謂『青白紅』者,天怒也……」
只有念頭聚合的分身,在天龍真形之氣的護持下,暫時還未受沾染。
或許也是起了談興,一直穩居簾后的夏夫人,竟也罕有地評價道:「這一位離塵棄徒,若是放在各宗四代弟子之間,已經是出類拔萃,便是在步虛層次里,也是最出色的那一批。二十年不鳴,一鳴驚人,伊師動了愛才之心,倒也理所應當。」
說著,他便學楊朱,直接躍出窗外。
就算幾個大宗門不開口、不動員,夏夫人主政的飛魂城,甚至拿出了招攬的架勢,可一個月的時間,也足夠北地三湖龐大的修士群體,集結出可觀的力量,布下天羅地網。
「三陽魂印」之事,終於為人所知,也給許多人下了套子。
據傳,他那時便與玄黃殺劍有過接觸,共御外侮——所謂外侮,血獄鬼府的大梵妖王陛下,自然是逃不過去的。
他現在要面臨一個關口。
但這種說法很快受到各方駁斥,尤其是一些「當事人」便分析那日形勢,提出若不是余慈半途插手,楊朱等人說不定已將此劍封禁……如此這般。
她請來的這些人物,不管是長生真人也好,步虛高手也罷,大半都是北地三湖區域名頭響亮之輩,很自然的,也就在洗玉盟的各門各派中,佔有非常重要的位置。這些人中,能駕馭玄黃殺劍的,可說是一個人也無,但若能抓住玄黃殺劍從巔峰滑落的機會,藉助宗門力量,周密布局,以禁錮封印為目的,還是可以考慮的。
而在此期間,離塵宗離得遠,沒有發話也就罷了,像清虛道德宗、四明宗這些大宗門,卻也都沒有明確的態度,保持沉默,頗是微妙。
不過,不管是張法常,還是伊覺,也包括夏夫人在內,所有人都小覷了他們口中的年輕劍手、劍道天才,所造成的影響。
可這時,面對與小五約定的「大半月」的期限,他已經失約了。與之同時,小五也是如此。
幽蕊在這個區域的情報網還很初級,等到發覺不對頭的時候,已經遲了。
別說他們,就是夏夫人,心中已有了成算。唯一不同的是,她不會和論劍軒做買賣,巫門和劍宗,從來都是死對頭,就算是數萬年過去,滄海桑田,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其中,蓋大先生根據死魔神通的氣機聯繫,一直追擊在後,雖說同受三陽劫火的苦楚,卻不給他任何喘息之機。
更艱難的是,長期與玄黃殺劍相接,三方元氣所聚的形體被血殺之氣浸染,又受三陽劫火焚燒,多有變異,換了別人,早就氣脈扭曲,走火入魔,他也是憑著對這具軀殼結構入微入化的把握,勉力維持。
沒有人能在劫數到來時潛心修行,無孔不入的三陽劫火,就像是最污穢的渣子,便是極其微量,也足以將他們辛苦維持的心境狀態毀於一旦,更能引發內魔,燒毀道基。
三陽劫火起於微末之間,積蓄于無形,對尋常人來說,短時間的傷害,只是內火燒心,回頭病一場,最多損些修為就是了,可對那些正清心寡欲,閉關修鍊的修士們而言,就是真正倒了大霉。
此人所記,算是一個極典型的場面,尤其是「亂雲宗設陣以阻雲路」之語,更是令洗玉盟上下,都為之凜然的惡劣先例。
攔,還是不攔?
這一說法最有效的佐證便是,自玄黃殺劍屠滅七河尖城之後,一路東來,除了像亂雲宗那般受到阻攔的情況外,都是高來高去,偶爾有些倒霉蛋受血殺之氣衝擊,也沒聽說誰喪了性命。
至於到手之後如何處理……
不管是有理由的、沒理由的,樓台中人,頃刻去了大半,一時間,人聲鼎沸的樓台上,只剩下三五個人,對此,倒沒有誰感到驚訝,就是作為主家的夏夫人,也是如此。
雖說事態細節方面有些模糊,但越是這樣,越有快速傳播的價值。這消息沒有明確的傾向性,卻是將兩條線索串在一起,背景豐富,事態複雜,有更多的想象空間,一旦流播開來,兩邊本站定立場的修士便各有分化,但彼此之間,衝突愈發激烈,一方順勢咬定余慈大奸大惡,早與玄黃殺劍勾結,七河尖城血案便是他的謀划;另一方則說他義氣深重,視玄黃劍靈為友,又不忍生靈遭劫,力保兩全。
一方面是因為夏夫人身份特殊,又向以眼光犀利著稱,頗是主導著一部分言論走向,另一方面,卻是不知何處起的一番流言,說是那余慈以步虛修為,強行駕馭玄黃殺劍,不是出於私慾,而是不忍生靈塗炭,捨身馭劍,以避免更慘重的損失。
可緊接著這個說法,不知是誰,忽又拋出一個驚天消息,直指二十年前,劍園一役。
偌大的論劍軒擺在那兒,當世第一等的門閥大宗,還怕淘換不出好東西嗎?
更何況,其他一些雜事,都有幽蕊代為處理,便是名聲之類,都給硬扳回來許多,他又有何牽挂?
「走也走也。」
懸空樓台上,仝續站起來之後,就再沒坐下。只是死盯著水鏡,不曾須臾眨眼,當他看到水鏡上那道遠去的虹光,忽然就開口道:「我記得有一件事,哎呀,火燒眉毛,要先走一步。」
「咳,身體有恙,先行告辭。」
北地三湖誰人不知,夏夫人最喜延攬各方名家,所謂「門下三千客」,絕非是一個虛指,而是確有這個數目,且是醫星卜相,無所不包,相較於論劍軒的「聚仙橋」,或許失於蕪雜,但多年以來,飛魂城在東海之畔,根基愈發穩固,各類產業日益興旺,多有賴於此。
但那也快了……如果不做出改變的話。
所以,他一門心思,都放在如何控制玄黃殺劍上,憑藉著玄黃劍符的那一點兒控制力,再參考幽蕊利用巫法神通送來的較為安全的路線,一路艱難東進。
至於余慈,自然就會以「魔頭」的身份,被斬殺在此。
張法常則是慨嘆一聲「二十年不鳴,一鳴驚人」,算是給這番談話做了結語。
據統計,那一刻鐘的時間里,因此事而走火入魔、內火焚身的修士超過百人,其中更有一位在附近潛修的真人修士,那位還算走運,留得命在,可在此飛來劫數之間死去的,足有八人之多。
這段時日下來,他真的不好過,劍遁速度雖快,充其量與逍遙鳥彷彿,尤其穿梭虛空的神通,是沒有的,一日飛遁,不過十萬里出頭,路線又受限制,導致他前有堵截,後有追兵。
亂雲宗算是洗玉盟內,一個中型門派,實力不俗,其獲得消息之後,對玄黃殺劍有所願想,也不奇怪。可之前又有誰想到,玄黃殺劍招惹了三陽魂印烙下,只有稍有停留,劫火便至。亂雲宗這一攔,便攔出了滔天大禍。
「……至三月,氣清景明,吾與友人游于中湖,忽見雲氣自西而來,其色如血,橫斥千里,莫視其極。湖水映赤如污,是時也,湖上遊人厥逆者數百……及於岸邊,又見湖畔寺廟宮觀數十,皆有煙氣裊然入雲,道唱天音,不絕於耳。路人多有避入其中者,然人潮堵塞,觀門傾倒,十又三家。余入三清觀,有路人言:東山亂雲宗,設陣以阻雲路,山門破碎,死者不可勝數。
所謂「中湖」,便是北地三湖中的五鏈湖,其居於洗玉湖、玉帶湖之中,故而得名。玄黃殺劍行至此處,便是進入了洗玉盟的腹心之地。
向仍在座的五人依次喚名敬酒,語氣沒有任何變化,這種不動聲色的沉穩氣度,也是洗玉盟對夏夫人形成高度評價的原由之一。
絕大部分人是這麼想的。
剛剛看你興緻勃勃打賭的時候,可沒一點兒眉毛著火的模樣。
而且,錯誤也難以避免……雜念到此為止。
眾修士的腹誹,也沒有阻擋仝續離開,但看著這人飛騰而去,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心頭卻是陸續被靈光照亮。
兩方口水橫飛,一時間北地三湖各處茶樓酒館,各宗論道台上,都免不了被洗上幾遍。
在確認這邊脫不開身後,他讓幽蕊聯繫小五幾次,並僥倖成功了兩回,那邊都說被人追得很緊,又說「快到了快到了」,可鬼厭分身冒著被論劍軒圍剿的風險,在約定的吳鉤城外海轉了幾圈兒,並無所得,也沒發現有大戰的跡象。
有一就有二,當下便又有人叫嚷道:「我也有件事情……」
對方通過一連串的圍堵作勢,已經將余慈飛遁的路線固定在某個區間,也在區間設下重兵,要將玄黃殺劍一舉成擒。
相對於立場不定、吵鬧不休的北地修士,余慈的想法反而更簡單些。
一時間,便是在北地三湖打魚種地的凡俗,也知道有一個飛劍東來的凶人,駕起血雲,所過之處,四日并行,邪火燒身,不免大為戒懼,多地都有騷動出現。
此役造成劍園崩毀,直接導致此界一個延續數劫的盛事終結,此後二十年來,大批劍園出土的精品流入修行界,離塵宗等相關方,由此受益,但造成這一切的根源,一直牢牢把持在離塵宗,或者還有與之親善的幾個宗門手中,少有外傳。
一具分身罷了,若真能保得兩全,捨棄掉又如何?
余慈澄靜心神,頭上鮮紅的符籙以難以目見的幅度,進行細微調整,幫助他更有效地與玄黃殺劍溝通,維持那一點兒駕馭的力量,與身後撲天蓋地的血潮一起,略微偏移角度,但仍一路向東。
許多人糾結,也有許多人從來都沒有動搖過,但不可否認的是,在這段日子里,余慈這個名字,隨著拍天血潮飄搖萬里,又伴著三陽劫火焚卷天下,以至於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能夠駕馭玄黃殺劍,就算是僅有一息,這劍道造詣,也絕不比論劍軒的那些所謂劍道天才遜色……可恨他膽大包天,不知死活,這等兇器,也是區區小輩,所能沾染的?」
伊常就哈哈大笑:「動了愛才之心的,是夫人才對。」
最後一次成功聯繫,是在十日之前,此後,似乎是那邊受到了強勁干擾,幽蕊的巫法神通,再也無法鎖定小五的氣機。而北地三湖嚴峻的形勢,也嚴重影響了幽蕊的精力——無論是規劃路線還是製造輿論,都讓她疲於奔命,一刻都不得閑。
而這回,從玄黃殺劍之事延伸出去,消息指明,那一役,余慈以離塵宗外室弟子的身份參与,正是在那場驚人變故中,存活到最後的幾人之一。
在座人中,趙掌門之流,在這一場游春宴中,只屬湊數一類,對玄黃殺劍再怎麼眼紅,也沒有資格湊熱鬧。剩下兩位長生真人,張法常是外來者,也是得道全真,對外物不甚看重,伊覺則向來是孤家寡人,且性情古怪,也對玄黃殺劍沒興趣。
夏夫人用沉默來應對,而這絕不是否認的意思。可以想見,在接下來這段時日,她的態度會以最快的速度轟傳四方,就算樓台中僅存的這幾位,沒有一個是多嘴之人,也不會有什麼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