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紫極
第七十六章 洗玉法度 不言而明
這算什麼？
待夏夫人離開，余慈並沒有緊跟著告辭，又和薛賓士回到廳中。
這兩日定要給幽蕊加一加壓力，起碼也要讓她查個線頭出來……
聽他如此說法，夏夫人笑容粲然，如鮮花怒放，剎那間華彩明艷，不可方物：
對各大宗門而言，如果其持股能夠實現充分的「交叉覆蓋」，其收益肯定要比單獨佔上一兩處虛空世界，更為可觀。
薛賓士何曾對他說起過「飛瀑界」之事？
余慈還不至於被夏夫人幾句話就給繞進去，與之同時，他心中也傳入了幻榮夫人的低低笑語。
對那些大宗而言，誰能夠在這張「世情人心」的大網中，真正取得主導地位，或者乾脆是做灑網、收網的「那隻手」——太始星就是那個標誌。
這便是洗玉盟的作用。
重心是不是跑偏了？
可在當下，余慈更想做的是另一件事。
這就是洗玉盟的排外力量——遠比准入名額之類「有名無實」的限制強太多了。
涉及到立場問題，余慈肯定不想把話說得太死，這時候，就體現出薛賓士的作用來。
夏夫人明眸移轉過來，就與他對視：「此規則中，限定各方爭奪一處虛空世界時，每人只許出場一次，以規定的斗符法度，五局三勝，才算贏取……除此以外，可是再沒有任何限制。」
就目前而言，薛賓士也好，余慈也好，都不會向對方徹底打開心防，但最起碼的情緒流向、意蘊所指，都沒有問題。
「哦？」
從另一個角度看，如今他吃了洗玉盟的好處，等於是和洗玉盟諸宗站在了一條線上……嘿嘿，豈不是成了打手？
「正是由夫人而起。」
這場面亂是亂了，但正因為其亂，針鋒相對的少了，切磋的意味兒卻多了，氛圍應該更加有趣才對！
而且，如此手段，等於是多了層掩護，有一定的隱蔽性。真做起事來，所謂的掣肘有等於無，萬一出了什麼意外，矛盾也可以在複雜混亂的權益鏈條中轉移、化解。
不爭？別人反而要置疑飛魂城的家底了。至於爭不爭得到、用沒用心、出不出代價，那是另一回事。
「所謂『洗玉盟』，正是各宗會商共議、彼此依存之產物，以此分配北地資源，不敢說做到絕對公平，但起碼的水準要達到。如此規則，實是盟中不欲使這幾處虛空世界為一二獨夫所踞，方出此策。
余慈啞然失笑，至於「天人九法」種種，他都是記在心中，回頭就要找幻榮夫人問個明白。
但最終，他還是按下這份兒衝動，只在心中重重記了一筆：
便如洗玉湖下的相當一部分玉石礦區，便是如此。故而洗玉盟高層一聲令下，便能將赤霄天的礦區剝奪，轉給余慈，不存在任何法理上的障礙。
對余慈來說，倒是「好事」了。
在所謂「公平」的準則下，各宗門或許不會做「獨夫」，但佔據的份額多寡、主導權在誰家等等，必然是攪起漫天風雨。
畢竟，通過薛賓士的一番施為，夏夫人一方是「誤導」，余慈一方是「瞭然」，做出的態度非常明確。
讓他非常不解的是，從頭到尾，夏夫人沒有隻言片語提到羅剎鬼王，而薛賓士也沒有任何明言或暗示。
正要靜聽高論，哪知夏夫人卻是笑吟吟地調侃：
此謂「公平」！
余慈初時不知為何牽扯到夏夫人，既而猛醒，往前看時，只見夏夫人明眸投注，朱唇啟合，正與他說話。
當余慈將一切都梳理清楚，就是哈哈一笑，直接將話題引到了別處：
從這個角度看，剛剛還讓余慈熱血沸騰的「分雲斗符」，也可以說，真的只是「切磋」而已，或者乾脆就是走個過場。
余慈放下酒杯，慨然嘆息：「如今我上清一脈，人才凋零，更散入江海山野之間，只餘下寥寥幾位，撐起攤子。如今百廢待興，本想著竭盡全力，取回宗門所遺之物，便如『死星』。哪知夫人的碧霄清談，設出那等條規，初聞之時……嘿嘿，也不瞞兩位，我可是當頭一盆冷水澆下，糟心得很哪！」
早在受刺殺之時，余慈已經有了類似的認知。
「天君知之矣。」
之前，他還是想得太簡單了。
或許，這也是薛賓士更感興趣的方向？
在世情人心的網路中，調動起平時只能仰望的力量——只要余慈願意將復起的上清宗，納入到洗玉盟的整體框架內，一切都可能實現。
十有八九，要把臉給丟光！
余慈毫不懷疑，夏夫人能夠做到。
只不過，事情可沒這麼簡單。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選擇「分雲斗符」這樣一種形式？
余慈一時啞然。
他這邊話音方落，薛賓士就是淡淡應和：「亦有同感。」
剛剛得聞秘辛，他是徹底走了神。
兩人稍一合計，看到的情況就要更加深入。
他正要問個明白，薛賓士倒是主動說起：
上清宗的實力或許可以通過淵虛天君和后聖支撐起來，人脈呢？
余慈嘿嘿笑了兩聲：「也是剛剛明白過來。」
清虛道德宗要爭、飛魂城要爭、四明宗和浩然宗也要爭，說不定還有哪個野心家，想渾水摸魚、漁翁得利。
他對夏夫人當真是生出了佩服之意，原來還可以這麼來！
薛賓士移目過來，眸中意緒微妙。
嗯，再深想一層，如此氛圍，大概只會出現在洗玉盟內部，若像海商會、南天三玄門那樣借殼過來搶食吃的，千辛萬苦湊起了天風散人、喬休真君之類的符修法高人，可轉眼一看，對面全都是大劫法宗師級數的大能……
如今，他也可以認為，目前這種局面，是洗玉盟高層一種隱性的警告：
「元君可曾對她說起過，要對付東海那位？」
每一個符修，每一次出手，都是從七處虛空世界中拿股出來。
「嗯？」
兩人間的關係還算親近，那是有著共同的敵人羅剎鬼王，也有著共同的朋友葉
如此你伸一下手，我探一下腳，通過複雜的持股，使得幾處虛空世界，不至於成為有限數個宗門的私產。
余慈是否可以這麼認為：這或許算是在余慈在「萬古雲霄」強行破局之後，各宗給上清宗重新立下的又一個限制？
而在她身前，夏夫人分明也送來微妙的一瞥。
到他們這個境界，只要樂意，心神交接，傳遞訊息，也算不得什麼難事。
一個也沒有！
余慈聽得啞然。
話說這裏，已經到頭了。
說也奇怪，余慈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余慈聽夏夫人進一步解釋：「實力較強的宗門，或能找出五位真人符修，可小劫法呢？大劫法呢？也許天底下除了八景宮，再沒有人能做到。
語至半途，他腦中陡然有電光閃過，後半截話莫名就替換掉了：「這算是合夥兒做買賣吧。」
余慈目視薛賓士，以她與羅剎鬼王的深仇大恨，當不至於為外物所拘。
「夫人這麼說，可是勾起我的不平事了。」
薛賓士倒是不以為忤，唇角甚至勾出微微的弧線：「那麼，道友看來，她又能指望我做什麼呢？」
這就是「世情人心」。
從剛剛夏夫人態度就能看出，她明顯更樂意和余慈合作，這不只是淵虛天君和上清后聖的名頭問題，還有更易操作的因素。
因為前面一檔子事兒，二人的關係倒是越發親近了些。方一落座，薛賓士便是一聲感嘆：
「不曾。」
薛賓士對哪邊更「親近」些，一見可知。
余慈似有所悟，記起初至洗玉湖時，和駱玉娘的交談。
「是夏夫人的請託嗎？」
目前來看，還是後者居多。
作為半個符修，暢想那日情形，余慈都覺得心潮湧動，手癢難耐。
「不過，若公平地講，也是元君孤高不與俗流、天君只顧回收宗門舊物，才未知覺……其實，這兩日，各宗往來溝通，如我們這般的，著實不在少數。」
也是他太久沒說話了，夏夫人或是怕冷落了他，就問道：「道友以為，謀取這一星一界，尚可為否？」
夏夫人明亮的眼神直指過來，沒有再說話，可其中深意，又豈是言語所能闡明的？
可能前一次還是盟友，接下來就是對頭，而且場場都是最頂尖符修的碰撞，一舉將「分雲斗符」的把戲，推至讓人瞠目結舌的層次和境界。
這是要他表態嗎？
現在，余慈已經徹底明白，夏夫人希望他做什麼。
夏夫人正為此做最後的註腳：
大家都不帶你玩兒，你又能怎樣？
沒有人會相信「盟友」是天然的，但結盟也好、拆分也罷，都需要在洗玉盟的架構之內，付出相應的代價。
還好，「人心」永遠不會是鐵板一塊，就像夏夫人，在帶來「警告」的同時，更送出了「善意」。
不過，尚未言戰，先找退路，還光明正大
迎著夜風，他又察覺到，絲絲縷縷的獨特香氣，正從夏夫人身上飄來，撲入鼻端。
洗玉湖上，「強大」的定義，絕不只是單純「實力」上的，還有更複雜「勢力」的因素。
他思慮未盡，只聽夏夫人又道：「天君以為如何？」
夏夫人目的，似乎是最容易猜。
余慈順勢便想到，之前夏夫人所指「往來溝通」，在規則層面，其實就是說，各宗各派，正利用自身的符修資源，在各處虛空世界入股分紅。
「不，是我確有需要。」
轉眼間，三人之間的話題，就給徹底掉轉。
余慈皺了皺眉頭，乾脆說開了：「那我也不繞彎子，有什麼失禮的地方，元君勿怪。以夏夫人的情況，和飛魂城已經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關係。讓他和與東海那位明火執仗地做對，絕不可能……除此以外，元君還能指望她做什麼？」
說到底，洗玉盟是大宗陰影下的洗玉盟，是強者領導下的洗玉盟，而決非其他。要說幾個大宗都是和善人家，恐怕他們自己都不相信。
略一沉吟，便道：「慕容師姐，今日咱們未能盡敘別情……反正你也知道我如今的住處，待有閑時，盡可前來，我請師姐吃酒。」
這就是「盡在不言中」了。
夏夫人何等人物，自然知道，今夜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余慈明確表態了，她也是不急不躁，絕口不提相關事宜，又和余、薛二人暢聊大半個時辰，這才提出告辭。
到那時，余慈究竟是怎樣的態度，自然水落石出。
另一方面，薛賓士作為今日中軸，與兩邊關係的遠近，還是她自己最為清楚，不知她是怎麼對夏夫人描述這邊關係的，目前看來，確有「誤導」之嫌，以至於夏夫人有點兒一廂情願。
但在此時，是萬萬不能做「拆台」之事的。
「十數劫來，洗玉盟固然從不是鐵板一塊，卻始終屹立不倒，自有因由。只是，外人若想融入其間，也太艱難。」
裏面代價的差額，會通過繁瑣複雜的利益鏈條，傳遞到那些層級、地位更為低下的宗門中去。
「我與夏夫人，過往交情倒也泛泛，真正往來走動，還是自我收了一位記名弟子后。其人是由夏夫人的義女，也就是那慕容輕煙介紹而來，算來已經有快三十年了。」
可距離碧霄清談之日，只有四天時間，除了夏夫人外，還有哪個宗門與他交流此事的？
毫無疑問，這是寬慰那些沒有實力擁有礦區、沒有實力爭搶虛空世界的中小宗門的良藥。
淵虛天君也好、上清后聖也罷，可都是拔尖兒的人物。尤其是他自己，在符法上的造詣有目共睹，正如之前自我調侃的那樣，這可是最頂用的「打手」。
雖說余慈仍不太清楚「太始星」對於修行的作用，但從目前的形勢看，這顆星辰，可能是所有「虛空世界」中，真正體現實力、要
不只是要針對余慈、針對上清宗。
余慈若真如夏夫人所言，在洗玉盟的架構內做事，這就是他現在和未來所必須爭取的重要權力。
夏夫人送出的，就是一個參与分配的機會。
臨別時，慕容輕煙和駱玉娘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各站在自家長輩身後，前者還向余慈微微一笑。
是啊，一應法度，盡在於此。
余慈也能想到，既然涉及到長期利益，這也絕不只是「碧霄清談」上的給哪邊出力，而是涉及到一個站隊的問題，也是一個能否融入洗玉盟生態的問題。
真正關鍵的步驟，是在碧霄清談之前做成的。
而這種「調動」，如果操作得好，完全能夠通過所謂的「利益交換」，付出很少、甚至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他就很好奇，如果沒有他的摻合，照這個勢頭髮展下去，有華夫人坐鎮的海商會，要怎樣應對呢？
自此以後，薛賓士真正起到了盟友的「擋箭牌」效用，重新把話題引回到太始星的種種玄妙這去。
「所以才要看天君的手段。」
正因為如此，夏夫人把主意打到余慈頭上。
此謂「控制」。
余慈似乎明白了什麼，但一時還想不太分明。
給你一個「死星」，算是給份兒面子，然後，一邊玩兒去！
上位處，薛賓士悠然開口：「大宗大派，所思所想，與我們這些閑人果然不同。照我看來，飛瀑界能有一二舊友常來常往，可謂極妙；只是那太始星，妹妹可想好了，爭來固然極難，用起來也不容易。」
「清虛道德宗雖是玄門，卻崇尚清凈無為、古樸原初之道，不以符法見長；四明宗元氣大傷，休養生息尚嫌不足；浩然宗以儒為宗，對符法可謂是一竅不通；飛魂城這裏……兩位也知究竟，很難合力派出人手。細算來，哪個都難說有十成把握。若真有個萬一，竹籃打水，又讓各宗如何自處？」
若真如夏夫人所說，碧霄清談上，可是好一場亂戰！
最簡單的辦法：以幾個大宗的強勢，主動伸手，說是要幫那些中小宗門佔位，後者能不答應嗎？
怎麼說，賓士元君也是位性情中人，能拗逆她的本心，收徒授藝，要麼是這個弟子天賦才情實在了得；要麼就是承著人情，不得不為之。
聽夏夫人的話音，裏面似乎還有些學問？
余慈又與薛賓士交換個眼神，開口道：
既然裏面的持股交錯複雜，大宗小宗都有參与，尋常人等恐怕也能只看一個表面，而像清虛道德宗、飛魂城這樣的大宗，站在高處，心明眼亮，完全可以通過種種手段，將其散而復聚，重新掌控最大的利益。
薛賓士這邊，爭取飛瀑界，怎麼看都有些夏夫人所言「避劫祛災」的味道。
「天君既然欲重立上清，想來也是要在洗玉盟的框架之內。盟中的法理，不可不知，而此次碧霄清談之會，一應根本法度，盡在其中了。」
在體現了「公平」和「控制」之後，「
「願聞其詳。」
夏夫人也是笑吟吟回應：「太始星的作用，無非就是感悟天人九法，對於各位地仙大能，才最有用處。飛魂城這邊，夫君長年閉關，一時用不到，其餘人等，也沒資格……我倒覺得，后聖大人正可使用。」
從夏夫人所描述的規則就能看出來，在洗玉盟，就算是大宗門，若真的孤高自負，也有機會給人架空。賬面上的實力，很可能最終還要服從於暗潮般的大勢。
就目前而言，雖還不是太明白「太始星」珍貴在哪兒，可既然是諸宗爭奪之地，就是一種戰略資源，更是某種象徵。
余慈不急著開口，也學薛賓士，拿起案上酒杯，在指間把玩，趁機思慮這兩位在虛空世界上的「要求」。
她略一沉吟，便笑道：「讓二位如此想法，是我的罪過——是我不曾將其中關節做分明。」
夏夫人有點兒意外，明知可能是余慈轉移視線，仍忍不住好奇：「不知天君因何不平？」
他很想問一句：夫人你幾時與蘇啟哲見了面？
「嗯？」
若不弄個明白，他又怎能安心做出決定？
赤霄天被剝奪礦區，是負面例子。可若往前看，一個從事殺手行業的中小宗門，距離洗玉湖數千萬里，竟然可以在湖中得到一處出產豐厚的礦區，憑什麼？
兩位「夫人」交鋒，勝敗怎樣？
慕容輕煙笑吟吟答應，說是三日後會去拜訪，正好是卡在了碧霄清談之前。
作為洗玉盟高層，各大宗強者主觀上的想法不說，但在客觀上，已經達到的效果，絕不容忽視。
而這還不算完，若以小人之心度之，余慈現在就可以抱怨了：
他笑聲里意緒複雜，很快，臉上表情又漸漸淡去，沉凝不動。
或許，是要給徒兒留一條後路？
余慈微微頷首：「夫人之意，我已盡知……」
記名弟子……余慈聽出來了，薛賓士對那位弟子的態度，著實不算太親近，連名字都沒提起。
夏夫人說得非常透徹，也確實是把洗玉盟的一項根本規則掰碎了講給他聽。
「可若是在規則之中，流動起來。或兩三宗門、或四五宗門，合力謀取；也可以東許一家，西許一家，全面開花。這樣的話，雖不能獨佔，卻總能從中分潤一部分。那時，七處虛空世界，便不是一宗一門之獨據，而是十幾家、數十家宗門所共有……妾身以為，此為上善之法。」
至此，夏夫人、或者說洗玉盟高層的通盤戰略，才真正顯露無疑。
若真是如此，越是爭取，她的決絕之心越是強烈。
余慈信口道：「倒是別開生面……」
只聽夏夫人續道：「設立此項規則，人們乍一看，或是認為，只有那些大宗大派，才能派出五個精通符法的修士，那些虛空世界，其實就是大宗的囊中之物，其實並非如此。
夏夫人烏黑生光的眼眸在余、薛二人面上一掃，倒是更加確認了這兩位的「密切聯繫」。
我到哪兒給你找后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