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紫極
第八十章 導引陰陽 天人九法
說話間，余慈感覺到，按在余慈手背上的指尖略用了點兒力，便有蓬勃的靈光，不見任何拘束，如江潮海浪，沖刷過來，和余慈氣機相接，遍及形神各處。
「天人九法，對應根本法則，何出此數？」
這是余慈從薛賓士妄境記憶中，找到的線索，使得余慈更了解事情的整體脈絡。
目前所用的，都只是前奏而已，明擺著讓她發怒、羞慚，情緒波動，它自然可以滲透進來，興風作浪。
這種褊狹和任性，早應該是在千百年的磨礪中，通通掃滅的渣滓才對。但在此時，在薛賓士自己都未必了解的角落裡，這些負面的性情，紛紛滋生，便如複雜的根系，不斷植入心境深處。
幻榮遲疑了一下，終於開口：「天人九法，共分天、人、天人三類，其中：
若是修為不足，境界不夠，必然會被這幅述及了天地根本的魔圖扯下深淵，萬劫不復。
然而這並不是重點，那頭天外劫魔變化出羅剎法相，不是嚇人用的，而是就此鋪陣開來，硬是在陰陽衍化的異象中，開闢出一片區域，彷彿時光回溯，之前薛賓士妄境中，所展現的種種，尤其是與羅剎鬼王相關的那些「景緻」，都一一呈現。
以他如今的境界，威煞由心而生，外圍本來躍躍欲試的天魔，瞬間就給掃滅一片，妄境都是隱隱震動，遑論近在咫尺的薛賓士。
余慈看得皺眉，目前這情況，若薛賓士受了影響，那些負面的性情快速滋長，叢生心魔，對日後調整治療，殊為不利，必須要提醒一聲：
「元君！」
天外劫魔絕望怨毒的嘶叫，穿透虛空，餘波漸消。
薛賓士竟然又將縴手輕搭在他前臂上，並微一借力，盈盈起身。
所以，余慈收斂了自家情緒，只刻意放出絲縷，與薛賓士益漸昂揚的心潮匹配——人的情緒總要有一些襯托和共鳴，才會長時間地保持在高位。
余慈眼神幽暗，與薛賓士目光相接：這是在提醒我，當年所發生的一切，每個人所付出的代價，都是毫無價值嗎？
由於漫長歲月中，遭受的層層折辱，使她對羅剎鬼王恨意滔天，具有極強的抵抗力，雖然羅剎鬼王曾以極大代價，強行將其懾服、鎮壓了一段時日，卻始終沒能磨消她的反抗之心。
余慈微笑：「元君神通，我知之矣。」
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冒險了。
更惱人的是，那魔頭將更深層的「篡改扭曲」都學了個十成十，以至於連旁邊的余慈都不能倖免，硬是給編排進去。
兩儀圈？
是不是有一條「暗線」埋在裏面？
余慈開始明白，薛賓士「重開河道」的惡果，或許已經顯現了……
嘖，天魔慾念，防不勝防啊！
還好，薛賓士本人也算有些運道。
此光實是寶物之光，其內蘊的法力威能，使得近在咫尺的余慈，都要心生警惕。他也是想起了有關薛賓士的信息，莫非這是……
還好，她心神再
本質貫通，然而最為要命的一塊區域，薛賓士始終沒去碰觸。
其間一眾天魔，形影皆無，觀其氣機，分明都在瞬間，給煉化乾淨！
也就是一閃念的功夫，余慈已經醒覺，頃刻間洗去那些鬼蜮雜念，也是將剛剛滅殺的天外劫魔最後一點兒「遺物」給拋掉。
便在開口的同時，他心中微動，目光分明透過薛賓士意興飛揚的笑靨，直指她神魂層面的核心。
開始的時候，羅剎鬼王針對薛賓士的「想法」和「設計」，並沒有「收取信眾」這一項，而在此劫之初，卻有了極大的轉變。
「羅剎鬼王，因此而來？」
薛賓士、太玄魔母、葉繽……這三位世間最頂尖的女修，幾乎就在這短短的百余年時間里，讓羅剎鬼王招惹個遍！
當她面對最不願意見到的慘痛回憶之時，希望有類似經歷的人，陪她一起「抵禦」？
她說了這幾句，耳畔已聽到心內虛空中，鬱郁雷音似發未發，分明已經碰觸到一條極其危險的紅線。
「這魔頭，也是小家子氣。羅剎鬼王，十二劫神主之尊，真界首屈一指的大能，我受她折辱，是技不如人；道友年紀雖輕，然而橫空出世，震動萬方，便是有些許私密事，也不算辱沒了我……道友想必也不介意？」
或許，這是她下意識想達到某種平衡。
神主之道，廣種薄收，收取信眾，從來都是個技術活兒。
「三類九項？這豈不是實指？是哪三類？」
原來如此……
余慈微驚，舉目看去，只見得天地日月、水火風雷、生靈男女，造化衍生，異象紛呈，很快又歸於混茫，只有一線靈機，如游魚般，在混沌浪花中，時隱時現。
提起這個話題的薛賓士，也不知道，她在無意之間，送給了余慈好大的麻煩。
這種正面的「刻印」和「標識」，未必就是她的「上限」，但往往會提升她的「下限」，為這系列兇險的「重塑」開一個好頭。
但這無法解釋一個最為重要的問題：
「主上實不應為此煩惱。你身立真界，未臨外域，觀睹天地法則體系，所得所悟，大都不過是巫神闡釋、顯化之法，豈能圓滿？況且天人法度，三類九項，有的是生靈精神層面所獨具，根本不會在天地法則體系中顯示……」
「人之三法，為生靈智慧存續之法；
他總算見識到當年薛娘娘爽直大胆的氣度風情……倒真是駱玉娘的師尊沒錯！
這邊心神動蕩，一直在心內虛空中的幻榮夫人也給驚動，主動和余慈心神相接。
余慈意外發現，薛賓士面上相當平靜，其瞳眸中分明映著有關於她的種種不堪之景，她卻只是在唇邊微露冷意罷了。
薛賓士將玉鐲重戴回腕上，眸光則又和余
而在東華虛空一役后，葉繽登臨劍仙尊位，她們的反擊，也試圖展開。
經由這麼一回，他心神倒是愈發清明，終於是感應到了薛賓士繞了一圈，所要表達的真意。
但他隨即醒悟：這是幻術！
其實，在情緒神通上的造詣，使余慈隱約明白，薛賓士為何要不斷撩撥他最不願回溯的記憶：
但也就是一剎那的功夫，余慈就明白過來，生死、陰陽，或許還有動靜、真幻等等，這不就是根本法則嗎，不過是換了個名頭而已。
在她這個境界，類似這種涉及根本法則的知識，言出法隨，沒有實力和相應的認知，甚至對面缺乏理解接受的能力，都會出亂子。
薛賓士輕輕一笑，終於將手抬開，順勢將玉鐲取下，果不其然，其間便有陰陽二氣盤轉運化，其妙處都在極微之間，不好把握。
通過在情緒層面的精到把握，余慈剛剛隱綽未明的概念，又清晰了一些。
此時此刻，兩儀圈「嗡嗡」鳴響，亦是灌入了薛賓士的「不為所動」的堅定意志，主導虛空中陰陽之氣，如漩渦，如磨盤，當空盤轉，將那頭天外劫魔直接碾碎，重歸混沌。
然而未等異象消褪，忽有一波寒潮似的陰邪冷意，自虛無中來，直透腦宮。
滅了小的，來的大的……如此陰邪之氣，十有八九是一頭天外劫魔。
人之氣度風範，與情緒心理息息相關，余慈便隱約感覺到，這可能是薛賓士心態變化的一個重要節點，而且，趨向分明比較良好的那種。
余慈心裏又是一動，當年豪闊恣意，交遊天下的薛娘娘，大概就是此類風範吧。
在余慈這個內行看來，域外天魔使出的幻術，算不得多麼精深，仔細分辨，就能察覺出異樣。
見他如此，薛賓士笑容徹底綻放，眸光明透，意興飛揚，對眼前不堪之景，甚至做了番評點：
幻榮夫人也知這種說法太玄虛，稍頓又道：
不愧是天魔手段，這魔頭分明已經抓住了薛賓士最大的弱點，亦即情緒控制。
像余慈這樣，幾乎不打理神主網路、任信眾自生自滅的，毫無疑問是取死之道。也幸好他絕大部分信眾，是通過照神銅鑒，以「種魔」之法收攏，又有幽蕊這樣的內行人幫忙，否則此時早就成了光桿兒神主、孤家寡人。
呃，天人九法？
幻榮夫人定了定神，默頌法咒，不多時，便有一道靈光，矯然升騰，沒入心內虛空深處。
然而與之同時，外圍數十里妄境彷彿是受了某種磁力作用，倏然收攏，其間陰陽交變，驟起雷音。萬千天魔等於是在脖子上套了絞索，剎那間從「賓士宴」直墜「餓鬼道」，紛紛嘶嘯掙扎。
余慈心頭微微一顫，相應在心內虛空，都是天搖地動——這種根本上的認識，一旦出錯，說不定要動搖根基。
目前而言，他還不能完全確認，但在一眾負面影響后，好不容
余慈眼神下移，只見薛賓士皓腕之上，套著一枚玉鐲，溫潤生光。
那場景聲情並茂、活色生香也還罷了，更不堪的是，情境幾無下限，別說是女子，就是余慈看來，都要咬牙！
面上，他也是自然而然地延續了一些驚訝表情。
「九為數之極，可實指，亦可虛指，不如此，不足以形容天人法度。」
「至於天人三法，自是前二者交互感通之法。
余慈這才想起，兩人保持這種狀態，已經比較久了，他對這種反常的親熱姿態不怎麼適應，正要抽手，又聽得一聲：
她和葉繽的交情，正是在這段時間里迅速發展，漸成守望相助之勢。
余慈心裏一松又一緊，由此想到了什麼，可還不見明確的概念，手臂就是微沉。
說到這裏，幻榮夫人已經覺得有些吃力。
可此時，薛賓士卻是徐徐坐起身來，支頤的右手放下，輕按住余慈手背，縴手的溫熱透膚而入：
兩儀圈的威能，確實了不起！
而此時，余慈已經完全顧不上她。
在薛賓士所未曾察覺的微妙處，余慈正以其特有的手法，引導她昂揚的情緒，使之始終保持在高位，所「沖刷」的痕迹，也更為深刻與清晰。
而就在這要命的時候，羅剎鬼王和太玄魔母的驚世之戰爆發。
「道友請看，我腕上此物如何？」
只讓余慈深切感受到，她在這門心法上獨特而深湛的造詣。
「天人九法，陰陽占其一；道友精修天垣本命金符，直指生死法則，此亦如是，羅剎鬼王想來亦有圖謀。」
余慈只覺得莫名其妙，又不得不回答：「這是應有之義。」
「天之三法，為天地宇宙自然之法；
「此亦是陰陽之法，不知可堪與道友聯手否？」
余慈以為，如果羅剎鬼王一開始就是奔著「將薛賓士收為信眾」這個目標去的，那麼在前面，就絕不可能用那種激烈的、折辱人的手段。
偏偏這女人意態安然，朱唇啟合間，又吐出一個讓人不爽利的名字來：「其實我與方回也有幾分交情，雖是泛泛，可此劫以來，聯繫得要更為緊密，道友可知何故？」
作為一位登臨神主尊位十二劫的頂尖大能，怎麼可能犯這種錯誤？
這一手著實不甚高明，更不應該是薛賓士這種境界、這種身份的人所應做的。
「情事」二字，也太誅心，由不得余慈不怒。
僅就羅剎鬼王而言，以其掌控的真幻無上神通，有一萬種比這更合理、更有效的辦法。只要以有心算無心，又肯付出代價，就算薛賓士是大劫法宗師之尊，也未必能撐過上一劫末。
薛賓士趁機掙扎出來，擺脫了禁錮，依靠穀梁老祖等一些舊友，藏身北地，得了數十年的安寧。
事實上，經過薛賓士這麼一輪演示，余慈心神合於虛空，便在那有些似是而非的根本法則層面，「看」到了相應的源流。
自然而然地，他也悟通了最初的問題：
也許有時候，神主會拿出一些考驗，故意曲折過程，逐步導引，請君入甕。
余慈覺得，薛賓士現在情緒、想法跳動得太快，這裏面肯定有承載妄境所造成的影響，但不管怎麼說，不再涉及離塵宗的前塵舊事，就是好事兒。
幻榮夫人搖頭道：「所謂『三類九項』，也只是前人概略歸集，稍加整理而已。主上應該知道，類似所見，一旦立於文字，總要丟掉許多本來奧妙，還需要自己體會，多聞無益，否則起了知見障，反而麻煩。」
余慈念頭方起，陰陽之氣衍化的種種異象，忽地波開浪裂，有一人影，白衣勝雪，負手而來，其身姿極其高挑，青絲披散，其間有沉沉血光流動，妖異非凡。
薛賓士本人，會自然而然地覺得，心情舒暢、氣機活潑，狀態上佳——作為一位劫法宗師，她肯定會明白，這種狀態是多麼可貴，也必會將這份感覺記憶下來，在新的「河道」上，形成標識。
那一戰後，羅剎鬼王受創不輕，而隨後這百余年間，東海那邊，一直虛與委蛇的葉繽，也與之關係漸僵，使羅剎鬼王不可避免地分心旁顧。
這時候，余慈又要後悔，當初為安全起見，封存掉的與元始魔主相關的信息，實在是太多，也太要命了。
動作本身，沒有太多實際意義，然而，便是這一搭、一起之間，自然有那堂皇高上的氣度，超拔於世，不拘於世俗道德，只將那些不堪之景視如雲煙，頃刻流散。
余慈啞然，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余慈毫不遲疑：「且給我看！」
奇妙而熟悉的滋味，如春水漫堤，無聲無息，與當年記憶交融。
乍看之下，余慈心頭也是一跳：羅剎鬼王！
這算是物極必反、陰極陽生？
也在此時，薛賓士眼帘垂落，視線似乎是落在她和余慈交疊的手上。
毫無疑問，如果真是收取信眾這一目的，羅剎鬼王定是走了彎路。
「陰陽造化，推衍度劫秘術，確實是一條路，可惜他千算萬算，算不到道友這個異數。」
因為這個似熟悉又陌生的概念，本來流暢的思路突然就斷線兒了。
因勢利導，或許更為合適。
余慈受了這道靈光，只覺得腦宮一震，某個極其簡陋，以莫名扭曲紋路構合而成的圖景，虛懸于無底幽暗之中，排雲盪霧，微放光明，吸引人下看，又似要把整個人都帶下去，直墜深淵。
「陰陽之法，當為根本法則之一……」
余慈不願再做無謂的猜測，與其胡思亂想，不如問薛賓士這個當事人。
他沉吟了下，開口道：「兩儀圈之名，天下誰人不知？」
但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讓目標的「信力」更純粹，而絕不是相反。
收取信眾，絕不是件容易的事。
幻榮夫人微怔，也就是她已成欲染魔主之身，對天地根本奧義有所研究，才沒有給一下子問倒
哪知薛賓士下一句，就讓他勃然色變！
噝……這和他測知的數目，有很大出入！
但是，在情緒層面，情況其實是倒過來。
別說是正統的神主法門，就是「種魔」之術，也要儘可能避免這種給自己找難度的行為。
「據我所知，此九法化于天地宇宙之間，除天之三法必然在法則體系中呈現之外，人之三法中有靈昧、道德之法，天人法中有超拔之法，都不會顯示，但這幾類法則，又是天魔法門最常用的切入點……」
那和折磨人、污辱人完全是兩個概念。
更明白點兒講：薛賓士明明指出了男女之事，施加了曾讓余慈憾恨終生的陰陽之法，卻不見任何綺思。
這不是故作從容，加以掩飾，而是由衷而發，內外如一。
羅剎鬼王究竟在圖謀什麼？
余慈少有地犯了倔，因為他心底，正有一股前所未有的衝動，推著他、攆著他，要他去了解，以至於心髒的跳動，都變得激烈起來。
如此情境，其實就是某種暗示：
「道友休惱，我無意冒犯。」
余慈聽得「陰陽」二字，眉頭又是一皺，只聽薛賓士道：
不見其利，先見其害……麻煩啊！
余慈眸光轉冷，有些事、有些話，不是人人都能說的。
哪知，薛賓士聞言，深深注目之後，竟是轉開話題，輕聲道：「自我從葉島主處，聽說了道友之事後，也曾打聽過一些前塵往事，道友莫怪。」
余慈正在緊要關頭，有幻榮夫人這等人物現身，自然不會放過，當下就抓著詢問，直指主題：
「元君……唔？」
可就是轉眼之間，重重魔影，都是不見。
女修語氣輕柔：「之所以冒昧談及此事，也只是要找一個切入點，使道友理解裏面的要義……方回此人最是現實不過，若說還有一點兒為人的性情，也都落在離塵宗上。他這些年來與我往來信件，幾乎不離『陰陽』二字，當我不知他是什麼打算嗎？」
「道友當知，方回選擇陰陽之法，就是因此術到了極致，感通天人造化，追溯根本，妙用不盡。此法本是天、人交感的樞紐，方回本身不是這個路子，只能迂迴到男女陰陽之上，縱然拿了個『神交』的幌子，也不過是掩耳盜鈴。堂皇大道，走成了羊腸小徑，豈不可笑？」
大概，就是從一個單純折磨取樂的玩物，轉變成了極具價值的目標。
對余慈的喝聲，薛賓士回以微笑：
至於什麼憤怒、羞慚，全無半點兒痕迹。
此時此刻，任薛賓士情緒奔流，如長江大河，其實都是在他引導之下，如果稍微做一點兒手腳，不用多少時日，他便能收穫另一個信眾……
「不，你且與我說來。」
「我聽到一種說法，當年道友離開離塵宗，是因為師長的一樁情事？」
是什麼原因，使得羅剎鬼王在本劫之初，態度突然轉變？
只是，根本法則共有九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