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伊人倚紅妝
第407章 花祭
尹紅袖指了一個方向，一臉疲倦的道：「你去吧，我累了。」
潘玉心中一暖，他的眼眸中彷彿閃動著陽光，總是能夠輕易驅散她心中的陰霾，歪著腦袋似笑非笑的道：「什麼結果？佳麗三千，大被同眠？」
許仙將她抱在懷裡，笑道：「說說而已，不過男子漢大丈夫，我一定言出必踐。」即便是隔著一層冬衣，亦能感覺到她玲瓏有致的曲線，望著她絕美的容顏，忍不住在她粉唇上輕輕一吻，不過在這顛簸行進的馬車之中，終不便有所作為，取出冰蟬：「說來你送給我這樣東西，還另有一段姻緣。」
狂風驟起，卷著無數花瓣飛上天空。尹紅袖仰起頭，努力睜大眼睛，隱約見得一張女子微笑的面容，但旋即就被狂風吹散，消失不見，變作一場花雨落下。
潘玉低下頭，捏著指節：「我知現在勸你也沒有用，但我真的有些後悔，當初沒能帶你離開杭州，那你就不會見到這些人，不用經受那麼多險惡，不必冒著生命危險和那些強敵戰鬥，我卻什麼都幫不了你。」
許仙無力的道：「是啊！」
「嗯，我等你。」
「錯過了？」尹紅袖嘆息：「是啊，是錯過了。」
「別變心啊還不是你把我害成這樣，給我負起責任來啊！」
尹紅袖情緒低沉的道：「好多年了，我也不太清楚，你問這個做什麼？」
尹紅袖就哭得更厲害了。
許仙俯身握住她的柔夷，望著她的眼眸：「明玉，我當初也是不信什麼命數的，以為我就是為了改變命數而生的。但經歷了這麼多之後，我忽然覺得這都是前緣註定，同你的相遇、同她們的相遇，諸般前世今生的因緣糾纏，
「前幾日，我在江浙遇到了一隻旱魃……」許仙娓娓道來：「……明明已是不死之身，卻偏偏要求死。」
這時候，眼前忽然一敞，顯出一小片空地，空地中間是一株高大的不可思議的桃樹，沒有一片綠葉，只有絢爛盛開的粉紅色桃花，重重花瓣壓著細細的花枝垂落下來。
「真是可憐。」尹紅袖嘆息，自己豈不是也是如此，皇家貴胄的舒服生活不過，偏偏要去受塞外的苦寒。
許仙道：「他臨終前託付給我了一件事，但我並不知道他的家鄉在哪裡，只隱約知道是在長安附近，但我原想，經過了那麼長的時間，就是找到了他的故園，又能怎樣呢？直到方才，明玉告訴我，她曾經看過一本古書，記錄了這桃園的異象，以及最初變化的時日……」
「許公子，請你放手，請你放尊重一點。」尹紅袖掙扎著想要抽出手來，他的手只是輕輕的握著，不令她感到有一絲不適，她卻費勁了力氣也掙脫不開，身不由己的被她帶入一片花海之中，眼前百花繚亂，只有他的背影恆定不變，不停的撥開花枝，帶著她向花海更深處行去。
「如果能讓他回來看看就好了，你幹嘛要殺了他啊！」尹紅袖嗚咽著捶打許仙的胸口。
尹紅袖一愣，神情不自然的道：「是……是啊」沒想到他絕口不提和親之事，只說什麼桃花，臉上也全然不見什麼擔憂，反而是一派輕鬆。本已下定決心，無論許仙怎麼勸，都不動搖自己的心念，但見他勸也不勸，心中又不禁自憐自傷起
許仙道：「這桃園中不是有一顆最大的桃樹嗎？」
不過和當初一樣，其中並沒有什麼邪氣存在。只是方才潘玉在車上所說，讓他有幾分在意。
「如果整天對著這樣一個妻子的話，本公子也不敢保證會不會變心。」潘玉望向車窗外。
「哦？」
許仙嘆息：「或許是在等待著什麼吧！」
許仙道：「或許人並不是無情，只是錯過了。」
尹紅袖喃喃道：「原來不是人無情，而只是錯過了，錯過了幾百年，他以為，已經沒有人等他，原來其實是有的。」眼淚忽然模糊了眼眶，抓緊身旁許仙的衣袖。
「你還敢說？」潘玉挺身瞪眼，玉腮微微泛紅，明明已經對自己做過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竟敢說沒有亂過，真是個貪心的男人。
花落如雨。
某年某月，某個初春時節，陽光明媚的午後。
將軍穿齊甲胄，跨上戰馬，扶了扶頭盔，回頭笑道：「等到明年桃花開時，我就回來。」
……
而身為東主的尹紅袖，卻有些心不在焉，看見潘玉也展顏招呼。
潘玉打開手中摺扇遮住笑顏：「就是知道你應付不來，我才說的。」知道一旦和這個男人談起這個，他就會立刻變得很弱氣。其實從小耳熏目染的她，對於這種風氣比許仙更加習以為常，畢竟就連她父親潘王也有七八房妾室。但她從小受到的教育皆是大男子的獨斷專行，而非小女子的三從四德，忽然有一個珍愛之人不能完全屬於她，心情上自然有些不能接受，但理智上倒真不覺得許仙做錯了什麼。
潘玉道：「罷了罷了，
潘玉想象破滅似的，以摺扇支著額頭：「好像變得有點噁心了。」
許仙道：「不用擔心，之後我會去的。既然師傅都說能夠拖延些時日，我也不用太過心急，船到橋頭自然直，總有解決的辦法的。」
「什麼事？」尹紅袖的心跳慢了一拍。
「是嗎？我不覺得。」尹紅袖的眼圈卻有些發紅，暗罵自己不爭氣。
許仙抿了抿嘴唇，講述在杭州的經歷。言語之間，馬車駛過長街，街道兩旁的酒肆茶樓中，所傳來的全是與和親有關的議論，眾人大都是群情激奮，認為蠻夷大胆包天痴心妄想，不過亦有人擔心邊關戰事。
潘玉上前行禮，來到尹紅袖身前，輕聲道：「郡主，有人在後面等你。」
「啪！」的一聲輕響，樹榦中像是有什麼東西裂開來，桃園中每一顆桃樹都隨之震顫起來，抖落身上那嬌嫩的花瓣。
許仙抬手敲敲樹榦，彷彿敲著一扇虛掩的門扉：「我回來了。」
許仙退後幾步，只見那些垂落的枝條忽然顫動起來，伸展著捲起冰蟬，卷到高高的樹梢。
許仙輕輕搖頭：「這片花海早已耗盡了她所有的靈氣，隨著光陰的流轉，她或許已經忘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甚至忘了是同何人定下的約定，留在這裏等待的，不過是一股執念、一縷痴魂罷了。」在方才那一瞬間，她或許根本沒能分清，回來的是什麼人，但當這股執念消失的時候，一切便到了終結。
許仙道：「我不確定。」走上前去，將冰蟬放在桃樹的底下，但四下里一片平靜。
「漢文，你要是女子就好了，那我娶了你，定要將
尹紅袖收斂了臉上喜色，變得雍容持重，腳步也放緩了許多，心思卻越發轉動起來：他會說什麼？勸自己不要出塞和親？但就算是留在京城，又有什麼用呢？偶爾見這一次，也不過是相敬如賓，圖惹相思。不若就此離開京城，再不見他，絕了這個心思，也能為國分憂，解得邊塞黎民戰亂之苦，和親的心思反而越發的堅定了。
「我們去看看。」許仙抓起她的手，好像全然聽不懂她的逐客令似的。
一點亮光墜下，冰蟬落在許仙的手心。
許仙回頭道：「也差不多，我帶你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許仙捏著嗓子嗲聲道：「奴家才不要呢！」他現在身高八尺，體魄強健，雖然身材勻稱，不是那種肌肉猛男，但也是個充滿了陽剛之氣的男子漢大丈夫了。
許仙回頭，看她淚流滿臉的樣子，攬住她的肩膀，她就順勢伏在他胸口哭了起來，很快浸透了他的衣襟，他嘆了口氣：真是個少女心。
許仙重重嘆氣：「我感覺比起那些生死危機，經歷這種過去要可怕殘酷的多。」一不小心就陷入了她的黑暗想象之中。
許仙道：「你是這桃園的主人，這桃花常開不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等的到嗎？」
而當潘玉來到桃園中，廳中高朋滿座，皆是頗有才名的士子，所言所語，難免也是大概的議論。
過了一會兒，尹紅袖才不情不願的回答道：「
許仙輕輕搖頭。
尹紅袖聞言一怔，一雙桃花眸，亮了一亮。再做回原處，便有些坐不安穩，過了片刻就起身推說身體不適，請潘玉代為主持，轉向後院，沿著迴廊一路快走，直到出了後門，便見一人站在不遠處，負手而立欣賞著眼前花海，那背影一如夢中所見，瀟洒如初。
尹紅袖訝異：「你是說，這裏就是他的故園？」
桃樹忽的一震，花瓣紛紛墜下。
許仙臉上陽光消散，苦著臉道：「喂，你老是說這個的話，我很難應付啊！」這是他無法彌補的歉疚，就算古代風氣如此，但面對對自己一心一意的佳人，又怎麼能夠說得出「大丈夫三妻四妾，不過尋常事」這種話呢！
許仙聞聽腳步聲，回頭笑道：「紅袖，你來啦，這裏還是這樣啊？」這不分時節盛開的桃花，美麗而又妖異，大概只有尹紅袖這種追求浪漫的「大女孩」，才能高高興興的住在這裏吧尋常人家住在這裏，恐怕不但不會覺得舒服，反而會覺得害怕。
車廂中沉默了一會兒，溫度好像又降了幾分，長安的冬天真是冷啊！
許仙思索道：「這個……好像還沒有真的亂過。」
許仙道：「不知為什麼，這冬天盛開的桃花，讓人覺得有些凄艷。」
「這就叫做『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人若無情，桃花又有什麼辦法。」尹紅袖臉上冷笑，心中氣苦，想起了他送自己的那首詩，桃花為什麼總是等不到呢？
那愈發濃郁的花香，讓她感覺彷彿快要脫離人世了一般，他的身影忽然傳來：「你知道這裏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