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亂》第一卷 塞下曲

第七章 盛世(七)

第一卷 塞下曲

第七章 盛世(七)

一時間,李旭失去了主意。莊子里從來沒人養過狼,即便有頑童無意間掏到了狼崽子,家長看到后也趕緊把它們拋到野地里去。狼最護崽,循著狼崽身上的氣味,母狼會不遠百里追來與你拚命。直到你將崽子還了它方肯離去。否則今天禍害驢馬,明天偷咬雞鴨,絕對是不死不休。
「我說大木兄弟,你可得早做準備!」下午十分,收了李懋好處趙二官人神秘兮兮地透漏,「據說皇上發了話,邊郡良家子盡數入伍。無論家中兄弟幾個,上自四十下到十四……」
「我打了兩頭大野獸,拎不動,所以下山晚了!」李旭滿懷歉意地笑了笑,低聲解釋。手指向爬犁上的狍子和野狼,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得意。
當年亮子也是這般跳脫,可惜……。李張氏看著來回忙碌的兒子,眼角上又見了淚光。白天丈夫趕到城裡打聽消息,花了二十幾個錢才買得官府跑腿趙二狗子鬆口。據那姓趙的透漏說,皇上正籌劃著御駕親征高麗。眼下上谷、涿郡、漁陽、盧龍(北平)四個邊郡的官員已經急亂了套。這幾個地方地靠邊境,士兵能適應遼東的氣候,所以也是抽丁的重點地區。
「是叻,忠叔!」李旭高興地答應。伸手拖住爬犁的另一角,與管家一起,雄赳赳地向家門方向走去。
此刻天已經完全黑了,管家忠叔提了個氣死風燈,正焦急地四下張望。見到李旭的身影,慌不及待地跑上前,大聲埋怨道:「唉吆我的小祖宗,你跑到那裡去了。老爺、太太都等得急了,再不見你,肯定要糾集族人尋上山去!」
「那你也養不活它,狼不是狗,小時候看不出來,長大後會明白自己與狗的差別,要麼反噬,要麼徑自離去!」李懋聽見兒子說母狼已死,家中牲畜不會受到威脅,心頭震驚稍定。想了想,低聲解釋。
有了這麼大個累贅,下山之路愈發不易。遇到陡峭處,李旭只得先把獵物逐個用葛藤順下去,然後墜下樹爬犁,最後自己才攀援而下。下得坡來,又得重新將獵物裝車,再度拉扯前行。如是幾番折騰,不知用了多久,才隱隱看見了村中燈火。
「你,你,我看今晚老爺動家法,誰會給你求情!」老管家李忠看到那隻碩大的野狼,不喜反怒,指著李旭罵道。「枉你讀了那麼多年書,父母在堂,不能以身犯險的道理都不懂!你跟野狼去拚命,一旦有個閃失,這個家將來靠誰支撐!你父母由何人來養老!小沒天良的,看今晚老爺怎麼剝了你!」
「我家就剩下旭子一個孩子,還不到十四,我也過了四十!」李懋至今還記得自己扯謊時的窘迫,口袋中最後幾個錢也塞到了趙二手裡,希望對方屆時能高抬貴手。
「忠叔,忠叔,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么。況且打一頭狼也不算犯險,祖上的英雄不是還引弓射虎呢么?」李旭抱著忠叔的胳膊,連聲討饒。李姓自認為漢代飛將軍李廣之後,每位族人都以祖先事迹為榮。先輩的英雄事迹拿出來,果然有說服力。老李忠的斥責聲就此打住,把燈籠向李旭手裡一塞,俯身拉起了葛藤,怒氣沖沖地喝道:「拿著,頭前去照亮。見到你娘,就說天沒黑時就已回來。山腳下遇到了同窗,向他們炫耀收穫,所以才回家晚了!」
「母狼已經被我射殺了!爹——!」李旭拉長了聲音祈求。他家家教本來就不十分嚴格,長兄早亡后,父母更將其呵護得厲害,所以馬上十四歲了,父母面前還保留著幾分孩子氣。
有了那條血跡指引,李旭總算沒有迷路。他心裏仔細,怕傷及野狼皮毛賣不出好價錢,又找葛藤編了個爬犁,給狼當起了縴夫。拖著爬犁,沿著血跡走了好一會兒,終於找到了自己掩藏起來的野狍子屍體。把兩個爬犁合併成一個,三步一歇,五步一停,氣喘吁吁地爬下山來。
「記得別太嬌寵它,一旦發現它露了野性。要麼殺掉,要麼趕走,千萬別讓它反咬你一口!」李張氏端起碗,給兒子盛上滿滿一碗肉羹。「先喝一碗羹,然後再去碰酒。你舅舅送來的酒多著呢,沒半個月喝不盡!」
「何必非把它當狗兒來養,大了后,它不願留,我自放它到深山!」李旭笑了笑,固執地說道。
可今天這隻小狼崽子的母親已經喪命于李旭的箭下,自然不用考慮母狼的報復問題。能不能把狼養成一隻好獵狗,他也沒有任何這方面的經驗。正猶豫間,那頭小狼從他的手掌邊緣吮吸不出乳汁,哼哼唧唧地叫了起來。
見兒子平安回來,又帶著兩頭那麼大的獵物,李張氏果然歡喜。沒等李懋盤問細節,早把一塊熱手巾捂到了兒子臉上,邊替李旭擦臉上的血漬和泥土,邊誇讚道:「也就是我家兒子能幹,才十四歲就已經能箭射蒼狼。當年祖上半夜射虎……」
「趕快扔了出去,那是敗家的災星!」老李懋登時色變,跳起來,大聲命令。「咱家養了好幾頭牲畜,一旦……」
「孩子不是遇到同窗,被人羡慕得脫不開身么?你生何必生這麼大的氣!他又不是真正在山上玩耍不肯回家。你看看這皮毛,明兒找人熟了,剛好給他做一件披風!冬天的風冷……」李張氏白了丈夫一眼,笑著替兒子辯解。把毛巾塞進李旭手裡,憐愛地說道:「來,自己把臉擦乾淨了,用這水洗了手。你爹正等你跟他喝幾盞呢!」
「你要留著,就留著吧。反正這東西逆了季節而生,從來沒人養得活!」老李懋一邊給自己倒酒,一邊嘮叨。
見妻子如此溺愛兒子,李懋也無法以一敵二。教誨工作再也進行不下去了,只好安排管家忠叔把兩頭野獸拖下,連夜處理乾淨。然後拍了拍自己身邊胡凳,低聲說道,「看在你娘高興的分上,今天不責罰你。坐過來吃飯吧,肉羹都熱了好幾回!」
「馬上來,爹娘先用飯。我今天射殺了頭母狼,順手把小的也掏了回來!」李旭答應著,從胸前褡褳里變戲法般掏出一隻毛絨絨的小狼崽子。
「仗也不是立刻就打啊,我的大木兄弟!」心滿意足的趙二官人拍著李懋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開導他,「上邊說了,今年備糧食、衣甲,明年春耕后抽丁,然後集結整訓,真正出兵,估計得後年開春兒。實話實說,咱倆交情歸交情,兄弟我真不敢保證還能照看你三年。若是頭上換了個實心眼的郡守老爺,我們這些當差的,還不是人家怎麼說咱怎麼答應著!」
「方才是誰說要動家法來?!」老李懋不滿地說道,「逾時不歸,你還誇讚他。若是與街頭無賴兒童去鬼混,莫非你還給他把風不成!」
一叫之下,李旭登時心軟。解下腰間褡褳,做了一個斜背的肩囊,把小狼崽放了進去。然後收起短刀,上前扯住狼腿,一步步拖出洞來。
「謝謝爹,謝謝娘!」李旭高興地答應著,根本沒聽進老兩口嘮叨些什麼。飛也般跑出門去,把狼崽子安頓到自己床頭下,又衝進廚房,調了碗米湯給它。然後才興沖沖跑回來陪著父母吃飯。
李懋和妻子見兒子目光熱切,想想白天從官府小跑腿趙二哥那裡打聽來的內部消息,沒來由地心裏發軟,相繼表示了妥協。
大凡野獸,都是春天受孕,夏初生養。小崽子趁著食物富足的夏秋兩季拼了命生長,這樣待冬天來臨時,它們才能長到足夠體重熬過冬天的嚴寒和飢餓。而李旭獵來的這頭小狼崽子顯然是剛剛出生沒滿月的,成活的幾率不到一成。所以李懋縱使心裏不喜歡,也犯不著為了一個不可能養大的狼崽子跟兒子較真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