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亂》第四卷 揚州慢

第二百五十章 故人(八)

第四卷 揚州慢

第二百五十章 故人(八)

「你說。你真的認識那個姓徐的?」羅士信臉上將自己的手塞到了張大的嘴巴里,支支吾吾地追問。這一刻,他臉上的表情千變萬化,就像六月天空中的雨雲。
「傳令,讓大夥解散,休息一刻鐘后再繼續操練!」旭子笑了笑,低聲命令。可能要下雨了,風中的味道有點腥,隱隱地還帶著幾分苦澀。
「我也是剛琢磨出來沒多久。怕弟兄們一旦遭遇到流寇的突襲驚惶失措,所以提前作些準備!」李旭把手放在嘴巴邊上,大喊著回應。
「好一個浪涌陣,你從哪裡學來的!」羅士信揮揮手,命令騎兵們到遠方去休息,然後跑過來向李旭請教。
「怪不得外邊傳言你們是同門師兄弟,本事都不小,練兵的水平也難分伯仲。」羅士信的話在士卒們的吶喊間隙中傳來,落在旭子耳朵里如聞驚雷。
「將軍這是怎麼了,需要不需要請個郎中來?」親兵隊正周醒送上一塊手巾,關心地詢問。
經過數次並肩戰鬥,大夥彼此之間的關係已經很密切了。如不是正式場合,很少會主注意各自的身份和官階。
「是!」周醒從李旭手中接過令箭,快步跑向了校場中央。那裡有兩個七千人左右的步兵戰陣,看上去已經頗有威勢。這是李旭從岱山之後回來的最新訓練成果,忙完農活歸隊的郡兵在其嚴格的要求下,形象和戰鬥力都大為改觀。雖然比起府兵來裝備還是差很多,但氣勢上和動作整齊程度方面,已經不次於當日他麾下的雄武營。
「有點像當日瓦崗軍的陣勢!」羅士信又喊了一句。兩個月前與瓦崗軍那場遭遇戰給他留下的深刻的印象,獨孤林和張元備二人帶著兩百具裝甲騎和一個旅輕騎兵,居然被敵軍以四千步卒逼得狼狽不堪。這是齊郡精銳自從誕生以來從來沒遇到過的情況,所以過了這麼長時間,羅士信依然覺得對方的每一個動作都歷歷在目。
「謝謝!」李旭轉身,向著周圍的同伴說道。他抬頭長嘆了口氣,發現剛才還瓦藍瓦藍的天空已經消失了,此刻壓在頭頂上的是數重厚厚的雲,冥冥中不知道哪雙手正在準備著一場風暴。
「沒事,估計昨天出汗后被風吹到了,活動活動就好!」李旭抖抖肩膀,將身上的乏力感覺甩進風中,「命令弟兄們把剛才的陣型在演練一次,注意彼此之間的配合!」
「我不是九叔的弟子,不過他當年的確對我很好!」李旭搖搖頭,否認撲面而來的流言。周圍的風無端大了起來,吹得他的披肩撲撲作響。血紅色的披肩下,他的身體挺的很直。就像一塊砸不碎,打不破的山岩。
李旭感覺到自己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雖然臉上依舊帶著笑容。那頭隱藏在暗處的猛獸終於撲向自己了,動作乾淨而利落。「能給敵軍造成打擊的手段都是合適手段,無所謂戰場內外。」楊公筆記上曾經如是灌輸。「大多時候,戰場外的陰謀比戰場上的手段更有效。並且付出的代價極小」旭子記得書中每一個字,還有這段話後邊的所有註解。
「我說這個浪涌陣很實用,前幾天還沒看到,你是從哪學來的?」羅士信跳下坐騎,貼在李旭的耳朵邊上大喊大叫。
「我和瓦崗軍的徐軍師是舊識,但不是同門師兄弟!」旭子緩緩收起笑容,坦誠地說道。「當日相隔太遠,我不能確認。後來想一想,他的確應該算是個故人!」
「是有點像,我是照著葫蘆畫瓢。」李旭點點頭,回應。仔細看,他發現自己無意間又「偷」了徐茂功的很多本領。這個戰陣的確出自當日徐茂功所帶領的瓦崗軍,自己只是根據郡兵的實際情況略做調整。「怪不得我這次弄得如此順利!」李旭笑著想。也許內心深處他根本就沒忘記和徐茂功之間的友誼,所以一舉一動都有對方的影子。
「孫安祖?」李旭又楞了一下,這個名字他有些熟。下一個瞬間,他明白羅士信指的是孫九,「他當年是商隊的頭領,怎麼了,這事怎麼和他又扯上了關係?」
「你說什麼?」李旭的身體抽搐了一下,然後回過頭來,笑問。
「阿欠!」六月的天很熱,李旭卻不由自主打了個噴嚏。自從於岱山腳下撤兵后,他總是出現這種異常癥狀。沒來由就覺得心裏荒荒的,渾身上下開始發冷。這股難受勁兒特別像當年打獵時被狼在暗處給盯上時的感覺,可眼下他是在齊郡的練兵場上,周圍自家弟兄們喊殺聲震天,根本不可能有野獸敢靠近。
「使長槊的弟兄們把兵器再端平些,盾牌手盡量護住頭頂。想象對方有羽箭從遠處射過來的情形,弓箭手,拉弓和放箭動作要利落。各隊隊正,注意約束身邊的弟兄!」李旭上前數步,衝著從自己正從面前經過的一支隊伍喊。
張須陀很滿意李旭的練兵能力,基本上把郡兵的日常訓練工作完全交給了他。近兩個月時間里,羅士信和獨孤林繼續操練齊郡為數不多的騎兵,秦叔寶和張元備則應邀前往北海協助吳玉麟整頓防衛。再有一個月就是秋天了,收穫季節是土匪們的另一個活躍時段。只有抓緊時間在夏天煉好兵,秋天時大夥才能保住忙碌了一年的果實。
「長槊手原地下蹲。」傳令兵將他的將令轉化為號角聲送至士兵們的耳朵。「盾牌手快步上前,護住同伴。」隨著洪亮的號角聲,手持巨大木質盾牌的士卒潮水般涌過長槍兵,在自家陣地外圍搭出一道盾牆。一條條步槊從盾牆后露出來,槊鋒閃閃發光。緊跟著,弓箭手們虛拉步弓,三段疊射。第一階段動作完成後,長槊手和盾牌手同時起身,前移動,口中發出大聲的吶喊。
「必勝!」將士們漲潮般,一浪接茬向羅士信涌去。直到將槊鋒伸到了戰馬鼻子底下,才穩穩停住腳步。千余匹戰馬被突然涌過來的鐵刺蝟嚇得連聲悲嘶,不住地原地踏步。如不是馬背上的騎手控制得及時,它們幾乎要向本能妥協,立刻逃向遠方。
如果瓦崗軍被夾在中間呢,他們會如何應對。李旭楞楞地望著遠方,他看見徐茂功的影子在煙塵中左衝右突,指揮著一夥由煙塵凝聚出來的敵人不斷變陣,變陣。旭子的手又緩緩摸向了自己的角弓。一箭射過去,瓦崗軍的指揮必然被打亂。這是最便捷的一種破敵方法,戰場上的手段無所謂高尚和卑鄙,能給敵軍致命傷害的,就是最佳手段。
有北海郡這個血淋淋的例子在,郡兵們訓練的積極性很高。他們跟隨著當值校尉的口令,快速從李旭身邊走過去。動作整齊,步履堅定。
「外邊謠傳說將軍和瓦崗寨的徐茂功是結拜身上的兄弟,我說這是沒有的事情?如果你和他交情深厚,當初在岱山一反手,我們大家都完蛋了!」羅士信扯著嗓子,大喊。
「必勝!」將士們前進十步,再度擺出一個鐵刺蝟。弓箭手挽弓如月,弦聲急急若雨。一陣濕乎乎的風吹過來,給校場平添幾分殺氣。煙塵深處,探出猩紅的戰旗。
這是楊夫人在大隋兵馬過江后寫下的總結,當初楊素試圖南下,而懼於南陳水師名將周羅喉,所以,他設計離間南朝君臣,通過陳後主的手,成功地把周羅喉調到了千里之外。
「我不知道這個消息!」李旭喃喃地道,他覺得自己心裏很亂,身體也疲憊得要死。但此刻,他卻必須表現得堅強,沉著。他不能表現出半點兒軟弱,無論造化如何弄人。
「我覺得你也不會是孫安祖的弟子」羅士信不知道該怎樣來安慰同伴,伸出手來,用力拍了下旭子的肩膀。「他如果能教出你這樣的徒弟,也就不會那麼容易被人家給幹掉了!況且以你的性格,他若是你的師父,你不會不給他報仇!」
這樣想著,他再度揮舞角旗。步兵隊列陡然轉了方向,斜著攔向從側翼撲過來的假想敵。另一個步兵隊列則變成了眉彎月型,緩緩自側面繞過去,擠壓敵軍。這是合擊之術,一旦兩個步兵隊列靠攏了,夾在其間的敵人即便是塊鐵,會被碾得四分五裂。
「那,那你也認識孫安祖了?」羅士信不安挪了挪身子,試探著問。關於李旭的流言是剛才他帶隊外出遛馬時,一個本地官員當作重大消息彙報上來的。大夥聽了都覺得這是無稽之談,李郎將是皇帝陛下的心腹,他要是反賊的朋友和嫡傳弟子,朝廷怎會如此看重他?
「你說什麼?」李旭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反問。周圍的弟兄們練得太投入,喊聲如雷,他聽不見羅士信的恭維話。
遠處又滾來股黃煙,羅士信帶著一隊騎兵策馬從方陣前跑過,每個騎兵虛張角弓,「乒!」「乒!」地朝步卒這邊放空弦。李旭也不示弱,快速揮舞角旗,發出一連串將令。
他轉過頭,向幾個低級軍官狠狠地瞪眼睛。「我們也相信李郎將不是壞人!」幾個軍官被羅士信殺人般的目光逼得無處藏身,言不由衷地說道。
一片巨大的雲彩浮了過來,將陰影投向二人的頭頂。「是,如果他真的叫徐茂功,我們就是故交。當年曾經一道出塞做生意,一道在突厥人手中搶過馬!」李旭點點頭,回答。那是一段開心的回憶,以前每次想起來,他心裏都暖暖的。唯獨這次,他心裏直發酸。
流寇中很少有成建制的騎兵,但現在沒有不代表著將來沒有。見到瓦崗軍后,旭子本能地認為周邊的流寇會越來越強大。所以他的演練的戰術也越來越貼近正規。
「仲堅,仲堅!」羅士信低低的叫了兩聲,然後慢慢將自己的身體從旭子手中挪出來。「你別著急,慢慢聽我說。孫安祖前年死於張金稱之手,據說對方是看中了他麾下的兵馬。那個張金稱,就是去年殺了馮孝慈將軍的。不過他也長不了了,朝廷派了楊義臣將軍去征剿他!」
弟兄們在模仿與大規模敵軍遭遇時的應對舉動,這是李旭給大夥布置的日常訓練科目之一。在旭子的心目中,郡兵的敵人是瓦崗軍。只有這支精銳部隊才會無聲無息地突然出現,也只有這樣得對手才會需要郡兵們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對。
「九叔死了?誰殺了他?」李旭的眼睛瞬間瞪得老大,雙手抓住羅士信的肩膀,追問。流言紛紜時,這個動作非常容易被對方誤會,至少周圍幾個低級武將都用手握住了腰間的刀柄。如果孫九不是他的授業恩師的話,他聽到對方死亡的消息又何必如此激動!
「仲堅,我相信你!」羅士信望著李旭鐵青的臉,低聲說道。李仲堅不是心機陰狠的傢伙,羅士信相信自己的眼光。二人是朋友,當朋友被流言所傷時,羅士信覺得自己應該予以援手。
「老天啊,你可真有本事!」羅士信把手從嘴裏抽出來,用力拍打自己的頭盔。「傳言說河北巨盜孫安祖是你們兩個的師父。你們都是他的嫡傳弟子,奉命攪亂天下。」
他的練兵方法啟蒙于徐茂功,在懷遠鎮時又受過劉弘基的一些影響。加上楊夫子的那些筆記,麥鐵杖和錢世雄的言傳身教,還有後來宇文士及的補充,雖然無法和古今名將的手段相提並論,但也自成一脈,以簡單實用為特點,兼顧軍容的齊整。
他不想隱瞞下去了,這兩個月一直忐忑不安的緣由就在此。既然風雨躲不過,面對它是最好的選擇。聽完他的話,周圍的喧囂聲瞬間就小了下來,幾個正在指指點點議論軍陣得失的低級將領全部閉上的嘴巴,無所適從。最震驚的認是親兵隊正周醒,他站在李旭身邊,手中半舉著一盒令旗,不知道到底該遞過來,還是放在地上。
可亦步亦趨的話,郡兵能打得過瓦崗軍么?旭子猛然覺得心情有些失落。他不明白徐茂功為什麼成了山賊的軍師,也許對方那樣做有足夠的理由。但他卻不得不與對方為敵,因為他是大隋的將領,身上負有保土安民之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