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煙雲》第四卷 天凈沙

第四章 破軍(五 上)

第四卷 天凈沙

第四章 破軍(五 上)

「在陌刀陣正中央。走在最前頭那個便是!」長槊手看了他一眼,抬起頭,驕傲地回答。
整個騎兵第二攻擊序列,徹底崩潰。六百餘人戰死,八百多人變成了驚弓之鳥。
這是一個絕對正確的選擇。只是雙方彼此之間的距離已經不足兩丈。在這個距離內,戰馬根本提不起速度。動物的本能,使得它們看見明晃晃的刀鋒,就主動試圖逃避。任背上的主人怎麼督促,都不願往刀尖上撞。
「沖啊!」幾乎憑藉著本能,左帥加亞西感覺到了一場災難的降臨。將手中彎刀舉起,衝著身邊的自家弟兄吶喊,「沖,衝上去。趕緊衝上去,別愣著,別讓他們靠近!」
這種陌刀,是大唐軍械製造的巔峰,刀刃與刀柄幾乎一樣長短。銳利無雙,人馬當之立斷。
無用,無效。
至少現在沒有。
「膽小鬼,廢物,不準退。唐軍不殺你們,我也要殺了你們!」
無可阻擋。
易卜拉欣連招架都沒來得及,便帶著自己的貼身護衛,步了阿米爾的後塵。魯格曼比他稍幸運些,發覺勢頭不對,丟下隨從,撒腿便跑。靠著侍衛們的保護,他從陌刀陣前逃過了一劫。抬頭剛要拉自己的戰馬,卻被左帥加亞西一刀砍飛了頭顱。
「誰敢後退,以此為例!」大宛國左帥加亞西紅著眼睛,揮舞著彎刀四下亂劈。「衝上去,衝上去,大相在後邊看著你們呢。真主在天空中看著你們呢!衝上去,建立地上天國!」
沒有他們猶豫的機會,唐陣當中,又是一聲激揚的號令,「起——!」
「別退,別退。退回去,也是個死!」
陌刀陣,陌刀陣,怪不得唐將敢與自己決戰。他們的隊伍中,居然有這麼多陌刀手。
一時間,千余大宛騎兵如同咬住了刺蝟的蟒蛇,嘴巴越長越大,卻根本無法合攏。
「起——」洪亮的口令聲再度響徹戰場。加壓西從死去的戰馬身上艱難地抬起頭,望向越來越近的敵軍。
「我要見鐵鎚王。我要見鐵鎚王,我有重要軍情向他稟報!」加亞西絲毫不敢反抗,一邊任由對方拖著自己走,一邊大聲討饒。
來自本軍的任何命令,他都不敢再理睬了。有頭從地獄里走出來的猛獸,已經悄悄地撲到了他的面前。那是當初誰也沒怎麼放在眼裡的大唐后軍,四百步卒,已經藉著煙塵的掩護,悄悄地走到的戰場中央,衝著還沒從打擊中緩過神來的大宛騎兵,露出了鋒利的牙齒。
就在此刻,站在方陣最前列中央處的唐將突然發出一聲怒吼,「起!」
「他現在沒功夫理你!」長槊手冷冷地回應一聲,將加亞西丟在了腳下。「在這裏等,馬上有人過來收留你。」
這種陌刀兵,也是大唐諸兵種的最精華所在。持刀沖陣,所向披靡。
他參与了出使、反擊、圍城和決戰的每一步,親眼目睹了自家將軍,如何在危難關頭,毅然決定亮出大唐旗號。如何以區區六百兵卒,擊潰並俘虜了數倍於己的馬賊。如何通過一連串虛虛實實的招數,消耗乾淨柘折城守軍的士氣。接著又如何主動將謎底揭開,逼著俱車鼻施不得不出城決戰。
耳畔的鼓聲和號角聲如虎嘯龍吟,加亞西卻根本不敢回應。
「起——」兩百把陌刀,交替揮出。將擋在自己面前的大宛將士,砍成一灘灘肉餡。
雙方之間的差距根本無法以勇氣來彌補。發覺這個事實,本來士氣就很低落的大宛將士徹底崩潰,紛紛撥轉坐騎,向戰場兩側逃去。
他當然又資格驕傲。
哪怕他喊得再瘋狂,也沒人回頭。
柘折城外發生的每一步,都在自家將軍的預料之內。
即便繞過去,也沒任何效果。長槊手稍稍一調轉方向,就能將軍陣側面變成了一塊完整的釘板。手持彎刀的大宛將士傷害不到他們。他們手中的長槊,卻可以輕而易舉地把靠上前的大宛騎兵捅死在馬背上。
剎那間,所有勇氣都從加亞西身體中溜走,他丟掉彎刀,雙手伏在地上,喃喃地呼喊,「投降,別殺我,投降!」
被他點到名字的三名百夫長避無可避,只好硬著頭皮往刀鋒上頂。嫌胯下的戰馬過於膽小,阿米爾跳下坐騎,用彎刀擋住劈過來的霜刃。緊跟著一個側轉,試圖鑽到陌刀手肋下,貼身肉搏。若是單打獨頭,他這一招絕對可圈可點。然而,這不是單打獨鬥,沒等他欺到陌刀手身側,從唐軍的第二排當中,另外一把陌刀斜劈而至。
對方几乎沒受什麼損傷。或者說,至少到目前為止,陌刀陣依舊在穩穩向前平推,沒有因為剛才的激戰,受到任何遲滯。
在彎刀的逼迫下,十幾名騎兵哭喊著沖向唐軍。然後被長槊捅穿,被陌刀砍倒。重傷者慘叫在地上掙扎,陌刀手們毫不留情地從屍體上踩過,將他們徹底碎爛成泥。
「阿米爾、易卜拉欣、魯格曼,帶著你的人頂上去。大相這就會派人前來支援!」
稍稍偏後的易卜拉欣與魯格曼兩人看到阿米爾只在唐軍面前支撐了一招,便瞬間慘死。都嚇得汗毛倒豎。他們不是初上戰場的新丁,他們見慣了血肉橫飛的場面。但像這樣,連對數的衣角都碰不到的死法,實在是太窩囊。
加亞西看得目瞪口呆。
一條,兩條,三條,大宛騎兵們突然發現,他們眼前處都是刀鋒。明晃晃地劈下來,隨即帶起一片片血光。
原地作戰,騎兵沒有任何優勢可言。
「起!」兩百名彪形大漢齊聲響應,手起,刀落。陣前半丈之內,人馬皆碎。幾乎在一瞬間,就將正前方清除一片空場。
「撲通!」加亞西跌落於塵埃。
在他的記憶里,從沒聽說過步卒可以主動向騎兵發起進攻。
他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對手。
幾乎頂到他鼻子尖上的陌刀頓了頓,有名長槊手從軍陣中跑出,拎起他,將其拖向軍陣側翼。
四百人,個個身披重甲。
幾名逃命從他的身邊策馬而過,頭也不回。其中一人空著手,本來該砍向敵軍的彎刀,此刻恰恰插在加亞西的馬肚子上。
寬闊的正面上,刀鋒如雪,槊鋒凝霜。
騎在戰馬上的大宛將士被逼得不斷後退,在後退過程當中不斷損失人手。左帥加亞西策馬瘋了般在人群后奔走呼喝,強逼著眾人堅持。不斷用殺戮自己人來嚴肅軍紀。
天在晃,地在晃,胯下坐騎也在晃。
他們在前進,毫不猶豫地前進。每向前一步,都踩得大地慢慢顫抖。
換句話說,這些天來,唐軍與城中的大相白沙爾一樣,等待的是同一個機會。他們要當眾擊潰柘折城守軍,當眾告訴葯剎水兩岸群雄,大唐的雄風尚在。
「膽小鬼,廢物,回來!」加亞西接連砍翻三名逃命者,卻依舊無法挽回頹勢。他提了提馬韁繩,沖向身邊最多的一夥逃兵,才衝到一半兒,胯下坐騎前腿突然一軟,悲鳴著跪了下去。
可以說,從亮出旗號那一天起,唐軍就牢牢地掌握住了局勢的控制權。
當所有亡命之徒被掃蕩乾淨,陌刀陣前又是一片空白。數百條身披重甲的壯漢,踏著整齊的步伐,繼續緩緩前壓。彼此之間,配合默契得如同一座衝車。
沸湯潑雪,也不過如此。
中央突前,兩翼后掠。
俱車鼻施看得眼眶欲裂,手中的鼓槌高高舉起,卻遲遲無法落下。
眾人大宛將士紛紛躲閃,唯恐避之不及。
戰場外圍作壁上觀的諸侯也驚呆了,以他們所掌握戰場的常識,步兵跟騎兵對沖,基本與送死無異。
沒人再肯陪著加亞西發瘋。
一些稍微聰明的騎手,則試圖從側翼衝散唐軍隊形。然而唐軍的陣型甚寬,他們先前的錐柄形陣列又太窄,短時間內,竟然成了貼著對方的刀尖打轉。
「鐵鎚王他老人家……」加亞西有點兒不甘心,試探著問。
「起!」帶著面甲的唐將再度呼喝,聲音里沒有一絲感情。兩百名手持陌刀的彪形大漢再度前踏一步,手起,刀落。
他們如同一座鋼鐵森林般,緩緩移動,移動。寒光透過戰場上的沙塵,將冰冷的感覺送入每個對手的心裏。
四百人,前兩排為陌刀手,后兩排為長槊手。以每百人為橫隊,彼此之間相隔三尺距離,斜向攤開,組成一個倒掠的燕尾。
但那一切的前提是,騎兵能沖得起速度。而現在,加亞西所部騎兵,速度近乎與無。
對方的軍陣依舊完整。
擋在衝車前面的人,只有被碾碎的命運。誰也改變不了。加亞西不斷督促弟兄上前跟唐軍拚命,不斷眼睜睜地看著弟兄們死在陌刀之下。他已經快瘋狂了,雙眼幾乎能向外滴血。「上啊,繼續上啊。你們這幫膽小鬼。」
「啊——」阿米爾如野獸般咆哮,聲音凄厲高亢。唐軍陌刀手快速收刀,血噴泉般從阿米爾上下兩個半身射出,於半空中紛紛濺落。偏偏他還不能立刻死去,失去雙腿的身體,拖著內臟,在血肉組成的泥漿里打滾。一根長槊又刺過來,刺入他的胸口,將他的身體挑起,高高地甩向自家兄弟。
數年前被安西軍打得丟盔卸甲的那一場噩夢,彷彿又重新出現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