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第五冊 花田喜事

第六章 過江

第五冊 花田喜事

第六章 過江

孫思妙老臉一紅,惱羞成怒道:「你知道個屁!有本事你自己試試!我這隻大竹筐,除了我坐在裏面之外,只能再放一樣東西。多帶了綉筐吃不住重,就會沉。我要是先帶小狗過江,搗葯兔會把藥草全啃壞,老夫這幾個月的葯就白采了!」
甘檸真伸手一指,一朵雪蓮綻出指尖,徐徐盛開,飛向江面。雪蓮落在江上,微微一頓,隨即向下沉去,甘檸真收回雪蓮,頷首道:「果然沒錯,片羽難浮。」
鼠公公抓耳撓腮:「我差點忘了,沉沙江鵝毛難渡,再輕的東西飄到江面上,都會沉落。想過沉沙江,必須找到一種叫做影木的樹,然後伐木做船,才能過江。剛才的林子里就有影木,現在我們只能先返回,找到影木再來渡江了。」
我有心殺殺他的傲氣,眼睛朝天翻,故意不說話。孫思妙瞧了我一會,吞吞吐吐地道:「你,小,小兄弟,你說你有辦法?」
我嘆了口氣,沒辦法,我們只好順著花徑繞來繞去。天空中的太陽一個接一個西沉,淡紫色的霧靄四溢,鮮艷的花田也在暮色里,漸漸模糊。
「好,那就明天一早趕路。」我放下燈籠,盤膝而坐,運轉璇璣秘道術。漩渦氣流在體內層層盪出,流轉成一個個圓。
「糟了!」鼠公公盯著江水,八字鬍直直地翹起來。
「小無賴,我看你也累了,還是休息吧,欲速則不達。要是摸黑迷了路,反倒得不償失。」海姬柔聲勸道。
海姬、甘檸真也陷入了沉思,這件事聽起來簡單,但真要做到,還得認真想想。
我嘆了口氣,知道月魂說得沒錯,我和楚度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對手。夜空陰沉,烏雲密布,壓得我的心沉甸甸的。
孫思妙漲紅了臉:「你少胡吹。你真有辦法的話,不妨,不妨說出來聽聽!」
再三叮囑后,鼠公公帶著我們,順著空隙處的小徑向里走。大方向倒是好分辨,因為天空中的三個太陽,一個赤紅,從東方升起;一個橙黃,從南方升起;另一個紫色的則從北方升起,黃昏時,三個太陽會陸續西沉。所以只要瞅准紫色的太陽,就能辨清大致的方位。
孫思妙乜斜著我,鼻子一哼:「外鄉人,少跟我拉近乎。老夫向來深居簡出,不和外人打交道。什麼大名鼎鼎,儘是胡扯!」
走了大半天,花田裡靜悄悄的,什麼妖怪也沒遇到。只是一條條花徑讓人眼花繚亂,稍不留意,就會偏離方向,有時走了不少路,結果還是在原地打轉。
海姬、甘檸真驚訝地看著我,孫思妙不能置信地道:「你真的有辦法?吹牛可別閃了舌頭!」
「少爺,真的不能再往前走了,我們休息一下,天亮啟程吧。」鼠公公放下燈籠,局促不安地道:「前面就是方圓兩萬里的花田,裏面的花精多得很,花田地形錯綜複雜,趕夜路容易迷路。聽說,一旦在花田裡迷路,就一輩子也出不來了!」
我點點頭,鼠公公眉花眼笑:「原來少爺今世學了這麼多法術,嘻嘻,我算是找到保護傘了。」湊到我耳邊,悄聲道:「少爺,我看海姬、甘檸真都對你不錯,你泡妞的本事可比前世厲害多啦。」
孫思妙猶豫不決,我嘲弄道:「不敢啊?不敢拉倒。」作勢離去,孫思妙一把拉住我,恨恨地道:「好,依你!要是你辦不到,我也不要你當我孫子,你得替我采齊魔剎天十八種珍稀藥草!」
我得意地一笑,隨口吹噓了幾句。鼠公公指指葛衣老人的背影,幸災樂禍地嘀咕:「瞧孫思妙的為難樣,一定沒法過河了,嘿嘿。」
這些花長得非常高,花莖挺拔粗壯,比我還要高出一個頭。花和花緊緊挨著,像一堵堵絢麗的高牆。令我驚訝的是,花田裡沒有一丁點泥土,地是瓦藍瓦藍的,藍得像透明的海水,腳踩在上面軟綿綿的,搖搖晃晃。
我碰了一鼻子灰,也就不再理睬孫思妙,吹出吹氣風,準備過江。耳朵模糊聽見孫思妙的自言自語:「搗葯兔要亂啃藥草,還是不行。麻煩,這又不行,那又不行,難道我真過不了江?」
「其實,你不必把每種法術都練成。」月魂沉吟道:「就算練成了,你照樣不是楚度的對手,因為他已經將每種法術都練出了前無古人的嶄新境界。」
「希望真的有那麼一天。」我默默地道,夜風吹過路邊的小草。遙遠的花田裡,隱隱傳來一陣陣奇異的喧鬧聲,花田裡的光點更明亮了。
四周的沉寂忽然被打破,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彷彿蛋殼到了孵化的時候,有東西正要破殼而出。
我好整以暇地道:「不如我們設個彩頭。我要是想出了辦法,你必須拜我為師。要是想不出,我磕頭當你孫子都行,怎麼樣?」
我悻悻地一拍屁股:「真的飛不過去。日他奶奶的,魔剎天怎麼盡都是一些古怪的玩意!」瞪了鼠公公一眼,道:「你白在魔剎天混了這麼久,連路都不認得。」
我無聲苦笑,是楚度驚人的力量,逼得我不得不勤加修鍊。我心裏很清楚,總有一天,我會和他對決。為了師父,為了吐魯番,也為了我自己。
鼠公公面色一變,剛要說話,落在地上的花瓣、花葉奇迹般地豎起來,「唰唰」長高,重新長成繁密的花牆。花牆緩緩移動,向我擠壓過來,我不得不往後退。
甘檸真微微搖頭:「難說。鳩丹媚一定被嚴加看守,要救出她還得費一番周折,算上返回的時間,不見得來得及。」
海姬瞪了他一眼:「別一驚一乍的,到底怎麼了?」
我不耐煩地道:「你的膽子也太小了吧?有我和海姬、甘檸真在,就算遇到魔主也有一拼之力。快走,否則老子大刑伺候!」
眼前早就失去了孫思妙的蹤影,密密麻麻的花朵擠在一起,向天邊蔓延,只在不起眼的地方,留下很窄的空隙。我扒開兩邊的花叢,順著空隙向前走。是曲曲折折的小徑,通向花海深處。在那裡,無數條小徑從各處伸出來,交錯縱橫,如同一個龐大的迷宮。別說辨明方向,就連多看一會,也會眼花。
「可我連你的樂聲都聽不到。」
鼠公公一邊用力擦口水,一邊吃驚地道:「我的媽,難道是吐魯番的千千咒結?」
我操控吹氣風,急速向對岸飛去。沉沙江水的確不同尋常,即使暮風吹過,水面上都沒有一絲波浪,江水更是混濁。到了江心處,迎面忽然掠來一群黑乎乎的大鳥,發出桀桀的尖叫。
「徒兒,別走得這麼快!小心前面有花精!」我戲謔地道,孫思妙臉上肌肉扭曲了一下,嘴裏咕噥了一句,走得更快了。小白兔回過頭,對我咧嘴做了個怪臉。
璇璣氣圈在周身緩緩循環,儘管我服食了玄龜赤睛獸的碧珠,融化了俗骨,但要想把各種法術練到登峰造極,也不是一口氣就能做到的。我在心裏默算,以目前的進度,把所有法術練到極致至少需要上百年。
鼠公公一臉驚訝:「少爺你今世學了不少正兒八經的法術嘛。」
孫思妙二話不說,摘下背上的大竹筐,指著筐底編繞的一圈圈褐色木條,盛氣凌人地道:「睜開眼看看,這就是影木!老夫自己能過河!」把大竹筐放進江中,竹筐果然穩穩地浮在水面上。
沉沙江大約有幾百里,飛了大半個時辰,我們才抵達對岸。天色已近傍晚,鼠公公提議休息一晚再趕路。我等不及,催著要走,沿著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徑,我們向北而行。
「誰說老夫不能過河?」葛衣老人霍地停下腳步,扭頭瞪了鼠公公一眼。小白兔也伸出舌頭,狐假虎威地對我們「呸」了一聲。
「誰說我沒有辦法?」瞧著孫思妙趾高氣揚的神態,我心頭火起,大聲喊道。
「除非你能學會真正的魅舞。到那時,或可與楚度一戰。」月魂淡淡地道。
鼠公公苦著臉,拔了根鼠須,吹成一盞亮晶晶的小燈籠。提著燈,左照右照,慢騰騰地走著。到了後半夜,前方飄來了陣陣花香,那麼濃烈的香氣,熏得身子骨發軟,人都醉了。
「看見了吧?」孫思妙沒好氣地道:「如果我先帶藥草過河,小狗一定會欺負搗葯兔。」
「會聽到的。」月魂忽然笑了,發出泉水叮咚般的笑聲:「你一定會的。從你轉身回去,迎戰雲大郎的那一刻起,我就相信,總有一天,你會聽到我的樂聲。」
葛衣老頭見到我們,也不搭理,只是悶頭在岸邊來回走,還一個勁地自言自語。
海姬蹙眉道:「那怎麼辦?總不能再往回走吧。」
「想不到老頭和我們一路,應該也是去射工雪山的吧。」望著孫思妙的背影,我沉吟道。老傢伙的腳程快得很,來回渡江五次,還趕在了我們前面,也不知道他的真身是什麼妖怪。
「是飛涎鳥!少爺,小心!」鼠公公神色倉皇,縮到我背後。我敢打賭,要不是身在半空,他一定又溜走了。
「還不帶路?」我揪住鼠公公的尖耳朵,把他從身後拖出來。鼠公公可憐巴巴地盯著我,一攤手:「少爺,我對這裏也不熟悉。如果走錯路,你可別怪我。」
海姬笑靨如花,拍掌道:「這個法子好!小無賴夠聰明!喂,姓孫的,快磕頭叫師父!」
鼠公公捧腹大笑:「沒見過你這樣的笨腦瓜,你不會先帶著藥草過河,再回來接搗葯兔和小狗嘛。」
小路上靜悄悄的,也沒見到妖怪。鼠公公走幾步,嘆幾口氣,終於忍不住對我道:「少爺,我們還是白天趕路比較安全。」
我哈哈大笑,對孫思妙做了個鬼臉:「搞了半天,原來你根本渡不了沉沙江!我都聽到啦。孫老頭,死要面子活受罪,可笑啊可笑。」
鼠公公幹笑一聲:「少爺也不用發愁。花田雖然地形錯綜複雜,但只要一直向北走,總能走出花田,最多走些冤枉路罷了。不過少爺要緊記,無論我們在花田裡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要當作沒看見、沒聽到,千萬別搭理。否則一旦被花精纏上,就麻煩了。」
海姬對我道:「小無賴,你別太著急啦。天壑每個月消除一次,魔主最快也得下個月才能返回魔剎天,我們還有充足的時間。」
我提議帶他們直接飛過去,鼠公公連連搖頭,指著空中道:「少爺,難道您沒留意到,花田上空連一隻鳥都沒有嗎?花田具有一種妖異的力量,任何東西從上面飛過,都會被吸進花田。」
鼠公公顫顫巍巍地道:「飛涎鳥就是用口水黏住獵物,再捕食的。」剛說完,一大堆口水淅瀝嘩啦,打得他滿頭滿臉,鬍子緊緊地沾在唇角,十分滑稽。
鼠公公眼珠一轉:「這還不簡單?你先帶兔子過江,把狗和藥草留在這裏。然後你返回來接小狗。到了對岸,再來拿草藥……」話說到這裏停住了,訕訕地摸摸八字鬍。他也明白了,要是按這個辦法,會把天狗和搗葯兔同時留在對岸。
「胡說八道,老子不會飛啊?」我接過他手裡的燈籠,打著哈欠,向前一照。在很遠的地方,閃爍著碎碎點點的光芒,一直延伸向地平線。像是無數亮晶晶的星星,散落在田地里。濃郁的花香,就是從那裡飄來的。
「一言為定!」我哈哈大笑,指著小白兔,侃侃而談:「首先,你和搗葯兔一起過江。然後返回這裏,帶著小狗過江。」
「別急,聽我說完。你把小狗帶過河以後,再帶著搗葯兔返回這裏,然後把兔子留在岸邊,帶著藥草渡江。最後你空手返回,帶著兔子過江,不就行了?」
孫思妙不屑地掃了我們一眼:「說了半天,你們也一樣不行吧?趁早走人,別在這裏煩我。」搖搖頭,喃喃自語:「唉,要是那個傢伙在,一定會有辦法的。」
我微微一笑:「原來閣下真是大名鼎鼎的神醫孫思妙,先前失敬了。孫神醫如果過河不便,我倒可以載你一程。」
孫思妙冷笑一聲,吹了個呼哨,紅臉長鼻子狗鑽出袖口,繞著他親熱地跑了幾圈,瞅見搗葯兔,露出尖銳的獠牙。發出低吼,嚇得小白兔四處亂竄。
飛涎鳥長的像老鼠,雙足赤紅,惡狠狠地撲向我們,嘴裏噴出白色的口水。海姬劈出脈經刀,斬殺了幾隻飛涎鳥,它們怪叫著躲開,飛到高空,口水像雨點一樣灑落下來。
我不信,當下吹出吹氣風,駕起它向上飛去。剛飛了幾丈,下方的花田驟然生出一股龐大的吸力,硬生生地拽住我,向下沉去,差點摔了個狗啃泥。
沒走多久,前面的路便被一望無際的花田淹沒。燦爛的陽光下,鮮花怒放,萬紫千紅,肥潤的花瓣迎風招展,攪得陽光如同閃動的水波,彩氣繽紛。到處飄溢著濃烈的芬芳,花葉嘩啦啦地響,微風涌動成一片花的海洋。
月魂眨巴著小眼,道:「你最近倒是很用功,白天趕路那麼辛苦,晚上還不忘記修鍊。」
這些口水十分粘稠,牢牢地沾在身上,擦也擦不掉,極富黏性。海姬直叫噁心,揮出金盾遮擋,甘檸真乾脆躲進了雪蓮的花心裏。
早晨起來,我把鼠公公從睡夢中叫醒,催他趕路。沒走多遠,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回頭一看,居然又是孫思妙!老頭見到我,神色十分尷尬,目光一斜,當作沒看見我們,三步並作兩步向前快走。
海姬不悅道:「你這個老妖怪真不識抬舉,他好心帶你過河。你不願意就算了,何必出口傷人?」
孫思妙傻了眼,面色如土:「原來可以把搗葯兔再帶回來,我怎麼沒想到呢。」
我重重地咳嗽一聲,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又指著孫思妙,神氣活現地道:「聖人說,三人行必有我師,懂嗎?為人切忌倚老賣老,要謙虛好學,別整天擺出一副狂傲的模樣。真正有本事的,都像我這樣——虛懷若谷,看出來了嗎?」
海姬用金螺試了試,一樣難以浮在江水上。我哈哈一笑:「不用這麼費事,我用吹氣風帶你們飛過去。」
我不耐煩起來,左手化作一柄厚背大刀,對鼠公公道:「何必順著這些七彎八拐的花徑走呢?反正向北走,乾脆劈開花,從花叢里直接穿過不就行了?」大刀一揮,劈向花叢,砍得花瓣亂飛。
我終於明白過來,老頭在江邊來回踱步,原來是為這個發愁。如果孫思妙不在,搗葯兔會偷吃藥草,而天狗會欺負搗葯兔。偏偏他的竹筐承重有限,除了他之外,一次渡江只能捎帶一件東西。
「少爺,這麼做沒用。你砍得越多,花長得越多!」鼠公公拉住我,膽戰心驚地道:「萬一惹惱了花精,可不得了。」
鼠公公如釋重負:「這下好了,孫老頭走在前面,正好替我們探路。」
「再見啦,乖徒兒!」我得意地大叫,我當然不是真想當孫思妙的師父,只是耍耍他解氣罷了。駕起吹氣風,我帶著海姬、甘檸真、鼠公公飛上天空。俯視下方,孫思妙依然站在江畔,呆若木雞,眾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不慌不忙,念出千千結咒。隨著我的心跳聲,一根根透明的晶絲倏地出現,纏住了飛涎鳥。它們的翅膀一旦被咒絲綁住,便再也動不了,紛紛墜落,一落江面就一沉到底,連個泡沫都沒濺起。剩下的飛涎鳥一陣亂叫,嚇得逃走了。
孫思妙冷笑:「原來還是老辦法。小子,看來你得替我當苦力了。」搗葯兔也衝著我,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