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引》讀萬卷書

075 山下花袍望霧峰

讀萬卷書

075 山下花袍望霧峰

生死相交之刻,虞城突然想起一個故事。
何為天意?
呂烽握緊槍桿,指骨微微發白,終是嘆了口氣,「我們是朋友,我不想看你走錯路。」
正見到遠方,章昭平坐于馬上,彎弓滿月,箭尖直指曹尚宥。
呂烽伸手去拽那人衣領,只差一寸,咫尺天涯。
九霄司空氏,有一大師不服,欲與之爭鋒,另鍛一柄直刀,耗費五年,刀成之日,投爐喂刃。
一襲黃裳,擋在身前。
箭已離弦!
章昭平微微皺眉,放下弓箭,揮停身後門人。
呂烽微微一笑,「那就沙場再見。」
虞城勉強攔下一劍,發麻手臂尚未恢復,赤刀又下撩而至!
已是難以躲避,便要如此放棄?
呂烽驚叫出聲,「尚宥小心!」
呂烽倒是有些尷尬,摸著鼻子,想要解釋。
可惜,黑衣人多勢眾,終究慢了一步。已有兩人站在先生身後,斷刃閃爍寒芒。
權在手,隨意一指,便是無數生死。
側拍,上挑,觸槍者,四散橫飛。
電光火石之間,虞城微微苦笑,十數年艱辛,算計門人,算計師長,算計天時地利,離成功咫尺之遙,卻敗在意外之下。
姜杉微微一笑,站起身來,行至曹宅之外。
衣袂鼓動,臨江而立,老翁白髮迎風舞,嘴角含笑,「天亮了。」
那些黑衣家僕沒有膽量,但曹尚宥敢。
他走的很慢,每一步都是戳向心頭的尖刀。
金石之音,回蕩林間。
當喉而過,血濺呂烽滿臉,黑衣頹然倒地。
但人們,樂此不疲。
是誰讓虞城心含畏懼?
對峙,曹尚宥望向章昭平,面色發黑,「這書呆竟有如此射術。」
魔刀·萬擊!
一道人影滾落地上,灰頭土臉。
就連雙眼,都泛有紅光。
眾黑衣立即變陣,將呂烽團團圍住,剩下幾人沖向左徒先生。
不知不覺,有人站了出來,他們扛起砂石,扛起布袋,或只是赤手空拳。他們沒有選擇離開,而是選擇逆著洪流,與九霄子弟,並肩作戰。
這真是林火?
呂烽雙眉皺起,又怎會讓他們輕易得手,大喝一聲,「誰能擋我!」
十數年謀划,十數年青春付諸於此,就此落敗,虞城絕不甘心!
揮了揮手,黑衣家僕上前。
殺!
「當!」
林火!
就連林火自己,都不知發生了什麼。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一個字。
昨日歡聲笑語,今日卻已成愁雲戚戚。
身後,暗器短兵散落一地。
呂烽先是一愣,隨後立刻上前,腳踩屍首拔出長槍,回身四顧。
殺!
槍出如龍,真元凝聚,槍尖嗡嗡作響!
龍門山下,只是稍顯凌亂,卻無人吵鬧。
他仰起頭,晨光落在臉上,他不是去望朝陽,而是回望山門。
終於,躲不過去了嗎?
援軍到了。可呂烽心中五味雜陳,似是欣喜,又似遺憾。
還有一人!
虧得呂烽提醒,曹尚宥側身閃躲。那箭鋒擦過脖頸,落入江中,抬手去摸,便是一手血腥。
呂烽舞起大槍,密不透風,將飛鏢盡數擊落。
「我知道,我在你們眼中是哪種人。」曹尚宥臉色一沉,「有幾個臭錢的土包子,蹭吃蹭喝的好對象。你們把我當朋友?吟詩作對會找白澤,策論對弈會找左徒明,就連動手喂招都不願尋我。你們!就是這麼對待朋友?」
披著仁義道德,披著家國大義,披著天意!
水涌光粼粼,風卷波浪浪。
為滿私慾,玩弄天意。
姜杉灌了口酒,臉上重拾笑容,問道:「撤離次序可安排下去?」
前排黑衣已到身前。
這還是他認識的林火嗎?那個質樸少年,為何變成這副模樣?
可是天意如此,教人沉淪痛苦輪迴?
「你這是做什麼?」曹尚宥挑了挑眉,「可憐我?」
「至少今天,你我還是朋友。」呂烽同樣背過身去, 「至少此刻,我還沒做好準備,看好友死在面前。」
另一道人影,走了過來。
天邊一線光,雲開照大江。
傳聞,吳煬王所鍛兵刃,有一支細劍,取天外堅石,反覆淬鍊而成,號做劫劍千磨,越磨越利,百折不彎。世人稱此劍,已是鍛藝極致。
曹尚宥輕蔑一笑,「呂烽啊呂烽,你還是這麼天真。」
「不要逼我。」呂烽抬起槍尖,「我不想與你動手。」
逃難的人流,駐留腳步,望著九霄弟子趕赴洪堤的背影。
「他做事,我放心。」姜杉又詢問道:「我吩咐的話,你們都說了?」
呂烽咬牙道:「尚宥,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呂烽嘆了口氣,「我知你去意已決。那你便來選選,是在此處與我等血戰,只為一場必敗之戰?亦或者丟下兵刃,全身而退?我們急於救災,當然不會攔你,你可趁此時,走得越遠越好。」
閉目等死,虞城卻感到身子,被人猛然一撞。
攻勢行雲流水,不見絲毫阻礙。
拖刀而行,刀尖摩挲地面。
「動手!」
不言而喻,一切古怪,都源於林火掌中直刀。
人流匯聚,終成天意。
突然!
姜杉坐在曹家大堂,空蕩蕩的大宅,一人都無。幾乎是在瞬間,姜杉已猜中來龍去脈,卻也無能為力。
也不知,林火現在如何?
那人人短刀近在咫尺,頂住先生后腰。
門人答道:「白師兄正在主持。」
凝視林火雙眼,虞城從那雙瘋狂眼眸中,竟然看到一絲愉悅。
殺!
殺意。
呂烽垂下長槍,對曹尚宥說道:「援軍已至,你已沒有機會。不如……」
呂烽搖了搖頭,並不答話,曹尚宥帶領殘兵,隱入林后。
呂烽輕躍而起,長槍砸地,激起漫天水簾。
一道黑羽飛馳而至。
一個笑話。
曹尚宥搖了搖頭,「你的天真,終有一天會把你害死。」
毀滅,只要須臾。
有門人喚他,「姜師兄,這曹家人,跑得也太快了些。」
一柄都未落身上,因為有一持槍少年,及時趕到。
章昭平卻從馬上扯下沙袋,擲在呂烽腳邊,「快些幹活。堵了龍江,我還要回去讀書。」
到頭來,他虞城算是什麼?
章昭平再次張弓搭箭,呂烽伸出手掌,示意不要輕舉妄動。
「我了解你。」呂烽搖了搖頭,「你不是這種人。」
黑衣立刻聚到曹尚宥身邊,將他牢牢護住。
如同出閘猛虎,攔在曹尚宥之前,將左徒先生護在身後,槍尖就地一劃,誰敢上前?
姜杉扯了扯嘴角,「他可不是逃跑,他……」他搖頭苦笑,「這麼做,又是何必……」
睜眼去看。
當頭兩人正中水流,慌亂之下,被呂烽挑穿肩胛,甩到一邊。
呂烽額首致意,槍尖指向一邊,「你走吧。」
呂烽把心一橫,甩臂擲槍。
血紅直刀!
他怒吼一聲,心中發狠,揮出短劍,勢要與林火以傷換傷。
曹尚宥微微一窒,隨後哈哈大笑,「朋友?別開玩笑了。我可沒把你當做朋友,你們只是攔路石,被我踩在腳下,或是被我一腳踢開。」
刀若出鞘,必取人命!
誰知林火再次變招,刀刃橫擺截住短劍,左手千磨刺到虞城喉間。
壓迫感猶如實質,虞城心口發悶,背脊發涼,彷彿面前根本不是林火,而是擇人而噬的遠古凶獸。
鮮血淋漓。
方才勝券在握的虞城,如今毫無還手之力。
從他拔刀出鞘的那一刻。
呂烽詫異地看了過去,挪動嘴唇,卻說不出話。
一手持劍,劍細而銳,另一隻手握著一把……
「無話可說?」曹尚宥扯動嘴角,「那便無需多言。」
如若粘稠血液,彌散空中,嗆得人無法呼吸。
他按住家僕肩頭,對呂烽微微一笑,「何必這麼瞪我。」
曹尚宥渾身一顫,「今日我輸,可天下這局棋,只是剛剛開始。」
面前或許,已有答案。
一聲令下,一眾黑衣分成兩列,前排摸出懷中短刀,後排撒出袖中暗鏢。
一對三十!
刀柄握在掌心,卻似與血脈相連,暗紅脈絡沿著手掌,擴散至整隻小臂。
呂烽捏著槍桿,只覺度日如年。
門人見他神色不佳,不知該說些什麼,靜靜站在一邊。
彷彿此刻,他已化作業火修羅,只為收割人命。
說罷,轉身便行,眾黑衣跟上,可沒走幾步,他卻又停下身形,背對呂烽,高聲說道:「今日之後,我若要殺你,絕不會手軟。」
呂烽望向章昭平,他身後跟著一眾門人。
門人點頭應道:「九霄堅守此地,一步不退。」
他單膝跪地,抬頭張望,定格一處,目光怨毒而恐懼。
卻聽到曹尚宥高聲呼喝,「圍住呂烽,先殺左徒!」
呂烽訕訕一笑,帶領眾門人,填補龍江堤缺。
曹尚宥邁步走遠,「你這蠢驢,終將死於天真。」
建設,需數代人畢生之力。
左徒先生光是抵抗江水,已是筋疲力盡,根本無法分心對敵。
一個,兩個,成百上千。
號稱。
呂烽!
章昭平策馬而來,停在呂烽身側,他看著呂烽,卻什麼都沒問。
黑衣仍未反應,鐵槍已穿胸而過,將他死死釘在地上。
長槍破空而去,呼嘯聲尖銳刺耳。
曹尚宥深深看了呂烽一眼,「走!」
是誰讓虞城如此狼狽?
姜杉又飲口酒,勾起嘴角。所謂人心,不就是這樣嗎?
紅眼林火,絲毫不懼!
一個天大的笑話!
姜杉飲了口酒,酒入腸中,越喝越暖。
曹尚宥垂下雙目,沉默片刻。
不甘心!
「投降?」曹尚宥捂住脖頸。
林火再次出劍!
抬起頭來,髮髻散亂,滿身泥濘,竟是虞城。
立於坡上,晨風拂面,寬大花袍裹著瘦弱身軀。
曹宅地勢略高,低頭去望,便能見著整座村落。
千磨劍尖,透胸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