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引》讀萬卷書

087 百代似得聞

讀萬卷書

087 百代似得聞

布羅謹記此行目的,不為殺敵,只為突圍。
歸王城,百官接駕百里,萬民夾道朝拜。
是月,狄軍後撤。
馬廄就在眼前。
將士立刻翻入廄中,拴馬繩索一一落地。
骨骼碎裂,鮮血飛濺。重壓之下,領頭那人頭顱破碎,脊樑彎折,哼都未哼一聲,便立時斃命。
庫坤笑了。面對洶湧燕軍,狂妄而笑,「戰場,勇士……」
夾緊馬腹,馬鞭急揮,胯下黃馬發足狂奔。
梳辮將領順勢拔刀,一擊橫斬。蹲著那人,立即身首異處。
說罷,徑直入得主帳。
深夜。
庫坤換了個方向,繼續查探。
梳辮將領單腳飛踏,一足踩在領頭那人臉上。
已是初春,可北塞冰寒,風雪肆虐,一日兩夜不停。
庫坤嘆了口氣,走到布羅身前,「此處已是絕境,士氣低至極限,唯有突圍,方有一線生機。」
沒等多久,將士重回庫坤身側。庫坤站起身來,從懷裡掏出火折,拋入乾草之中。
「就是就是!」蹲著那人很是不滿,「他這麼圍著,怎麼,還想讓狄狗餓死?這天寒地凍,不如速戰速決。」
三人躲閃不及。
庫坤將方才所見所聞,詳細訴說。
三人驚詫抬頭,人影如同猛禽展翅,從樹上直落而下。
所謂英雄末路,不過如此。
掛霜寨門,緩緩開啟,背光處顯露出一人剪影。
四周豎有臨時木牆,長木在外,短木在內,上有木板,常有士卒來回巡視。
燕王武睿,凱旋而歸。
赤娜微微一笑,繼續舉杯作樂。
帳內昏暗,隱約能見一道人影。
萬歲之聲繞樑不絕。
一個時辰后。
老子又曰:「知人者智。」
從略高處看去,燕軍軍帳,安插緊湊,卻不緊迫。
三面狼旗,從遠處越靠越近。
最後那人轉身要逃,被庫坤從后追上,彎刀一斬,劈倒在地。
一切悄無聲息。
庫坤咽了咽口水,抓起一把冰雪塞進嘴裏,緩緩咽下。
庫坤搖了搖頭,取出火石,點上帳內油燈,「無論怎樣,先得活著回去。」
隱隱傳出「嘎吱」聲響。
其餘眾人同時一手捶胸,「巴圖魯。」
還是說給自己。
頭梳臟辮,提刀拎劍,腰掛三顆人頭,快步走入寨中。
十人,穿過雪原。
副官渾身一顫,低頭諾諾應下。
其中一人撩開兜帽,呼出一口霧氣,「總算溜了出來。」
大燕千秋萬代!
那人還要掙扎爬行,被庫坤掀翻過來。他抽出燕軍腰上直劍,全力向下一捅。劍尖刺穿大腿,將逃兵釘在地上。
逃兵?
梳辮庫坤按住布羅肩膀,「人是會變的……」
「對對對!」剩下兩人齊聲附和,「省的在這活受罪。」
他終是抽出彎刀,了解了愛馬苦痛。
庫坤沒有回頭。
是年,燕狄兩軍小有交鋒,狄軍終不能克,退回北方。
庫坤張望一番,尋到馬廄位置,下壓雙手示意。
兜帽漢子笑著點頭,「我們快些趕路,正能趕上進城快活。」他戴上兜帽,「你們休息夠了沒?」
夜。
他稍稍支起上身,探查左右,口中念念有詞,「那小將軍,倒是熟讀兵法。」
庫坤停下腳步,「我知道。」
獨孤孝站于山巔,望著滿營火光,揚手一握,「幾個逃兵,將計就計。」
火光印在他瞳孔之上,熊熊而起。
而梳辮將領從側面畫弧而去。
布羅抬頭看著庫坤,「你發現了什麼?」
貼緊牆邊,庫坤尋到那處暗門,四下張望,輕輕掀開木板。九名狄軍魚貫而入。
庫坤目視前方,腳步不停,順手解下人頭,往那人懷裡一拋,「軍功送你。」
黃馬踢動四肢,似乎想要重新站起,可終究再無體力。
老子曰:「自知者明。」
庫坤揚起笑意,得令而去。
布羅張嘴欲言,最終挪動嘴唇一言不發。他低下頭顱,調轉馬頭,飛奔而去。
雙臂下揮,持刀提槍,朝著人流逆行而去,伴隨激昂咆哮!
衝殺至半路,布羅已能望見歸鄉路途。
布羅望著三面旗幟,緩緩笑出聲來,越笑越響,越笑越狂,「你們都想殺我!可你們誰都不願動手!真是可笑!真是可笑……」
彎刀一劃,熱血流淌,身軀緩緩倒下。
布羅握緊彎刀,站直身姿,環顧四周。
庫坤怒道:「怎麼?不可一世的三王子,這就被燕軍打怕了?」
爬爬停停,終是避過所有崗哨。
有一侍女,從帳外而來,湊到赤娜耳邊,輕聲細語,「計劃已成,四王子成眾矢之的。」
火借風勢,勢不可擋。
見到三道人影直奔南方密林。
逃兵痛苦哀嚎。
三人先入林中,梳辮將領緊隨而至。
獨孤孝瞥他一眼,「厚葬。」
他必須回到北方,他不能讓數萬將士,白白犧牲。
「死得其所!」
一個時辰后,赤娜營帳,鶯聲燕語。
三人踩雪,只走出不遠,便在一棵樹后停下。
一年奮戰,武睿精瘦不少,他立於龍輦之上,意氣風發。
狄軍長驅直入,如同利刃出鞘,緊湊的營盤,此刻如此弱不禁風。
他轉過身來,重新面向剩下將士,低聲呼喝,「巴圖魯。」
狄軍自亂陣腳。
布羅掙扎著爬到愛馬身側,撫著它的脖頸,虎目含淚。
火光衝天,一人攔道。巨焰之下,那身影如此渺小,可火光之後,地上黑影如此偉岸。
布羅低著腦袋,披頭散髮,看不清他面上表情。
布羅捂著喉嚨,轟然倒下。
十人分散而去,肆意放火,見人就殺!
庫坤蹲下身子,為暗哨合上雙眼,低聲低喃,「戰場,勇士,死得其所。」說著他望向燕軍營寨方向。只是這話語,不知是說給那死去暗哨……
行軍地圖隨意鋪設,其上兵棋傾倒雜亂。
林內。
布羅並未搭話,調勻呼吸,安坐一邊。
從上空俯瞰下去。
大批燕軍,從寨營兩側直衝而來。
他這話,是在說庫坤,說他自己,還是布羅?
他已滿身是血,一手持刀,一手提槍,側身讓開通途。
布羅軍被逼至山陰,饑寒交迫。
布羅沉默片刻,將他一把推開,「我不信,我不信赤娜會背叛我!再說這話,我就治你死罪。等我活著回去,我會親口問她!」
庫坤將彎刀上血,抹在暗哨衣上,面若寒霜。
布羅識得,這些是另外三位王子的旗幟。
無聲之夜。
庫坤!
彎刀從頭頸繞過,緩緩抵住咽喉。
副將認出庫坤身份,喜道:「恭喜將軍,此為狄軍副將。」
一天一夜,馬不停蹄。
觀大燕子民,山呼萬歲,他彷彿又能預見。
他卻不能死心,因為這伙燕軍,正堵在歸鄉路上。
就在此時,兩側突然傳來炮響!
卻沒想到,換了個方位,正看到幾個人影,披著白色披風,掀開一處木板,躡手躡腳爬將出來。
搖了搖皮囊,囊中暖身酒早已喝乾,庫坤搓了搓手,又向前匍匐幾步,伏在雪上窺探。
而那寨尾門前,已經立有一人。
河岸對面,布羅眯起雙眼,望著衝天火光,彎刀出鞘,朝天一指。
全體剩餘狄軍,全部戰死,無一人投降。
一河之隔,冰封河面。河對岸,燕軍安營紮寨,炊煙裊裊,正在埋鍋做飯。
狄軍潰敗,三王子布羅逃離,僅剩六騎,突圍而出。
燕軍亂作一團,營房遍地是火。
十人縮起身子,貼緊木寨,匍匐前行。
第三人冷哼一聲,「屁的將軍,不就是個毛頭小鬼,連毛都還沒長齊,也不知是抱了誰的大腿,居然能單獨領兵。老子都比他會打仗。」
打掃戰場,獨孤孝站在庫坤屍首身側,沉默無言。
掀開兜帽那人插嘴說道:「什麼速戰速決,不如跟著老子去逍遙快活。」
守門侍衛看他腰間人頭,驚得目瞪口呆。
布羅伏在馬上,低聲嘶吼。
「可不是嗎?」另一人蹲在身子,喘著粗氣,「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呆了這麼些天,只圍不攻,也不知道那個將軍在想些什麼?」
血浸染雪地,暈開一灘。
梳辮將領雙目圓睜。
獨孤孝抬目望向北方,喃喃自語,「榮耀,即吾命?這死法,全無榮耀可言。」
庫坤點頭稱是。
雪過之後,未有明媚春光,只見陰雲密布。
兩人擦肩,布羅凝視庫坤側臉,庫坤望著追擊燕軍。
就在此時,四周響起蹄聲。
狄軍軍帳。
直到刀鋒貼上皮膚,暗哨方才反應過來,急忙轉身,卻被一隻手掌堵住口鼻。
兩人尚未答話,卻聽到頭頂傳來一聲暴喝!
蒼茫雪原,將死戰馬,破損甲胄,唯獨無人回應。
笑聲戛然而止。
布羅心中發寒。
寨內稍有光亮,偶有巡邏兵來回走動。
梳辮將領微微皺眉,眉頭冰霜落下幾片。這軍帳雖是簡陋,但短短時日,也看不出破綻。
一支鐵箭,從四王子陣中,激射而出。
庫坤,一腳踩在那人胸口,冷冷一笑,血濺臉上,分外猙獰。他擰動劍柄,用著生硬漢語,緩緩說道:「現在我有幾個問題。」
黃馬奔出幾步,布羅抓緊韁繩,調轉馬頭,望著庫坤背影。
終在第二日清晨,黃馬將他摔落鞍下。它側身倒在雪中,痛苦喘息。
布羅目眥欲裂,卻未失方寸,他知道此時若是回頭,絕無倖免之理,唯有向前!向前!向前!
「庫坤!」布羅猛然站起身來,死死盯著庫坤,「赤娜絕不會那樣!她從小便跟在我身後打轉,我和她……」
布羅。
可笑的是,那三支騎兵,竟都停在五十步外,不再踏前一步。
獨孤孝狠狠瞪他一眼,冷冷說道:「厚葬!」
燕軍暗哨在寨外潛伏,藏於石后,不時飲兩口烈酒。寒風起,灌進脖子里,他趕緊裹緊衣袍。卻未發現,身後多出一道人影。
副官微微一愣,「將軍,放走布羅乃是戰略,可這副將,應當梟首請功。」
布羅孤身一人,滿面塵灰,披頭散髮,卻不曾停下腳步。
梳辮武將披著白袍,面掛冰霜,臉頰略略發紫。他便是布羅副將,喚作庫坤。
布羅驟然睜開雙眼,站起身等著庫坤,咬牙吼道:「傳令全軍,今夜突圍!」
突然!
布羅微微抬頭,眼中似有希冀,「赤娜,赤娜她還未有回應?」
布羅沉默無言。
他心中一喜,目光鎖定那幾道人影,向後退出幾丈,再朝那幾道白披風迂迴而去。
倒在愛馬身側,死不瞑目。
又是伏兵!
寨尾就在眼前!
庫坤微微皺眉,向前兩步,還未說話,布羅先行開口,嗓音沙啞低沉,「斷糧了。」
剩餘殘軍,鐵馬踏冰,呼嘯而去。
庫坤嘆了口氣,「只怕公主她也……」
十人貼在馬廄牆后,庫坤張開雙手,朝兩側一揮。
他揮了揮手,身後奔過九人,各個身披白袍,目標直指燕軍營寨。
布羅閉目沉思,眉頭微鎖,「你是說,那營寨有一漏洞,且靠近馬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