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萬里路
101 霞暮至
小石頭不會說話,他從小嘴笨,所以他也不懂,不知如何表達自己。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
石磊捧著碗筷,目送莫公子背影消失,這才走到溪邊,小心清洗碗筷。
天邊終是歸於沉寂。
後山小屋,掌教居所。茅屋小院,溪水潺潺,一如一年前,林火初來那樣。
兩人出了籬笆小院,莫公子回頭看了幾眼茅屋,輕聲說道:「老規矩,你去洗碗,我去找師兄弟們耍耍。」
寧靜之中,佛音縈繞。
說到那陶竹道長,這一年來對他雖是禮貌有加,卻總透著一股疏遠。也不知是否還對一年前的恩怨難以釋懷。
什麼都藏在心中。
小石頭默不作聲,慢慢爬上石碑,盤腿坐在其上,抬頭望向晚霞。
「大人物?我可不怕那個大人……」莫公子頓了頓,看了石磊一眼,「是了,只怕這山上,只你不知道那大人物是誰。」
他就是一塊石頭。
那火,終是燒不到身邊。
無論風吹雪落,日晒雨淋。他只想在第一時間,見到火哥。
小石頭擺了擺手,重新爬上石碑。
石磊將碗筷放好,晾上院中竹架,對木屋施了一禮,「李爺爺,我去後山咯。」
小石頭極力穩住懷中碗筷,面帶無奈,「莫公子,你又要找道長們去玩?」
小石頭原就最笨,此刻也是語塞。
小石頭趕緊運起上至 宗吐納之法。片刻之後,只覺丹田暖流轉遍全身。雙手浸在冰水裡,也不覺寒冷。
小石頭嘆了口氣。
可惜,世間多是事與願違。
上至宗,原是如此。
那人便是之前,見到石磊的那位大師。
莫公子!
小石頭回了一禮,「明日,大師莫要再來了。」
將近年關,溪水寒冷。
等人。
人,依舊?
岳山晚霞,四季變幻,日日不同。可石磊去那,只有一個目的。
「可算跑出來了。」那少年與石磊一個年紀,滿臉嬉笑,推著石磊就往前走,「走走走,快些離開這裏。」
穿過山霧楓林,小石頭來到界碑,伸手摸著碑上刻字。
三成大師收下饅頭,「施主,你與我佛有緣。貧僧不會就此放棄。」
靜謐,空寂,安寧。
日暮下垂,光影閃爍,餘光猶存。
日有升,日有落。
李掌教對他確實不錯,即便不收他入門,也願傳他武藝。怪只怪他資質愚鈍,一年下來,也只學了這吐納之法。
不過,這陶竹道長,倒是對莫公子和顏悅色,甚至有些恭敬,也是讓人奇怪。
他似比去年長高不少,面色紅潤飽滿,再無過去枯槁樣子。臉上梳理乾淨,身著道袍木簪,卻也是個清秀少年。
小石頭,還是沒有等到火哥。他只能默默爬下石碑。
每日晚膳過後, 到後山枯坐,靜看日落霞飛,也成了他必做之事。
屋內傳來活力喊聲,「李爺爺,我吃好了,這就收拾洗碗。」
這偌大後山,留他一人。
石磊對莫公子是喜歡的。畢竟少年,雖然莫公子有些高傲毛病,但能有個同齡人伴在身旁,也是不錯。
他原是想與大胥先生一同離開,可李掌教說,他身上火毒未消,還得多留些時日。
何時能夠再見?
日出無喜,日落無悲。
一身道袍,鷹鉤鼻子。
光陰如箭,卻好似未曾從此掠過。
渾身補丁,手綁纏帶,頭戴斗笠。
火哥走了,柳大哥走了,王大夫走了。
石磊坐于石上,望眼欲穿。
小石頭並不怪他,他只希望火哥不出意外。
說罷,另一道袍少年竄到石磊身後,推了石磊一把,反身關了木扉。
晚風輕撫,挽過石磊髮絲,拂過楓林晚照。
雖然知道火哥逃過一劫,小石頭十分高興,可……
碗筷洗凈,小石頭甩了甩水,捧著碗筷往回走。
莫公子看著石磊,拍了拍他肩頭,「你每到傍晚就消失不見,到底做些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若是有趣,今日本公子便陪陪你。」
只是屋中人,多了兩個。
順著山道向前,這條路,小石頭已經走了一年。
他剛邁出門外,門內又有另一 年輕聲音,「師公,我去幫小石頭忙。」
他一邊洗碗,一邊嘆了口氣。
三成大師再次雙手合十,取出懷中佛珠,緩緩誦道:「如是我聞:一時,佛在佉羅堤耶山牟尼仙所住之處,與大比丘眾俱,無量無數聲聞大眾,菩薩摩訶薩無量無邊不可稱計,說月藏訖……」
那一夜,大胥先生突然飛身而去。
「發獃?」莫公子噗嗤一笑,「倒是適合你這獃子。」他搖了搖頭,轉身邁向前山,「我可不陪你發獃,找人玩去咯。」
霞光橙黃,楓葉艷紅,鋪滿身邊。
小石頭無奈搖頭,也準備離開。
石磊也不追問,從小他就知道,閑事莫管。雖然李掌教收留了他,卻不曾收他入門,這山上發生何事,他也不好多問。
石磊不再打擾大師,只是靜靜聽著,雙眼仍舊望向遠方。
可,誰會在意一塊石頭?
三成大師站起身來,對石磊合十行禮,「施主,今日便到這裏。明日……」
那火,是不是火哥歸來的腳步?
端坐一方石台,靜觀人世生滅。
不用揭開斗笠,石磊也知道他頂上戒疤。
回過頭去,卻在月下見到另外一人。
李掌教說,大胥先生是為了去救火哥。
木屋中傳出李爾冉的聲音,「早去早回,可別學莫提,玩得忘了時辰。」
他知道,火哥絕不會將他拋下,所以他每日都 等。
然後,大胥先生再也沒有回來。
小石頭嘆了口氣,取出懷中饅頭,交到三成大師缽中,「大師,您不要再來了,我是不會跟您走的。」
頑強,堅韌,沉默。
月出東方。
小石頭大驚失色,「莫公子,你聽我說……」
一如百十年前,山中道人。
他還記得,一年之前,他們便是從這裏上山,也是在這裏遇到了李爺爺。而火哥,卻將他一人丟在山上。
是不是,下一刻,火哥便會踏上這霞色地毯,回到他的身邊,摸著他的腦袋,再說一遍,「有哥在,不怕。」
石磊面色大窘,「哪有見不得人。就是看著晚霞發獃。」
日暮盡頭,天邊一線。
小石頭其實想說,莫公子那鷹鉤鼻子,仰起頭來並不好看。但他也是窮苦出身,只是憨厚一笑,「還是莫公子厲害。」
後來,來了個青衣儒士,叫做大胥先生,他方才知道,柳大哥死在了王城,而火哥去了南方。
那些日子,小石頭只怪自己資質愚鈍,他多麼想快些插上翅膀,飛到火哥身邊。
石磊也不在意,只是出聲提醒,「聽說山上來了個大人物,莫公子可不要亂跑。」
如今,墨林幽靜,紅楓巍巍,青山依舊。
莫公子瞪了石磊一眼,「就你多嘴。你這吃貨,每次夾帶一個饅頭,這事要我揭發你?」
等著他的火哥回來接他。
楓林邊緣,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粗布身影。
想方才那莫公子,比他晚來兩月,卻精進神速,抵得上旁人三年苦修。就是心性不定,不然按陶竹道長的話,他一年功夫,能抵他人五年。
「你小子笨嘴笨舌,還想與我斗。」莫公子抬起頭哼了一聲,似是鬥勝的公雞。
石磊輕聲應下,轉身離了木屋。
時光荏苒,滄海桑田。可這山,猶是那山;那湖,猶是這湖。
三成大師微微一笑,「路在腳下,緣在心中。」說罷,再施一禮,轉身,消失於楓林之中。
他靜靜站在林邊,遠遠看著石磊。
「那是自然。」莫公子哈哈笑著。
每日每日,每日每日……
木門輕啟,一人身著道袍,端著碗筷跨過門檻,露出令人懷念模樣——小石頭。
「石磊!」莫公子卻不讓他說完,立刻將他打斷,「你居然勾結佛教妖人!」
三成大師雙手合十,微鞠一躬,「施主,叨擾了。」
小石頭跳下石碑,雙手合十,深鞠一躬,「三成大師,您又來了。」
大胥先生便在木屋住了下來。
三成大師也不著惱,席地坐下,「那如往常一般,貧僧就在此處打坐念經,施主可介意?」
小石頭搖了搖頭,「大師自便。」
那火,彷彿從天邊直燒到腳下。
岳山,因靜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