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塞縱馬
164 孤墳雪襖梅花
姜杉重新轉過身去,彎下腰,拾起石碑旁雪中梅枝。
呂烽心感奇怪,轉頭看向姜杉。
此刻正值午膳時候,村中約有百戶,家家炊煙冉冉。
哭了片刻,姜杉終是停下,摸了摸眼角,站起身來,苦笑道:「讓你們看笑話了。」
呂烽被他一吼,立刻閉嘴。
離家千里,離家數年,多少日夜?
姜杉沒有回應。
「不可能。」姜杉面上發寒,「就算她還沒嫁人,我也不會娶她。」
姜杉瞪了呂烽一眼,「蠢驢!怎得今天這麼多嘴!」
雖是已過春節,天氣卻不見變暖,好在山師陰留了些金銀,三人換了厚實外披。
更是伏他胸口,痛哭流涕。
從望見小姜村至今,更是一言不發。
姜杉今天,實在是反常,平日里都不會輕易動怒,今日卻似怒氣衝天。更重要是,兩人都見過姜杉丹青,多有描繪家鄉景色。
兩人跟在姜杉身後,穿墳而過。
雪原之上,留下蹄印三排。
姜杉聞言先是一愣,隨後也笑出聲來,「誰要和你們做鄰居,到老了還要見著你們這幾張老臉 ,那我還不如現在死了算了。」
「爸……媽……」姜杉語音哽咽,「小杉回來了……」
兩個獵戶護著一個公子?
入得墳區,三人便翻身下馬,將馬拴在林外,躬身行禮,不擾死者清凈。
這種組合,反倒是給他們一路招來不少白眼。
韁繩輕打,雙腿夾馬,姜杉下了小坡,兩人緊跟其後。
行了片刻,卻在一處空曠地,見到一座小墳。
她全然不顧林呂兩人,徑直抱住姜杉,將他撲倒在地。
「姜杉!」
那畫上姑娘梳著二螺髻,清純可人。想來定是那與姜杉指腹為婚,青梅竹馬的水玉姑娘。
姜杉還打聽過一番,就連黑道都沒賞金消息。
如此也好,落得輕鬆自在。
雪蓋其上,如若裹了一層白花小襖。
如今,終於到了姜杉故鄉。
卻發現花袍雙眼迷濛,望著眼前村落,不知神遊何方。
小姜村,被姜杉成為故鄉的地方。
三人回頭,見到一位姑娘頭上挽髻,雙手捂嘴,滿眼驚詫。
淚水,終是滑落臉龐,融入雪中。
村落幾受 戰亂,卻依舊生生不息。人命脆弱,卻也孕育新生,連綿不絕。
腳邊蠟燭貢品,黃紙梅枝,散落一地。
暖陽透煙而過,籠于地上,熱人心腸。
林火擺了擺手,「都是自家兄弟,你若這樣,那便是見外了。」
想來這處小林,就是小姜村墳場所在。
可今天,他這又是犯了什麼毛病?
見著墳墓,姜杉似有片刻恍惚,他邁開腳步,走到墓碑之前,卻盯著墓碑默默無言。
兩人連連擺手。
三人果如姜杉所言,並未入村,而是繞村而過,朝東面樹林行進。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就在此時,眾人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重物落地悶響,更帶一聲驚呼。
好在,過去了約有十日,大燕境內,尚未有通緝消息。
林火見到兩人氣氛不對,趕緊出來打圓場,「酒鬼,烽子也是一番好意。萬一人家一直在等你,那若還視而不見,豈不是自欺欺人。不如,不如我們就去看看?」
林火點了點頭,「是啊,到了老的時候,到這裏建一棟屋子,安享晚年,確實 不錯。」
卻有三騎立於村外坡上,正是林火一行三人。
呂烽與林火對視一眼,他們也已發現,越是靠近家鄉,姜杉便玩得越瘋,可今天,卻整個人如同丟了魂一般,就連馬上酒囊,也是滿滿當當。
靠近北疆邊境,離冀國也不算太遠。
呂烽被姜杉嚇了一跳,低聲嘟囔,「那你還為了人家一直守身如玉。」
昨夜剛落過雪,村頭石碑很矮,半截埋在雪裡,碑上「姜」字被吞了一半。
即便姜杉如此樂天之人,也有悲痛淚流之時。
「這村子不錯。」呂烽拉住韁繩,打量著遠處小村,「安詳,寧靜,與世無爭。」
不過這種感情,也能理解。
林火打了個哈哈,「能說到哪兒?我們說等我們老了,就回你這村子,和你做鄰居。」
姜杉跪倒雪中,雙目泛紅。他伸出顫巍手掌,抹去碑上殘雪。手指摩挲,反覆擦著碑上文字,「嚴父姜潮;慈母單若晶,之墓。」
呂烽性子耿直,就要開口質問,卻被林火眼神制止,「酒鬼這麼說,必定有他自己的原因。再 怎麼說,這也是他家事。這小姜村,我看,我們就聽酒鬼的,不進去了。」
姜杉平復心情,報以微笑,順手拉起韁繩,「我們走吧。」
林火與呂烽面面相覷。
姜杉似是感到自己失態,歉意一笑,「抱歉,多謝你們體諒。」
姜杉一手扶住墓碑,一手抹淚,低聲嗚咽。
姜杉恢復笑容,擦著面上淚痕,「看來那村裡,還是要回去一趟。我離開時,窮空潦倒,可沒有豎這麼好的石碑,也不知是哪位親朋為他二老換得石碑。還有……」
行不多遠,便能見到許多墓碑。
他端詳著手中枝條,微微笑著,「我母親最愛梅花,也不知是誰有來祭拜,我可得好好謝他。」
林火與呂烽還未反應過來,那姑娘已經飛奔而來。
遠離人處,孤墳一座。
雖然奇怪,三人也是處之泰然。姜杉分析,此次岳山封禪事大,只怕是官家封鎖了消息,一時半會兒他們三人還是安全。
林火與呂烽靜立一邊,也是倍感悲戚。
三人一路吃喝,倒還真有幾分郊遊模樣。
呂烽更是從姜杉枕下找到 過,一副美人白描。
呂烽深感贊同,「到時候我倆就來這兒,各造一間屋子,把酒鬼夾在當中。酒鬼,你說好不好?」
花瓣凋零,埋在雪下,露出稍許瓣角。
姜杉咬了咬牙,慍聲道:「你們什麼都不懂。我今日回來,只是想要去祭拜亡父母,就連這村門,我也不想進去。」
墳前豎一石碑,碑旁插著一截梅花殘枝。
有趣之處在於,為了掩人耳目,三人皆是喬裝打扮。林火與呂烽重穿獵戶裝扮,而姜杉死活都不願自降身份,依舊那副浪蕩公子模樣。
難免近鄉情怯。
似乎是感到了兩人目光,姜杉晃了晃腦袋,「剛剛說到哪兒了?」
呂烽略感尷尬,撓頭說道:「萬一她還沒嫁人……」
「你瞎說什麼。」姜杉突然斂住笑容,將呂烽推開,「這麼多年,她早該嫁人了。」
「撲通。」
呂烽哈哈大笑,「是了,是了,你這登徒子怎麼願意和我們作伴。還不是有屋中嬌娘?對了……」他突然伸出手臂,勾住姜杉脖頸,「這次回來,不如就把和水玉妹子的婚事辦了,人家等了你這麼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