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二百二十章 三年後，西陵見
三年後，西陵見。
然後他將手中的白絲巾摺疊，繼續拭著眼睛里的血。
寧缺看著天諭大神官，繼續問道：「多長？」
長安城裡沒有什麼魔宗餘孽，也沒有什麼狂徒，天諭神座所過之處，引來無數民眾圍觀，有那等虔誠信教的婦人老者在道旁跪拜不止，站著的民眾也恭敬低頭鞠躬，不敢直視神輦上幔紗后的老者。
寧缺說道：「根據我的看法，只有到十八歲才有足夠的人生閱歷和智慧來安排自己的人生，所以我堅持三年之後再去西陵。」
桑桑緊張地等待著答案。
寧缺見過很多大人物，但和像天諭大神官這般尊貴的大人物談判，卻是頭一遭，不免有些緊張，不知該如何開口。
走進老筆齋的，只有天諭大神官和程立雪二人。
寧缺看著手中那封書信，刻薄嘲諷道。
「言語上的承諾，從來都沒有任何力量。」
寧缺搖了搖頭，說道：「三年後。」
程立雪看了天諭大神官一眼，輕聲解釋說道：「神座繼承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桑桑師妹回西陵后要先學習教典，然後赴世間道門清修，體悟人間百態悲歡，然後才能繼承神座，前面這些準備工作被稱為置座訓政。」
天諭大神官平靜看著主僕二人，忽然微微一笑，隨著笑容綻放，他眼角如山如川的皺紋愈發深刻，微陷的滄桑眼眸驟然平靜，靜而不知深幾許，便如一座頑石所堆砌而成的枯山裡的一口老井。
白色的絲巾漸漸被眼中淌出的血滴染紅。
程立雪隨著神座離開了老筆齋。
「唐律是說十六嫁人，不代表成人。」
天諭大神官說道：「免了。」
面對著天諭大神官的目光，寧缺忽然覺得自己身上的衣裳消失無蹤，產生了一種赤裸的感覺，本能里覺得被對方看穿。
然而沒有等他開口，天諭大神官微笑說道：「有。」
天諭大神官說道：「回西陵不是為了阻止此事，而是要保證這件事情發生之後，能夠按照既有的軌道發展下去。」
寧缺忽然問道：「有假期嗎？」
天諭大神官微笑說道：「明年？」
……
寧缺說道：「我不是在調戲神殿，而是前面如果有任意一條，神座大人說不能，那麼我就不會同意桑桑去西陵。我現在同意她去西陵，也不代表我支持她去西陵，只代表我支持她做的任何決定。」
天諭大神官說道：「只要保證她在西陵桃山的時間超過一半。」
「活得好好的，也不說提前寫幾封信給大家，我看他真是在外面耍高興了，高興得連自己的親爹都忘了！真是個白痴！」
程立雪臉上的神情很難看。
大神官確定三年後桑桑一定會去西陵嗎？
天諭大神官似笑非笑看著他，說道：「能。」
他本以為是山山寄過來的，有些不可言之於人的喜悅。
皇後娘娘等人看著皇帝陛下和寧缺惱怒的神情，忍不住笑了起來。
大唐皇宮深處的幽殿里，不時響起白痴的罵聲。
程立雪抬起頭來，不解說道：「但您前幾日說過，裁決司這件大事對神殿而言不見得是壞事，天諭只是奉天之諭，提前阻
笑容在蒼老的面容上漸漸斂去，那些深刻的皺紋漸漸舒展，天諭大神官靜靜看著寧缺的眼睛，說道：「你知道她對神殿的重要性。」
他登上神輦，掀起幔紗，走到神座身後跪下，低聲說道：「弟子不明白，難道真這樣回西陵？桑桑師妹那裡，連句承諾都沒有。」
程立雪大怒，沉聲訓斥道：「你居然敢對神座如此無禮！」
隨著這一眼，他臉上的皺紋愈發深刻，彷彿天降一場暴雨，把乾涸的黃土山川沖洗得更加險崛，眼眸也愈發深靜，安靜藏於石山深處的老井變得更深了幾丈。
……
寧缺恭敬請大神官坐下后，便想叫桑桑去泡茶，忽又想著程立雪說過這是對西陵和道門的大不敬，便自己動手。
天諭大神官微笑說道。
很突然地說完這句話后，天諭大神官站起身來，走出了老筆齋。
天諭大神官看著手中潔白如雪的絲巾，沉默片刻后說道：「因為裁決司即將發生的那件事情，比我想象得更加嚴重。」
寧缺猶豫說道：「桑桑年齡還很小，就到西陵去當大神官，與神座大人您平起平坐，這聽上去總覺得有些不合適。」
他說道：「那我沒有問題了。」
天諭大神官平靜地繼續擦拭眼角淌出的鮮血。
天諭大神官憐愛看著桑桑，說道：「因為她是光明的傳人。」
寧缺便在大神官對面的椅上坐了下來。
「她如果當上光明大神官，真的能結婚嗎？」
留下老筆齋里的主僕二人面面相覷。
神輦進入臨四十七巷，然後在老筆齋前停下，惹得
四杯清茶，安靜地擱在桌上，熱霧緩生驟散。
不是身體被看穿，而是他刻意鋪陳在心靈上的那些掩飾被看穿，甚至是命運的去向被看穿，無所遁形。
天諭大神官靜靜望向寧缺。
天諭大神官從袖中取出一方潔白的絲巾，輕輕擦拭了一下眼角，隨著如雪的絲巾落處，眼角的皺紋像花般時開時散。
老筆齋里的氣氛剛剛放鬆一些，不料寧缺接著補充了一句：「不過我沒有問題不代表她沒有問題，接下來你們需要說服她。」
他這才發現，神座大人的眼角在淌血！
「我能不能去西陵看她？」
桑桑低著頭，輕聲說道：「我現在不想去。」
寧缺說道：「昨天夜裡我和她商量了很長時間，她現在畢竟才十五歲，還是個小孩子，我確實不放心她離開自己身邊，成年以後再去怎麼樣？」
……
天諭大神官抬起右手，沒有讓程立雪繼續說下去，說道：「西陵有些事情，所以我不得不回。回去之前，此事總要有個結果。」
「三年啊。」
西陵使團離開長安城之前，寧缺去了一次南門觀，從程立雪處得知，劍閣那邊出手的幕後果然有裁決司的陰影。
天諭大神官輕輕嘆息一聲，看著寧缺身後的桑桑。
「所以三年後，她會回到西陵。」
羽林軍在巷口調置警戒線，把人群請到了外面，神殿護衛警惕地佔據了老筆齋鋪口
「能。」
程立雪的目光落在神座手裡那方絲巾上，他的身體驟然一僵，因為他看到潔白如雪的絲巾上竟有幾抹血漬！
寧缺驟生警惕，說道：「書院寧缺，拜見神座大人。」
老筆齋里一片安靜，寧缺明白，自己現在是主人，應該自己先開口，只是這件事情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
程立雪低著頭困惑說道：「但我們既然來了，為什麼要如此匆忙地離開？」
天諭大神官微笑看著桑桑說道：「三年後，西陵見。」
寧缺和桑桑站在老筆齋門口相迎，態度恭敬。
更像是一片被鮮血浸透的乾涸荒野大地。
寧缺咽喉有些乾澀，聲音微緊說道：「能不能我們再想想。」
寧缺不明白天諭大神官最後那句話為什麼說得如此篤定。
「估計朝二哥在哪個小山村裡遇著個磨豆腐的俏寡婦，腿一下就軟了，哪裡還捨得回來，還真是只有白痴才做得出來的事情。」
……
「能。」
天諭大神官看上去是位極尋常的老者，臉上深重的皺紋如山如川，只有那身華美的神袍表明了他尊貴的身份。
寧缺根本沒有留意到大神官言語里所說的西陵有事，只是在想別的事情，乾笑說道：「神座大人要走了？有沒有買什麼土特產？」
寧缺又問道：「假期能不能出西陵？」
就這麼簡單？
茶杯口中滲出的熱霧漸散，一片青青的茶葉從杯底飄了上來。
程立雪有些神思惘然，怔怔問道：「您還看到了些什麼？」
桑桑低頭看著裙擺外的鞋尖，悄悄向寧缺身後挪了兩步
眼角深刻的皺紋也被血染紅，像是一朵艷麗的桃花。
寧缺和天諭大神官的問答到此戛然而止。
「你這個痴兒，光明是與我們最親近的夥伴，我只看了她一眼，便險些瞎了，哪裡還能看到別的什麼？」
天諭大神官根本沒有理會寧缺和程立雪的對話，只是靜靜看著桑桑。
穿著明黃袍子的中年男人，憤怒地揮舞著袖子痛罵著。
……
桑桑也有些緊張。雖然寧缺昨夜解釋了一遍光明大神官的繼承法則，但她還是想不明白，老師既然是叛出西陵神殿的，為什麼神殿還非要把自己接回去。
接著他繼續解釋道：「正因為桑桑師妹登上光明神座還需要很長的時間，所以神殿才會著急，能儘早進入訓政期那是最好不過。」
數百名大唐羽林軍和神殿護衛，護衛在神輦四周，神情肅然，炯炯有神的目光在漫天花瓣間警惕地注視著四周。
「我在三年後的桃山上，看到了光明。」
程立雪微微一怔，心想神殿又不是普通學院，哪裡會有這等安排？
天諭大神官說道：「依唐律，女子十六成人。」
他愈發開始擔心朝小樹的安危，正在想著要不要離開長安去南晉尋人的時候，忽然收到了一封來自大河國的書信。
程立雪吃驚看了神座一眼。
然後他發現是朝小樹寄過來的，失望之餘復喜悅，喜悅之餘便是憤怒。
大神官登上神輦，在禮樂繚繞下離去。
寧缺比她更緊張。
站在天諭大神官身後的程立雪蹙了蹙眉，不悅說道：「還要再想？十三先生你不要總拖延時間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