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王座》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4章 降臨的黃昏(下)

第一卷 序曲:亂世的黎明

第4章 降臨的黃昏(下)

餐廳在占星術塔的中下部,距離不算遠,但他打開餐廳門的時候,柯沙瓦導師已經吃完了馬鈴薯沙拉,開始喝蔬菜濃湯了。看到學生進來,老頭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從鼻孔哼出幾個字:「你的晚飯沒了。回房間去吧。」
「親愛的老師,如果因為看見您氣色良好精神健旺而產生的愉快心情能夠當飯吃的話,我已經飽到無法再吃下一根芹菜桿了。」占星術士學徒賠上一臉笑容,語氣輕快地說。
預言應驗了。在他自己身上。
他的心裏不斷做出評價:視覺、聽覺、觸覺、味覺、嗅覺,重力感,身體信號反饋,整個世界的構建毫無瑕疵。了不起的成就。此前擬真度最高的終端系統也不過是笨拙仿生艙里的物理激勵,無論GTC是怎樣混蛋,這一次,確實搞出了了不得的東西。
「我領會了大部分,老師。這是一次非常難得的經歷,對我將是寶貴的財富。如果您不介意,我想回到房間做一些筆記,在我忘掉這些朱玉良言之前。」學徒謙恭地低下頭顱。
這時,占星術塔的夜間照明啟動了,柯沙瓦老師在塔頂點亮由3磅重的大型紅水晶鐫刻而成的照明星陣,柔和的黃光通過占星術塔內部通道里的無數鏡面反射,照亮了塔頂、工作室、餐廳、約納的小屋與最底部僕人的房間。
哦當然,還有登出的提示。
「神秘的預言?這算是任務線嗎?從這個隆重的程度來看應該算是主線任務了。但產品說明上明明講這不是RPG遊戲,更像是模擬人生來的。好吧,有空再琢磨。」
他忽然一愣,喃喃道:「等等,我知道這些事情……哦,懂了!我可以讀取這個角色的所有記憶,只要向正確的方向思考。好吧,我看看……我的名字叫做D·約納二世,——這是什麼鬼名字?——今年十六歲,父母都是本國的農民,我的身份……占星術士學徒?這個有意思。我的導師叫做柯沙瓦,七級占星術士,是個神經質的嘮叨老頭。我所在的位置……世界由四塊大陸組成,我在西方大陸中央的君主制國家聖博倫,中規中矩的設定嘛。聖博倫被扎維帝國入侵了,就在昨天,首都被侵略者血洗,我在圖書館倒塌之前救出了幾張莫名其妙的紙……什麼意思?」
惡魔。是惡魔。
柯沙瓦意猶未盡地收住話茬,歷時一小時又一刻鐘、縱橫一百多年的占星術概論精華課程畫下句點,學徒剛好也在此時喝下配甜點端上的最後一杯熱茶。
「……大致就是這樣。明白了嗎?」
桌上的陽光緩慢移動,直到消失在窗角。占星術士學徒睜開眼睛,坐直身體,伸出手指,觸摸自己的臉頰。
隨即,這個注入線程被抽離了,外來的靈魂飛速遠去,占星術士學徒的眼神渙散了一瞬間,立刻恢復清明。接下來,約納撲通一聲坐倒在地,汗珠不受控制地從額頭大滴大滴湧出,他幾乎能聽到心臟超負荷跳動所發出的撕裂噪音。
「年輕人,你今天很不一樣,問了個好問題。」柯沙瓦垂吊的眼角射出興奮的紅光,他推開餐盤,擺出長篇大論的坐姿:「從初代導師吉爾伯奈翁開始,歷代占星術士都為了同一個最終目標做出努力,你應當知道,在一百三十五年前……」
「說到這裏,正好有幾個問題要跟您請教,習題薄中的理論太過枯燥,我寧肯跟一位博學的七級占星術士、即將成為榮耀的占星術師的學者當面請教。——您看主菜端上來之前這段時間是否合適?」學徒恭恭敬敬地走到餐桌前,拉開導師身旁的椅子,側身坐下,後背挺直,擺出聆聽的姿勢。
剛下了一級台階,因為身高差距產生的不協調感就差點讓他腳下拌蒜滾下樓去,他踉踉蹌蹌手扶牆壁穩住身體,一邊暗罵著小短腿,一邊慢騰騰挪動腳步。
他伸手摸索,從法袍腹部的內兜里掏出幾張無名書的殘頁。
「Bravo!」占星術士學徒擊掌讚歎。
滴滴滴。一個遙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段電子合成的、在劍與魔法的世界中不可能存在的提示音。
柯沙瓦放下勺子,用餐巾擦了擦沾上蔬菜濃湯的紅鼻頭。他上下打量陌生的學徒,不置可否地交叉手指:「什麼問題?」
學徒走回自己的小屋,坐在床上,再次四顧,伸出手,觸摸亞麻床單的粗糙質感,呼吸一口散發金屬味和松香味的實驗室空氣,讚歎一聲:「真了不得。」
學徒以崇敬地目光盯著導師,右手把食物送進嘴裏,左手偷偷指揮僕人端上下一道菜。
他在屋裡走了幾圈,對雜亂無章的物品表示出深深的鄙視,在尋找鏡子未果的情況下,他走到天軌儀跟前,抬頭觀察黃銅球體上自己膨脹放大的倒影。「這個袍子不錯,很有范兒。我是個眉清目秀的正太啊!嘖嘖,亞麻色的長捲髮,現在最流行了。就是矮點。不怕不怕,還剛開始發育嘛!」
「靠,跟真的一樣!」他驚詫道,隨即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左顧右盼,然後嘿嘿笑了起來。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神情緊張地撩起法袍,揪起襯褲向裏面望去,然後長長鬆了一口氣:「是正太沒錯。不怕不怕,確實還剛開始發育嘛。」
他把紙張塞回兜里,揉揉鼻子,「那麼現在應該到晚餐時間了,在晚餐之前,那個暴躁的老頭會檢查我的作業,——基本是一片空白的那本,我看見了——否則我就得餓著肚子上床睡覺。而又老實嘴又笨的我,根本想不到哄老頭開心騙到晚餐的法子。這倒算得上一個挑戰。」
他笨拙地推開椅子站起身,試探地伸出左腳,踩在嘎吱作響的木地板上,接著是右腳,以彆扭的姿勢走了幾步,他撇撇嘴評論:「真矮。有一米六嗎?腿這麼短。」
「沒有油燈?也沒有蠟燭?這個設定有點奇葩了吧,難道說這裏的人夜間視力都那麼好?」他眯起眼睛四處張望,然後呸了一聲。
這時柯沙瓦的聲音嚎叫聲在門外響起:「年輕人,一分鐘之內我在餐廳見不到你的小屁股,今天的晚餐就沒你的份了!」
「我一直在思考,」學徒略顯拘謹地開口,「為什麼同神佑主祭聖公會、數理協會、魔法師協會的研究工作相比,占星術更容易讓研究者接近世界的真理?——我是說,很顯然占星術是更加理性與科學的學科,但同宗教相比,它反而更容易接觸到冥冥中轉動世界的力量。這是為什麼呢?」他說話的同時,僕人端上來沙拉和湯,學徒眼神不錯地盯著老師,一邊熟練地鋪好餐巾,讓僕人把銀盤放在面前。
「好吧好吧。這裏的人都是用漢語對話的嗎?倒是方便。哦不,應該是語義介面發給左半球語言中樞的神經電信號經過調製,當然是這樣。」占星術士學徒嘟囔著推門走出房間,沿著螺旋形樓梯向餐廳走去。
「去吧。」柯沙瓦滿意地揮揮手,轉身催促僕人端上他遲遲不見露面的主菜。學徒遙遙鞠躬,後退走出餐廳,帶上了門。
他從睡夢中醒來,發現喪失了對自己身體的所有控制權,他就像被禁錮在蒸汽傀儡中的精靈,透過原本屬於自己的瞳孔,看到自己的腿在行走,自己的手擰開門鎖,自己的嘴巴說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說出的那些話。
確實是了不得的東西。占星術士學徒慢慢走上螺旋樓梯,暗自忖度。他的導師完全不像一個三維模型加一段輸入輸出程序而已,無論從哪方面看,頭髮蓬亂鼻子通紅的老頭都是一個真實存在的獨立人格。依然毫無瑕疵。——如果不是進入另一個身體帶來的不協調感,他幾乎可以說服自己這就是現實的世界。
「10月6日,迦瑪列從天而降,帶著所有經過選擇的異教徒。阿亞拉看不到他,阿亞拉聽不到他,但他在白骨的皇宮裡居住,不感到慌張。『不要接近鏡子』,迦瑪列給予他忠告。」
夕陽沉入紅土平原西方的山脈,屋裡黯淡下來,他走到窗前,評價了一番乏善可陳的景色,接著開始尋找照明設備。
這兩個小時,是他十七年生命中最漫長的兩個小時。
年邁的占星術士再次抬起眼皮,端詳自己的學徒,「習題完成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