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王座》第二卷 奏鳴曲:向南之疾風

第68章 幻影之間(下)

第二卷 奏鳴曲:向南之疾風

第68章 幻影之間(下)

「沒有!我剪指甲的時候剪深了一點而已……」斯圖爾特家的男丁舉著包裹得里三層外三層紗布,幾乎跟腦袋一樣大的右手憤怒道:「……廢話!我當然是受傷了!還是為了你們兩個不爭氣的傢伙!」
丹尼·斯圖爾特走到漢娜身邊,傾斜水囊,依樣畫葫蘆地澆了妹妹一頭冷冽的清水。漢娜睜開眼睛坐起來,甩甩頭髮,「爸爸呢?丹尼,你看見爸爸了么?」
這時遠方傳來隆隆的爆炸聲,斯圖爾特當代家主立刻站起身來:「是敵人在清理下降通道,他們來了。不能磨蹭了,我們繼續前進。」
約納以蚊子叫般的聲音從嘴角擠出幾個字:「好聽。是什麼意思?」
「看見啦。」丹尼沒好氣地蓋好蓋子,把水囊掛回腰間,「他正在地獄里同魔鬼一起喝下午茶呢。」
龍姬站了起來,輕盈地走到斯圖爾特兄妹中間,身形一轉,發間的銀鈴奏出璀璨的清音,她雙唇翕動,悠悠的樂句飄揚而出:
這時只見漢娜猛地抽出背後的「瘸腿亨利的假肢」,連續扣動扳機,震耳欲聾的連串槍聲響起,煙塵飛揚里,趴在地上捂著腦袋的兩個男人看斯圖爾特當代家主瀟洒地吹散槍口的輕煙,一甩手,大槍回到背後,目光注視彈孔密布、一片狼藉的地面,「你好,爸爸。再見,爸爸。」
你的態度使我羞怯,
山有木兮木有枝
與你同舟。
泛舟中游。
半個小時后,丹尼從昏迷中醒來,他懷著深深的恐懼睜開眼睛。由於約納的昏厥,照明星陣熄滅了,岩洞陷入了一片漆黑。他顫抖著四處摸索,身旁除了滿地碎石和粉碎的結晶雲母之外,並沒有一滴溫熱的液體,也不存在任何人的屍體。「呼……」他閉上眼睛,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占星術士學徒的眼睛發出無比喜悅的光芒:「你還在!太好了……」
「……還有完沒完?」斯圖爾特家的男丁無奈地捂臉嘆息,然後挽起衣袖向自己的妹妹走去:「別怪我,妹妹,我會用最大的力氣表達我的愛,希望你原諒哥哥的一片苦心……」
不誓詬恥
「爸爸?」漢娜在一邊出神道。
「自己看,那是你的臟手指頭印。」漢娜道。
「……你還能看見老爸嗎?」丹尼甩掉頭頂的碎石,惴惴地問。
藆洲中流
得知王子
漢娜端詳著地面:「這種形態看起來可能是任何人。只是打聲招呼。所以,我沒事了,謝謝。」
「我們相見時,再見。」
今夕何夕兮
「會再次出現。」漢娜面無表情地回答,從懷中掏出魔法手槍,把身邊的牆壁打得稀爛:「你好,爸爸。再見,爸爸。」
「我、我不知道……」約納垂下頭顱。
占星術士學徒微微皺眉,記憶像是生鏽的齒輪咯咯轉動,無法找到清晰的記憶,但歌謠的意思卻猛地浮上心頭。是的,他明白這首東方大陸短歌的含義:一位江上搖船的少女戀上了渡江的王子,歌聲中飽含苦澀的眷戀之情:
占星術士學徒慢慢扭過頭,他所沉醉的黑色眼眸正慢慢消失在空氣中,「謝謝你。」龍姬的幻影微笑道:「被人思念的感覺真好。你明白自己的真正心意了嗎?如果不是體內的毒素,你還能體會到對我的感情嗎?那是發自內心的喜愛,還是短暫的衝動呢?你有勇氣面對我們之間太多的不可能嗎?」
龍姬回答:「你知道其中的意思的。我只是一個幻影,我所知的一切,都包含在你所知的一切當中。你一定是在熟睡時聽到我吟唱這首歌謠,記住了它的旋律,搞懂了它的意思。你自己就可以給自己回答。」
心悅君兮君不知
終於,三個人可以坐在硝煙散盡的洞穴里整理一下行裝,討論一下這一個小時內奇詭的經歷了。「沒有別的原因。我觀察過了,隧道內沒有特別的聲、光、電機關,一定是那種粉色菌類散發的毒霧被我們吸進體內,然後在此時發作。」約納評論道,「但奇怪的是,這種菌類似乎沒有惡意。只是無害的幻影罷了,甚至……讓人感覺到很溫暖。」
「是是,溫暖得很,被插成串燒就更溫暖了。」丹尼對此嗤之以鼻,「這根本就是一道天然形成的保護機關,讓擅自闖入暗道的人……比如我們,吃盡苦頭。那種毒性會在體內存留多久?用什麼解藥才能祛除?幻影會不會再次出現?我們根本就是鍊金術士實驗室里待宰的小青蛙嘛!」
蒙羞被好兮
我的愛戀,你卻不知。
我的心在砰砰跳動,
突然的頓悟讓他戰勝了幻象,但約納卻陷入了更深的糾結,懵懂的感情衝動讓他心亂如麻。還好斯圖爾特兄妹此時正湊在一起研究地圖,並沒有注意他的失態。
那麼,這個陪在自己身邊,溫柔如水、笑靨如花的女人,真的只是一個幻影吧。她不可能對自己如此親昵,因為她的所有感情都已付諸不知所終的傳奇男子,留不下一絲用以同情十七歲的蒼白少年。
得與王子同舟
「嘩。」冰涼的水澆在頭上,約納渾身一激靈,猛地蹦了起來:「怎麼了怎麼了,有敵人?哎呀……」
「繼續前進?如果粉蘑菇是一道機關的話,前面一定還有更多的機關在等我們。」漢娜顯得有些猶豫。
「他說的對。我只是個幻影而已。」東方女人伸手攙扶約納,微微低頭,嘆了口氣,「你潛意識中的理智已經告訴你,我不可能是真實存在的。你只是選擇欺騙自己罷了。」
丹尼看到約納的舉止,大踏步走過來揮手「啪」地在貨物朋友臉上烙下一個鮮紅的掌印:「還沒有醒過來嗎?那是幻覺!幻覺!」
短歌已畢,餘音渺渺,約納眼光一錯,婀娜的身影已經回到自己身邊,「這首是《越人歌》,講的是古老帝國王子的故事。好聽嗎?」
「瞧,這裡有一條近路!在我畫的地圖區域!好像……是一個複雜的螺旋形?這是什麼意思,旋轉向下?」丹尼用纏滿繃帶的大拳頭指著地圖。
今天是什麼日子?
占星術士學徒動作微小地點了點頭。漢娜·斯圖爾特察覺到他的異樣,回頭瞧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收回目光。
今天是什麼日子?
「我知道發生了什麼。」龍姬從火炬無法照亮的陰影中走來,站在約納身邊輕聲道,「他看到了他最思念的人。」
你竟未嫌棄我;
一秒鐘后,他就捂著後腦勺蹲了下去。本來腦袋上的舊傷就沒好利索,又被丹尼又准又狠的一飛石砸在枕骨上,現在占星術士學徒感覺腦袋重得像個鉛球,眼前滿是金星飛舞,什麼都看不清楚。
約納如中雷齏,愣在那裡,凝固了所有的思考。他想起來了,在櫻桃渡某一個夜寒似水的晚上,他在半夢半醒之間,聽到門外守夜的龍姬在與玫瑰騎士說著話兒打髮長夜,她講了關於那個男人的許多往事,然後,低聲清唱了這首短歌。她的歌聲清澈透明,在夜色里輕輕飛遠。
今日何日兮
她在思念一個男人。她的丈夫。她走遍整個大陸的唯一理由。她此生的愛人和仇人。那個犯下罪孽,卻又讓她日夜想念的男人。
丹尼花了一小會兒找到背囊,拔出一根火把,用紅磷火柴點燃。光明重新回到后蟲體內深邃的暗道,不知何處吹來的風吹得火焰忽明忽暗,遠處躺著一男一女兩個人,石壁上尖銳的雲母薄片閃閃發亮,全然不像蘊藏著危險的天然機關。斯圖爾特忍著肌肉的疼痛穿上長袍,撕下衣裳的一角將自己受傷的右手仔細包紮,他全力擊出的一拳把整面岩壁連同上面附生的尖銳雲母打成碎片,拳頭上自然也多了幾道深可見骨的傷痕。「愛德華……哼,為什麼會看到他的影子,而不是我朝思暮想的小可愛?」丹尼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呸!該死的毒蘑菇……」
「噓。」約納暗自對身邊的龍姬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東方女人的眼睛笑成兩彎新月,「我就算大喊大叫也沒人聽得見的,傻瓜。我是你的幻影,你的綺念,你藏在小腦袋深處的思念,只有你能看到我,聽到我,感覺到我。要不,我給你唱一首東方大陸的歌謠?」
甲板水手教給他的所謂秘術,只是一種短時間增加肌肉活力、透支身體能量的粗淺法門罷了,過度活躍的肌肉在活動過程中排出大量汗水,也同時把體內的毒素排除出體外。斯圖爾特家的男丁因禍得福,第一個擺脫了有毒粉紅菌類造成的幻象。
心幾煩而不絕兮
「……又出現了?」斯圖爾特家的男丁額頭流下一滴冷汗。
十七歲的少年捂著火辣辣的臉頰,朝龍姬使個眼色,然後向丹尼·斯圖爾特鞠躬致歉:「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對不起,丹尼。給你添麻煩了。」
山有樹木,樹有樹枝。
「發生了什麼事?你受傷了?」約納捂著腦袋問。
只因為看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