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王座》第二卷 奏鳴曲:向南之疾風

第183章 亡者之刃(上)

第二卷 奏鳴曲:向南之疾風

第183章 亡者之刃(上)

「每個人都有點秘密。今天心情好,就不再隱瞞了。」戰士平靜地說,忽然拍一拍自己的右肩,碎裂肩甲的縫隙里掉出幾隻小蟲,慌慌張張地鑽進泥土。
「唷,約納兄。初次見面。」纏滿繃帶的披甲戰士走到大殿門前,輕輕鬆鬆地抬起左手打了個招呼。約納不敢直視他污穢滴血的臉孔,諾諾道:「阿賽,你、你為什麼會成了這副模樣?」
這時披甲的戰士輕輕抖動軀體,泥土和鐵鏽簌簌落下,全身上下每個關節都發出喀喀的響聲。他緩緩昂起頭,破爛鐵盔下火炭般的雙瞳直視高大的檀那婆,魔神的注意力也被他吸引了,直勾勾地望著異界而來的對手。一股寒意掠過約納的後背,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披甲戰士身邊的草葉開始向外倒伏,無形的風吹動曼珠沙華瓔珞般的花瓣,戰士慢慢抽出生鏽的長劍,劍刃與劍鞘摩擦發出難聽的響聲,布滿銹斑的黝黑長劍每抽出一分,四周的溫度就下降一度,就算躲在大殿里,占星術士還是感覺到徹骨的冰寒。四周樹叢中無數驚鳥嘩啦啦飛起,在陰霾的天空中四散飛遠。
紅色花毯中央,泥土開始像熱水般沸騰,阿賽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唯有短劍「饕餮」深深嵌入大地,散發著冰冷又灼熱的天青色光華。忽然一隻手破土而出,一把抓住名劍的劍柄,隨著纏滿繃帶、布滿血污、骨節粗大的手掌出現,沸騰的泥土正將一名深埋于地下的戰士托出地面。他的手臂、頭顱與軀幹依次出現,望著從長眠中醒來的男人,約納感到不寒而慄的驚悚,這名戰士披掛著殘缺不全的生鏽甲胄,鎧甲未能覆蓋的地方亂七八糟纏滿繃帶,就連臉孔也被滴血的繃帶布滿,只露出一對幽光灼灼的血紅色眼睛。戰士從潮濕的泥土中拔出雙腳,緩緩挺直身軀,他鬆開手指,並未拔出名劍「饕餮」,約納看到他的身側掛著一柄鏽蝕得看不出模樣的長劍。
檀那婆帶著點好奇地低頭看著渺小的人類,像是屠夫在審視案板上的鮮肉,想選擇最合適的下刀處。終於,魔神失去了耐心,喉管里傳來雷鳴般的咕嚕嚕悶響,右手高高舉起斬首大刀。
東方人將濕漉漉的辮子一甩盤在脖頸上,沖敵人點頭致意:「打到半死才用絕招不是我的習慣,咱們直接見真章吧,大肚子的仁兄。」他刷地抽出短劍「饕餮」,淡青色劍光一閃即逝,劍刃消失在黑色的泥土中。半跪于地的東方人將短劍深深插入大地,緩緩閉上眼睛。
「阿賽!」約納的眼睛都快瞪出眼眶。儘管聲音顯得低沉滄桑許多,但這個說話的腔調分明就是自己熟悉的東方人。「阿賽!是你嗎?」他禁不住開口喊道。
醜臉利切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雨水滴滴答答從金屬面具的下頜流下。「好吧,就按你說的辦,梳辮子的朋友。我認為檀那婆的戰力不遜於我,一定要小心應付。」大劍士終於點了點頭,用細劍分開草叢,邁步隱在茂密的植物之中。
約納被完全震懾了。這三劍完全顛覆了他對劍術的認知,如果說櫻桃渡夜晚之王W先生的劍術代表了優雅,「醜臉」利切的劍術代表了精準,那麼復生戰士的劍術代表了凶暴和憤怒,生鏽的黑劍根本不管前面存在什麼樣的阻礙,只會殘暴地將一切阻路者斬成兩半。唯有擁有絕大力量和冷酷心智的真正強者能夠做出這樣毫不留情的攻擊,眼前扛著長劍轉身回歸的戰士,是他今生見過最恐怖的男人,——或許比風暴騎士以撒基歐斯更加恐怖。
東方人轉過身,通紅的瞳仁明亮起來,「誰說戰鬥結束了?」
「讓我來。」祖塔手按刀柄,目光中燃燒著強烈的戰意。
他的對面,如山的身影正在變得更加巨大起來。
對於普通人來說,俱俄尖兵藏在爪墊里的利爪是可怕的武器,但面對身經百戰的戰士,這些面目可憎的怪物並無抵抗的能力,霎時間十數條身影消失了。檀那婆發出沉悶的怒吼,斬首大刀化為一道烏光掃過草叢,這與其說是大刀、不如說是鑲上手柄的門板的龐大武器輕鬆撕裂大地,「嗚」的破空聲中掀起一大團混雜著草葉的泥土,祖塔騰空而起避開鋒芒,幾個縱躍消失在遠處。泥團撲通落地,地面上出現了一個逐漸蓄滿泥水的大坑。
「嗚嚕嚕嚕……」檀那婆揮起斬首大刀直劈而下,龐大的刀影將對手整個籠罩。「鏘!」金鐵交鳴聲響徹天際,復甦的戰士高舉銹劍正面擋住了斬首大刀的下劈,他的雙腿深深陷入泥土,銹劍的劍刃嵌入了斬首大刀的刀刃中,滴水的劍鋒距離他鐵盔只有半寸的距離,可戰士的力量足以與魔神抗衡,斬首大刀正一分一毫被抬起。這時,包著繃帶的戰士忽然說話了:「哎呀哎呀,這下子才清醒過來呢。睡得太久了,腦子有點不好使了啦……」
「了解。」祖塔附身潛入草叢,摘星者邁步登上天空。
「曼珠沙華中從異界破土而來的,是人。」老僧喃喃地重複道。
高烏遮尊者用昏黃的眼睛望著外面,「人。」他帶著疑惑說出這個字眼,似乎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斷。
兩名幽靈左手的戰士望向大劍士,靜靜等待他的吩咐。「祖塔,從左邊繞過去,阿賽——如果我沒記錯你的名字的話——從右邊包抄,把俱俄尖兵找出來殺掉,記住千萬不能逃掉一個。摘星者到上面去幫忙,高一點看得清楚。溜掉一名尖兵,都會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利切伸手指著檀那婆身邊不住穿梭躍動的黑影說,然後揮手抽出格鬥細劍:「我來對付這個大個子。」
「不不,還是我來對付這個大個子,你去收拾他的跟班吧。」東方人笑嘻嘻地搖搖頭,「你們需要保存體力,這種臟活累活就交給吃閑飯的我吧。現在是適合打架的時候,今天又是雨天,封印的活力被壓制了,我正想活動一下筋骨呢。」
「戰鬥結束了,你、你還能變回來嗎……」占星術士腦海中不禁浮現與這樣恐怖的亡者夥伴共處一室的情形。
「您說什麼?」約納沒有聽清,或者是挺清楚了,但理智無法接受這個解釋。
高烏遮尊者悄無聲息地斜跨半步,遮擋在約納身前。身體的顫抖立刻停止了,老僧身後成為一片無風、無味、無恐無悲的奇怪空間。
「噗通!噗通!」斷成兩截的大刀墜入泥潭,比一個成年人更粗壯的手臂滾落樹叢,檀那婆的額頭噴出鋪天蓋地的污血,胸前一對小手徒勞地舞動著,肥碩的身軀沉重地跪倒在地,整個大地都隨之震動。
從約納的角度只能看到東方人半跪于地的背影,他揉揉眼睛,奇怪地看到阿賽的身影正在逐漸變淡,像褪色的水墨畫一樣慢慢消融在空氣中。黑色大地憑空生長出一層紅色的地毯,那是無數朵花瓣繁複的血紅色鮮花在紛紛盛開,「……曼珠沙華?」高烏遮尊者輕輕吐出一個梵語名詞,在大陸通用語中,那意味著「彼岸花」。在佛教傳說里,只生長於黃泉三途河邊、忘川彼岸的彼岸花可以溝通人間與冥界,是照亮幽冥的接引之花。
「我們來到吠陀的任務不是尋找決鬥對手,祖塔。」醜臉利切淡淡地否定了他的提議,「儘可能快速、安靜、不留痕迹地解決問題,盡量減少麻煩,這才是最高宗旨。」
尖細如同兒童、又凄厲如同夜梟的號叫聲響起,祖塔、利切和摘星者開始斬殺俱俄尖兵,「俱俄」兩字在梵語里意味著「多足」,這些由普通教徒煉化而來的半魔怪物擁有兩對長足、一對短足,六隻多毛的腳掌讓他們可以在各種地形中快速奔跑,除了頭部以外,這些尖兵已經完全失去人類的形態,畸形的身體布滿粉紅色的褶皺,胸前、背部和尾稍分別長著一隻眼睛,看起來詭異莫名。
「這……這是什麼東西?」占星術士捂住嘴巴。這樣奇詭的場景雖然令人驚懼,可又感覺分外熟悉,一個念頭閃電般劃過腦海:龍姬!龍姬在召喚隔世的戀人時也是這般場景,儘管白骨帝皇不是由地下升起,而是破開紫霧的空間昂首而出。難道阿賽與她是同一個家族的人?可龍姬分明說過「冥婚」的能力是在龍家宗室孩童四十九天大的時候,與死去四十九年以上的隔代嬰孩屍骨成婚,沒道理召喚出來的不是白骨,而是一具有血有肉的戰士身軀啊?
「刷!刷刷!」沒人看清他是怎麼出手的,圓弧形的黑光三次閃現,精鋼鑄造的斬首大刀從中折斷,檀那婆的右臂輕飄飄飛起,魔神的眉心多了一道狹窄而深邃的劍痕。
「廢話,不是我還能是誰,約納兄?」渾身破破爛爛的男人一邊說話,一邊托著斬首大刀,奮力把雙腳拔出泥潭,「等會兒再聊天啊,我先處理完這個大個頭。」輕鬆愉快的話語與復生亡魂般的外貌毫不協調,戰士灼熱的雙瞳猛然亮起,發動了暴風驟雨般的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