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王座》第二卷 奏鳴曲:向南之疾風

第207章 悲泣之池(中)

第二卷 奏鳴曲:向南之疾風

第207章 悲泣之池(中)

一個穿著白色法袍、手持短杖、金髮碧眼的年輕男人走上前來,目光穿過人群鎖定了約納所處的位置,毫不隱諱自己惡毒的眼神。「彌亞斯,彌亞斯。」火人有點輕佻地念出白袍牧師的名字,「我知道你渴望將異端之血狠狠擊倒、踩在腳下,不過今天這場戲的主角不是我,也不是你呢。」
約納震驚地張大嘴巴。看慣了容貌醜惡的冰冷麵具,面具下的臉孔顯得非常陌生,但片刻陌生立刻被記憶中的片段所驅除,這張臉,摘掉面具的「醜臉」利切的面孔,他曾經見過。17歲少年眼前瞬間掠過無數支離破碎的往事,畫面最終定格在教科書上的一幅黑白圖片。那是一級占星術士學徒的必修教材《疆域基礎論》,由占星術士協會出版並定期加以修訂,旨在讓懵懂無知的占星術士學徒們掌握一些關於國家、政權和政治鬥爭的基礎知識,防止這些象牙塔中的幼稚傢伙長大成為柯沙瓦老師那樣的政治白痴。
「你看到了嗎。」高烏遮尊者忽然問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灰發的男人長著一張清癯的臉龐,嘴邊的深深法令紋顯示他曾經是說一不二的統治者,而眼角的魚尾紋又讓他顯得溫和慈祥,灰白瞳仁倒映夕陽光輝,戴著面具度過15年歲月的扎維帝國皇帝終於放下了沉重的偽裝。
他當初失去政權的原因就是對赤梟兄弟會行為的厭惡,走出無盡沙海后,他自然而然地加入了兄弟會的對立面「幽靈的左手」,——或者皇帝陛下從最開始就是幽靈的成員。歲月流逝,馬克西米連的名字被人們漸漸遺忘,面具卻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只有在獨處一室的時候,被國家拋棄的帝王才會摘下假面,在鏡中尋找當年擁有一切的榮光。
「追兵居然來得這麼快……」身負致命傷的「醜臉」利切抬起頭來,遙望甬道對側徐徐走來的人影,「……原來聆聽者的指示確實是正確的,如果我們一直躲藏在俱利伽羅總部的第二層結界里,就無法幫助持劍伽藍『佛奴』殺死吠陀結界師,一旦結界被破壞,我們會同時暴露在吠陀教兵與兄弟會戰力的雙重威脅下……」大劍士喃喃說道,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身子猛地彎成弓形,鮮血從面具與下頜的縫隙中滴滴答答落下,約納手足無措地扶住他的肩膀,不知能做點什麼緩解他的痛苦。
這時「醜臉」利切居然站直了身體,左手輕輕搭上高烏遮尊者的手腕,將老僧人的手臂推開。「你……」金色佛光一閃而逝,老僧吐出含糊不清的輕呼。「我很好,高烏遮尊者。」大劍士低聲道,「在我做出突擊的時候,帶著大家快速脫離,千萬要保護好重要的人。」
這次祖塔沒有再開口,他身上燃起青藍色光焰,光芒向刀刃流動,霎時間給長刀鍍上一層冰冷的流光。
扎維人積蓄多時的一次突襲使沙盜之王與夥伴們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在最後關頭,費恩·斯圖爾特驅逐了「醜臉」,要求扎維皇帝拋下他們,離開無盡沙海,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繼續生存下去。馬克西米連二世目睹了八級占星術師埃爾蘭·丹特利爾用「刀鋒共鳴腔」與無數敵人同歸於盡的壯舉,孤身一人返回三桅帆船,安排好從此無依無靠的漢娜與丹尼,將「醜臉」利切的面具與佩劍放回儲物間,從此離開了那片充滿回憶與苦痛的大漠。
「馬克、馬克西米連二世……陛下……」占星術士不由自主地念出那個名字。
祖塔毫無表情地望著被火焰籠罩的男人:「這次我一定殺死你,把你切成碎塊,再用一泡尿澆滅你腦袋上的最後一個小火苗。」影伽藍金石交鳴的聲音居然出現了顫抖,那不是恐懼,而是來自骨髓深處的深深憤怒。
儘管沒有佛光壓制,「醜臉」身上的傷口也已經不再流血,本身就是劍術高手的國王陛下燃燒最後的生命力阻止血脈運行,向著夕陽舉起格鬥細劍,「那麼,讓我好好地當一回自己吧!」
約納學習《疆域基礎論》時,最新修訂版還未送到紅土平原,「扎維帝國」這個條目沿用的還是舊版的介紹內容。當時耶利扎威坦大帝早已登基,扎維帝國正走上窮兵黷武的擴張之路,而教科書中的執政者還寫著馬克西米連二世的名字,那張小小的黑白畫片,也正是這位被篡權並刺殺的上代君主的肖像。
彌亞斯冷冷地哼了一聲。從他的身後忽然竄出四五道黑影,各擎武器向祖塔沖了過去,「性急什麼!」白袍牧師大喝一聲,卻無法阻止兄弟會成員的突襲。
「啊,看得非常清晰呢。」利切忽然伸手摘掉了臉上的面具。鋼鐵面具鏘啷一聲跌落在地,灰發的男人抹去口角的鮮血,迎著夕陽眯起了眼睛:「早知道是這個樣子,為何要日夜恐懼呢?哎呀哎呀,真是自尋煩惱。」
祖塔橫刀站在甬道中央,被夕陽鍍上金邊的背影如同一尊不可動搖的高大佛像。「咯咯咯咯咯……」吐火羅近衛軍上校、兄弟會在南大陸的重要人物圖瓦·圖根發出怪笑,張開雙臂緩步走來,「下水道里的影伽藍,親愛的朋友,再次見到你,真讓我的靈魂都發出喜悅的顫抖呢。」
費恩·斯圖爾特明白皇帝陛下的心已經死去了,又知道凱瑟琳娜公主無法負起複國大任,難以抉擇的他最後將問題留給了一對兒女,漢娜·斯圖爾特與丹尼·斯圖爾特找到遺產時的留言其實是扎維舊臣最後忠誠的寫照:選擇向凱瑟琳娜效忠,是走向危險卻光榮的馬克西米連王朝的明天;選擇改換名字進入吐火羅帝國隱居,是知道兄妹兩人定能發現「醜臉」身上的秘密,以財力贍養馬克西米連王朝的昨天。是奮起複仇還是就此消逝?古老王朝的命運就交由「巴克特里亞的疾風」號三桅帆船來決定。
看著17歲少年臉上的表情,「醜臉」像看透他心思似的露出微笑:「沒錯,孩子。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可是看來沒什麼機會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拜託你照顧漢娜與丹尼,雖然你的年紀不比他們更大,可是費恩這個傢伙的兩個孩子都跟他自己一樣,是需要為別人而活著的那種人呢。」
敵人已經越過祖塔的防線沖了過來,高烏遮尊者還在幫助扎拔除無數牛毛細針,暫時無暇分身。劍光閃過,殘肢跌落,馬克西米連二世的劍法完全改變了,從精確到無以復加的二連擊刺擊,變為大開大合的劈砍、斬擊,格鬥細劍並不適合這樣使用,在砍下第二名敵人的頭顱之後折為兩段,中年男人毫不停頓地彎腰拾起敵人掉落的騎兵重劍,在人群中劃出一道道無堅不摧的弧光。在這一刻,他不用再偽裝成那名纖細冷靜的大劍士,他是他自己,曾經在戰爭中一次次出生入死、卻因為恐懼和絕望頂替別人身份生活整整十五年的扎維之王。
條線索被聯繫起來,約納腦中閃過一道電光,剎那間看到了背井離鄉的三十三名扎維人的那段過往。「醜臉」利切是馬克西米連二世御用的大劍士,沒人知道他的真實相貌,當刺客之王一擊成功、飄然遠去之後,扎維保皇黨利用某種神秘的藥物或者魔法救活了皇帝,卻無法阻止耶利扎威坦逆反的強大力量。「醜臉」利切選擇犧牲自己,馬克西米連二世戴上薄如蟬翼的秘銀面具,在海軍元帥費恩·斯圖爾特等人的保衛下一路南遷,渡過聖河彼方,在無盡沙海找到了短暫安寧。知道「醜臉」真實身份的人不過寥寥幾個,仁慈的君主選擇了隱姓埋名不去復讎,就連公主凱瑟琳娜·馬克西米連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就在「巴克特里亞的疾風」號甲板上默默注視著擦身而過的「綠洲」號帆船,默默注視著薄薄一層面具後面無比遙遠的女兒。
「不要再逞強了,利切先生!」約納焦急地大聲叫道。
更多的敵人沖了上去,這批追兵雖然人數不多,但最弱的角色也有三級劍士以上的實力,影伽藍揮刀將一名敵人逼入湖水,接著被敵人糾纏在中央。圖瓦·圖根與彌亞斯之間出現了一個穿著綠色長裙的女人,「別廢話了,上吧。」容貌美艷的女人抬頭看了一眼在高空中昏迷不醒的摘星者,微微搖頭,向前伸出纖纖細指。火之血脈繼承人與年輕的牧師立刻開始發動能力向前衝鋒。
「你的灰,將成為我最新的收藏品。」圖瓦·圖根伸出通紅的舌頭舔舐嘴唇,接著略顯遺憾地搖搖頭:「那個梳辮子的傢伙哪去了?沒有他,我的收藏室會顯得寂寞許多呢。」
「……不知為什麼,摩睺羅伽城中的戰事已經結束,這是穿過城池向東撤退的最好時機,假如……假如我再警惕一點的話……」大劍士用格鬥細劍撐住地面,纖細的劍刃彎曲了,「醜臉」利切的身軀卻一點一點挺拔起來。
「玖光……暗·六道炎……升!」祖塔的長刀霍然升起帶著青藍色焰尾的黑炎,他揮舞長刀格擋敵人的攻擊,刀刃從一名敵人肩頭輕輕擦過,那名士兵丟下武器撲通跌倒在地,不停翻滾著發出凄厲慘叫。
「陛下……不,利切先生!」約納咬緊牙關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