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王座》第三卷 幻想曲:緋紅色極東

第173章 雲夢澤春瘴(下)

第三卷 幻想曲:緋紅色極東

第173章 雲夢澤春瘴(下)

阿賽步伐減慢了,表情顯得有些遲疑,他心不在焉地把玩著辮梢的金穗,猶豫道:「其實沒什麼,只是一點猜測而已,不說也就罷了……」
「……你說什麼?」約納沒料到阿賽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
「我想,我愛她……」占星術士垂下頭,小聲說道。
「你聽到我的問題了,約納兄。」刺客之王西米昂·龍昶淡淡地說道。
引龍草葉片垂落的水滴濺起叮咚輕響。
東方人伸出手緊緊握住他的手:「不要再多說了。你知道,我是個沒什麼朋友的人,總覺得你非常像我的一位親人呢,偶爾會產生錯覺……」說到這裏的時候,他的表情恍惚了一下,但很快恢復常態,笑著轉過身說:「啊,時候不早了,還是繼續趕路吧,天黑前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走吧。」
少年點了點頭。
這句話聽起來感覺非常不真實,同時非常可怕。但17歲少年心裏偏偏沒有任何恐懼,只是充滿自責。這該死的情感……若是沒有這些非分之想,夥伴永遠是夥伴,朋友永遠陪在身邊,那該有多好?
「我、我……」約納思緒複雜地站在那裡,望著對面微笑的男人。
空中的蝴蝶忽然停止了飛翔。被強行灌入生命之力破繭而出的蝴蝶在幾秒鐘之內透支了一生,它的翅膀開始變得暗淡無光、風化成粉,沒等跌落地面,就化作一縷流沙被風吹散。約納驚呼一聲。
「只要不是傻瓜,誰都看得出來。你的夥伴們,那個龍家小子,每個人應該都看出來了。」東方人指一指遠處的龍慎鱗,「聽到龍姬被帶走的消息,你根本沒有猶豫,想一個人跑到龍家去救她對不對?你知道肯定打不過龍家那些大人物對不對?你連怎麼去涼隋國都不知道對不對?你什麼都不管,只想著衝過去拚命,對不對?」
「不,怎麼可能……她……不,龍姬小姐對我來說只是乾草叉小隊的重要夥伴而已,我是說……」17歲少年感覺血正在湧上臉頰,他驚慌失措地躲避著、解釋著、瑟縮著,如同被陷阱困住徒勞掙扎的小鹿。「……我是說,愛這種東西我根本不懂,現在最重要的是救他出來,與大夥匯合,然後搜集神器救活室長大人啊……請不要誤會,阿賽,我真的,我真的……」
「你是個了不起的男人,約納兄。我從你的臉上看到了赴死的意志,你是帶著必死的決心踏上征程的。」阿賽道,「不要再迷茫了,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就讓我們一起努力,救心愛的女人脫離險境,然後再考慮其他的事情吧。」
他從沒想象過這幾個字從自己的口中說出來。話音消散在雲夢澤的無邊水面,少年慢慢抬起頭,懷著巨大的緊張與愧疚,緩緩將視線移向阿賽的臉孔。他的耳邊在嗡嗡作響,他的渾身傳來燥熱,D·約納二世在十七年的短短生命中從未有過如此難堪的時刻。
東方人悠然望著遠方天際:「人的生命太短暫了,約納兄。」
前面的龍慎鱗已經走出很遠,發現他們落後,停下來在灰色的水面上靜靜等待。
「我也不知道啊,約納兄。哲學是讓我最頭疼的問題,我和你一樣什麼都不懂呢。」阿賽轉過身,伸出雙手抓住少年的肩膀,「但我知道該怎麼做。」他伸出手,在約納的心窩處輕輕一觸。不知使了什麼魔法,占星術士感覺暖流湧進身體,心臟是如此用力地砰砰跳動著,將滾燙的血液泵進四肢百骸。
「好吧。」東方人下定決心,扭頭直視17歲少年的臉龐,問道:「你是不是愛上龍姬了?」
沉默地走了一會兒,約納又開口道:「對了,你剛才說想問我一個問題,是什麼問題呢?」
「瞧你在說什麼啊。」阿賽輕鬆地摟住少年的肩膀,「龍姬是個好女孩,愛上他有什麼可奇怪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之間更有共同語言了呢,畢竟有著相同的審美觀點嘛,哈哈……」
阿賽向龍慎鱗揮手致意,開始繼續前進。約納走在他身旁,看著東方人臉上輕鬆的神色,心中忽然浮起一個念頭:從今天起,自己成了暗殺者組織的精神領袖、刺客之王西米昂·龍昶的情敵了嗎?
「可是……」約納語塞道。
東方人嘆道:「誰知道呢,歷史永遠是歷史罷了,就算找到真相又能如何?畢竟我們活在現在啊,約納兄。」
占星術士慚愧地低下頭:「可是,這還是我不對……你怎麼看出來我對龍姬……」
「對不起,阿賽。」約納顫抖著嘴唇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對龍姬產生這樣的感情,可能,可能是在櫻桃渡的時候就……可是我明明知道她有愛人,她走遍整個世界就是為了找你,而後來又聽埃利說了你們之間的故事,我、我根本沒有立場去談愛情這個字眼,對不起……」
「巨龍的壽命幾乎無窮無盡,樹木可以生長千年,就連你罐中的精靈——那是參加第二次遠古戰爭幾乎全軍覆沒的元素精靈的遺族——也有超過八百年的悠長壽命,從他們的視角來看,我們人類就像蟲豸螻蟻一樣微渺吧,幾十年的時光轉瞬即逝,看不到這精彩世界的萬分之一,死神烏芒就會出現在面前,拄著鐮刀露出『歡迎光臨地獄』的謙卑笑容……」說著話,阿賽彎腰摘下一片引龍草的葉子,葉子背面掛著一個白色的蟲繭,刺客之王將蟲繭平方在手背上,淡青色的光輝溢出皮膚將繭包裹起來。蟲繭開始扭動舞蹈,展開縫隙,一對濕淋淋的翅膀緩緩張開,在濕潤的空氣中的振動起來。「輝煌或平庸,富貴與貧窮,又有什麼意義?時針滴答作響,我們只是在行向短暫生命盡頭的道路上走得或快或慢而已,我們奮鬥是為了什麼?為什麼讓雙手染滿鮮血?為什麼悲傷哭泣、強顏歡笑、假裝堅強?你說呢,約納兄?」
約納咬緊牙關用力點點頭,「我知道了。但我不會向龍姬表白的,畢竟你們……我只要在旁邊默默地……」
「要愛,便用力去愛吧。」刺客之王用明亮的雙眸盯著少年的眼睛,說道:「要恨,便狠狠去恨吧。要去某個地方,就大踏步地跑過去吧。生命太短,我們哪有時間顧影自憐、對鏡神傷?想要做什麼,就什麼都不管地去做吧,哪怕滿天神佛都來阻你的路又怎樣?無盡群山和神佑之海橫亘在面前又怎樣?就算全世界的神祗與大江大海都是你的敵人,這能讓發自內心的愛與恨減弱半分嗎?你若不正視自己的內心,用力去追求自己相信的東西,那這短短的生命又和終身躲在繭里不肯出來的蟲豸有什麼區別?」
「我……」17歲少年艱難地張開嘴巴。
17歲少年出神地盯著那隻剛剛出生的蝴蝶。這是多麼美麗的蝴蝶啊,五彩斑斕的翅膀閃耀著明亮的光輝,一陣輕風吹過,它輕盈地飛了起來,在空中畫出一道霓虹。「……我不知道,阿賽,我不知道……你的問題對我來說太困難了……」他嘆息似地回答道。
尖銳的問題如利劍刺穿約納的靈魂。「……什麼?」不知該做如何反應,他慌亂地挪開視線。
「說吧,阿賽,任何問題都可以。」約納坦誠地盯著他的眼睛。
對襟棉外套一塵不染,油亮的辮子垂在頸邊,堅毅的下頜,和帶著微笑的嘴角。刺客之王的嘴角緩緩露出笑容,能令冰雪融化的溫暖笑容。「呼。其實我也緊張得不得了,這一路上一直想問你,可總是不敢開口……」阿賽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拍拍自己的胸脯,笑道:「這樣子就好啦,不然總感覺你我之間有點芥蒂呢,約納兄。就像我說的,用力去愛吧,這是你的權利,約納兄!」
「阿賽,這些故事……你又是從哪裡聽來的呢?你說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那麼你能確定失敗者的歷史就是真實的嗎?」占星術士問道。
約納獃獃地望著對面的男人,感覺東方人的眼瞳中燃燒著火焰,無懼的、任性的、不服輸的生命之火。「可是……龍姬和你之間……你們……而我們……我們的年齡……」他結結巴巴地說著,感覺這把火焰正在將自己的靈魂引燃,血液開始沸騰,從未感覺過的炙熱情感將腦漿煮沸、讓整個世界都搖搖欲墜,自己設下的重重壁壘正在轟然崩塌,「啊,你真是個不開竅的笨傢伙,約納兄。」阿賽道,「現在站在面前的可不是刺客之王西米昂·龍昶,那個殺人無數聞名大陸的壞傢伙;我是你的朋友阿賽啊,我都勇敢地主動開口了,你還有什麼不敢承認的?」他拍拍自己的胸口,「聽聽它發出的聲音吧,心是不會偽裝的。我愛她,與你何干?而你愛她,又與她何干?愛情這種東西若以時間、年齡和身份的度量衡來衡量,那豈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