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王座》第四卷 交響曲:永恆的星光

第1章 世界交響樂(上)

第四卷 交響曲:永恆的星光

第1章 世界交響樂(上)

「請問您需要用早餐嗎,執事長大人?今天的菜譜相當豐盛。」
「那麼,這是第幾遍演算了?」
「不必了,我在這裏等最後一次演算結果出來。」
「開始最後一次演算吧。」
侍者非常恭敬地回答道:「議長大人發出了措辭嚴厲的禁止令,現在正從奧地利趕往羅馬尼亞的途中,由聖殿荊棘騎士團團長塞巴斯蒂安·德·拉芳丹閣下率領的懲戒部隊將在三十分鐘內到達莊園。」
熵池機制的引入使得「世界」從零時刻開始就具有了完全不可預知的隨機性,這也就是GTC所說的「真實演化引擎」的存在基礎。「世界」的演變是不可重複的,量子計算機是創造了這片大陸的造物主,卻不是全知全能的至高神,從故事脫離初始劇本的時刻起,「創世紀」就失去了先知的能力,將這片充滿不確定性的、生機勃勃的土地交給十億NPC線程,和一百萬名降臨者。
「遵命,執事長閣下。」
與古樸陳舊的外表相反,莊園城堡內部乾淨得像一間無塵實驗室,最顯眼的陳設是擺放在大廳中央的透明玻璃圓柱體,柱體內灌滿了淡紅色的液體,或深或淺的紅色線條在玻璃後面載沉載浮,畫出奇異的曲線。兩幅地圖被投影儀投射在柱體表面,較清晰的一副是1:400000比例尺的世界地圖,而模糊的則是「世界」四塊大陸劃分的地形圖。
而在「世界」中這一切是否有了根本變化?顧鐵常常想,在這個世界發生的所有事情其實都是奧地利薩爾茨堡深深低穴中的量子計算機製造出的量子比特,「創世紀」知曉在大陸每一個角落發生的每一件事情,從紅土平原紅石堡廢墟中荒草葉滑落一滴露水,到南商城被敵兵圍困的城牆垛口燃起幾盞明燈,日升日落,海水微瀾,黃道十二宮在夜空中留下痕迹,北大陸今年的第四十四場雪即將來臨。量子計算機就是這個世界的上帝,這片大陸最初的、唯一的和最終的神祗,從遊戲啟動的零時刻開始,世上一切事都按照它事先編纂好的劇本依序上演。理論上如果有足夠豐富的初始條件、足夠嚴謹的環境參數和足夠強大的計算能力,就可以將「世界」中發生的所有事無限次推演,就像被設定好方向的迴旋鏢,切割空氣旋轉飛回的路線只有一條,「世界」只是個複雜了若干倍的數學模型而已,以這個星球上最強大的計算機的演算能力,理應能夠計算出任何一個時間點、在任何一個坐標所發生的任何事情,無論距離零時刻僅過了五分鐘,還是遠至一萬年。
方法是引入一個「熵池」。把產生隨機數的軟硬體體系當成一個封閉系統,採集系統外部的非確定性事件形成一個真隨機數組成的集合,然後以這個熵池中的隨機數作為種子演算出最終使用的隨機數,這種演算法雖然是可回溯的,但由於熵池中的數字本質上是不可知的真隨機數,所以其結果也可視為具有不可確定性的真隨機數。熵池的採集管道遍布全世界,一切經過量子網路傳送、呈現、存儲和銷毀的信息都被轉化成隨機數的來源,「創世紀」日復一日搜集著真實世界產生的每一個量子比特,只是為了創造出「世界」中最可信的未知。
宗教是人類對未來產生迷惘恐懼而應運而生的產物,宗教不能幫人預言準確命運,只能勸告人們去懺悔、積善、行五功(認、禮、齋、課、朝)、攢福緣,期待在不可知的來世獲得永恆幸福。這是一個辯證的問題。
「啊,公爵。」男人用歌劇般的口吻嘆息道:「真想再見他一面,有多久沒見了,一年,兩年?」
一個人,在什麼時間、于什麼地方、遇到什麼人,又做出什麼事,這是具有無窮可變因數的概率集合體,基督教以「上帝全知」的大一統萬能解來逃避問題,佛教試圖用因果論來解釋一切,伊斯蘭教對現世與來世的探討集合了因果論體系和「真主意欲」這兩個模糊的概念,而中國的道教雖然宣稱世上一切是混沌不可知的「一」,卻試圖從不可知中窺測出變數中的定數,「故審堂下之陰,而知日月之行、陰陽之變;看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乏寒、龜鱉之藏也」。
圓柱體內液體的顏色明顯變淺了,而一個顏色極其明艷的紅色斑點出現在地圖上,如有生命般在玻璃後面不停閃爍。高背椅上的男人猛地站起來,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就是這樣!所有的熵值都集中在這裏,『先知』給出了唯一的答案,通知其他部門吧,將這個消息傳遍兄弟會的每一個角落。我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可畢竟與現實時間不同,「世界」是基於熵池不斷變化的實體,如果能夠掌握演算程序從熵池中提取數字的規律,構建一個與熵池具有同樣內容的量子比特集,那麼理論上可以通過熵池中的信息找到某些可能對「世界」產生重大幹預的信息,從而對「世界」進行某種程度的預測。這項工作需要動用龐大到不可思議的運算量,世界上沒有一個國家或組織擁有如此程度的網路配時,……除了「創世紀」自己,和某個與量子計算機有著密切聯繫的巨大組織。
「當然,執事長大人。」
問題就出在「隨機數」這個名詞上。無論從傳統二進位電子計算機還是使用量子糾纏態來計數的量子計算機的層面上看,真正的隨機數都是不存在的,只要是基於「計算」這一前提得來的隨機數,都必然是通過某種編碼對一個名為「種子」的初始值進行計算的結構,如果演算編碼足夠複雜,可以得出在統計學意義上無限接近真隨機數的「偽隨機數」,但這種隨機數都是可回溯的,可以通過編碼逆演算得到人工植入的種子值。在「世界」誕生之前,科學家們並未意識到偽隨機數的不足之處,當布蘭登·巴塞洛繆博士為首的專家組面臨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們沒有妥協,而是找到了解決問題的方法。
兩條鋪著紅色地毯的樓梯盤旋而上,在二層中央平台的黑櫻桃木高背椅上坐著一個穿黑色燕尾服的男人,他的黑髮整齊地向後梳理,膚色白皙,長著一隻略顯突兀的鷹鉤鼻子,「給我飲料。」他打了個響指,用匈牙利語說道。侍從很快出現在身邊,他從托盤中端起一隻高腳酒杯,輕輕啜飲杯中的紅色液體,接著滿足地輕輕嘆了一口氣,靠在椅背上說:「議長大人的回信到了嗎?」
對話發生在羅馬尼亞南部城市特爾戈維什泰郊外的中世紀莊園里。小城特爾戈維什泰並非因身為登博維察縣首府而聞名於世,讓它被諸多神秘信仰者和吸血鬼崇拜者銘記的是它是十五世紀羅馬尼亞三大公國之一的瓦拉基亞公國的首府,史上第一名吸血鬼德古拉伯爵在此建立了華美的莊園,將戰火和恐懼傳遍羅馬尼亞。吸血鬼傳說的真相與德古拉伯爵的莊園一起湮滅於時間,現在風景如畫的郊外莊園是瓦拉基亞公國皇帝於十六世紀興建的度假行宮,在2025年的佳士得拍賣會中這座缺乏維護的莊園被匿名買家以四百萬美元的低價購得,很快被修葺一新。沒人知道莊園里住著什麼人,出外踏青的特爾戈維什泰市民偶爾會看到豪華汽車和直升飛機出入莊園大門,不過沒人對此表示特別的興趣。
但事實絕非如此。在「世界」項目開始之初,GTC項目組的工作人員就察覺到了這一開創性工作的困難之處,所謂「存在」是具有太多不確定性的概念,要模擬出一個真實的虛擬世界,就必須完美重現這些意義重大的不確定性。例如在生命形成的初始階段就存在著無數隨機事件,成年女性的卵巢皮質內分佈著約40000個原始卵泡,在月經周期開始后,會有數個卵泡同時開始發育,但其中只有一個能夠最終發育至成熟,它被稱為優勢卵泡。當優勢卵泡加速成長,其他卵泡在抑制因子的作用下停止生長,贏得這場競爭的優勢卵泡最終會成熟、排卵,卵子由此產生。哪一個卵泡將在月經周期內發育,這是完全無法預測的隨機事件,這決定了卵細胞的缺陷、體積和活性,當然,也最終關係到新生兒的一生。
侍者退下,黑髮男人悠然瞧著牆壁上的五彩玻璃窗,長條窗戶以五色玻璃拼成聖母瑪利亞懷抱基督耶穌的形象,晨光透過窗子灑在地板上,將大廳映得五彩斑斕。這時圍繞著圓柱體的四十名工作人員忽然齊聲喊叫起來:「演算結果出來了,『先知』系統還是給出了同樣的答案!」
「恰巧是第65535遍,執事長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