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王座》第四卷 交響曲:永恆的星光

第30章 開始的開始(下)

第四卷 交響曲:永恆的星光

第30章 開始的開始(下)

吉爾伯奈翁搖晃著手指:「不不,不是一個。是許多個。」他用指尖蘸著水在白色茶几上畫出一個圓圈,再在圈裡畫出許多來回折返的線條:「這個圈是我們生存的世界,如果依照遊戲規則,我們只能在圓圈裡出生、長大、四處奔波、衰老、死亡。」
「——『我們創造了你們,而你們創造了未來。』」
「答案只有一個。」初代導師抬起手掌,凝視桌上散亂的水珠,「所有的位元,這一萬個世界都是虛假的,是別人替我們編造出來的,以為擁有自由的我原來費儘力氣還是沒有跳出遊戲規則的樊籬。這些世界都在同一平面上,打開一道門,關上一道門,就算走過再多的房間,也只是在迷宮中玩著自欺欺人的遊戲罷了……真正的外面的世界,不在這裏。」他忽然「呼」地站了起來,伸出手臂指向天空:「在那裡!」
約納沒有說話,渾身冷汗地盯著初代占星術導師的身影。
「我看到了一個世界,有點奇怪、但屬於人類的世界。」吉爾伯奈翁出神道,「這並不奇怪,他們按照自己的形象創造了我們。我進入一個中年男人的身體,他是屬於某個組織的研究者,有著豐富的學識和優雅的風度。最初的幾個小時,我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可是慢慢的我能從男人的眼睛看到風景,從他的耳朵聽到聲音,隨著他行走、飲食、工作。那是個很迷人的世界,人人都乾淨整潔,有著各種各樣便利的工具,酒非常美味,菜肴的口感令我永生難忘。男人有一棟漂亮的房子,一個聰明的兒子,一條忠誠的狗。隨著時間流逝,我能感覺到縫隙在逐漸關閉,同時感到某種東西正在生長,我逐漸掌握到某種要領,可以控制男人的身體作出一些動作。」
「我們聊了很久,不斷更新著對於彼此的認識,理解著兩個世界的運轉和生命的意義。距離牆壁合攏還剩五分鐘的時候,我在那個世界的力量到達了頂峰,『就讓你瞧瞧我們能做點什麼吧。』我這樣說,對窗外發動了一次攻擊,攻擊威力比我想象中要大,時空漩渦吞噬了幾顆櫻桃樹,和那隻無辜的狗。」
「那個名叫布蘭登·巴塞洛繆的男人這樣說道。」
「說的好。」吉爾伯奈翁蘸著水把圓圈裡的線條延長,連接起周圍的水珠:「這無數位元之間是有所聯繫的,通過召喚術、念術甚至空間魔法都可以打開相鄰位元的通道。很長一段時間之內我沉迷於這有趣的探險遊戲,借時空星陣在不同位元間來回穿梭,感覺自己就像整個宇宙的觀察者,超脫于遊戲規則的自由靈魂。直到有一天,我心中產生了一絲懷疑。」
「第22個小時的時候,我借他的嘴說出了第一句話。我說的是『我來了,外面的人。』他顯然受到了驚嚇,抓起鏡子久久地凝望自己的嘴巴。這場景很有趣,我又說了更多的話,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在他的歇斯底里和我的指責謾罵中度過,第23個小時的時候,他終於冷靜了下來,我也把能想到的所有壞話都罵了一遍,再也沒力氣責備誰了。於是,我們在他的書房中展開了一場對話,我仍稱他為『外面的人』,他則稱我為『幽靈』,因為我確實像一個幽靈。」
「是的,我成功了。」初代導師的表情忽然變得平靜了,「24個小時。那道縫隙在24小時之後合攏,我到達上面的世界只有短短24個小時。規則的鐵幕切斷了我與這個世界的聯繫,我和安莉西亞被捲入時空亂流,迷失在不存在的以太。」
「你成功了。」約納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我要到那裡去。」吉爾伯托·吉爾伯奈翁望天喃喃道,「去問一問那些製造出星星的人們,為何要將我們的命運塑造成這個模樣?我的試驗開始受阻,時空星陣遇到了一層堅硬無比的障壁,那是鋼鐵般的規則之壁,第一次試驗就引發了星陣的巨大爆炸,幾乎奪去了我的生命,安莉西亞——那個陪伴著我看遍一萬個世界的女人——將我從死亡線上救了回來,說絕對不會阻攔我,讓我振作起來繼續努力,即使付出生命的代價。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留戀,只要安莉西亞永遠在我身邊,我開始瘋狂研究時空星陣的奧秘,最終發覺了第七件神器『烏芒黑芒』的真正力量,它是原本不該屬於這個世界的事物,所以與上面那個世界有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牽連,沿著這條線,就能找到規則牆壁的一絲縫隙,有一絲縫隙,我就能撬開這鐵幕到更高的地方去!」
「在那裡,你看到了什麼?」少年渾身都在顫抖,情不自禁攥緊拳頭。這剎那他想通了一切。世界之上的世界,從天而降的降臨者,那可以控制自己身體的奇異靈魂。這世界是虛假的,所有人都是背後牽著線的提線木偶,在高高雲端有人躲在牆壁後面偷偷注視著玩偶們,操縱這些木偶,體驗著截然不同的生活。約納咬著嘴唇,內心的洪流波濤澎湃,他並不憎恨『製造星星的人』和體內的降臨者,只是對命運感到無盡的屈辱,「你看到他們了嗎,導師大人?」他聲音顫抖地問。就算是木偶也有著自己的尊嚴!若有一天木偶爬過那堵牆用玻璃眼球注視著躲在幕布后的人,不知道那些人臉上的表情會是怎樣?
「懷疑?」約納重複道。
停頓一下,他將茶水倒在掌心隨意揮灑,圓圈周圍出現無數晶瑩的水滴。「時空星陣使我跳出了圓圈到達無數的位元,每一個位元都有著奇異的環境、生存著奇異的生物、充滿奇異的規則。我記不清曾去過多少個世界,安莉西亞的實驗室里有我每一次探險留下的日記,——比起探索一個嶄新的世界,乘坐潛地艦在凍土底下鑽來鑽去可算不上激動人心的冒險了吧?所以我一直沒有來到這艘船上,回應追隨者的熱情吶。」
約納道:「這件事我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召喚術本身就是從另一位元喚來魔法生物的,還有許多奇異的血脈能力也能讓人溝通另一個世界。」說到這裏,他不禁想起兩個人,兩個與他命運交纏卻天各一方的東方人,「冥婚」的龍姬和「甲軀」的阿賽。少年默默地捂住胸口,繼續說下去:「無數人想去看看另一個世界是什麼樣子的,可是做到的,唯有您一人而已吧……」
一連串問題衝擊著約納的心靈,「啊,這個……」他結結巴巴道,額頭流下汗珠。他完全沒想到這些可能性,在耳濡目染中也曾想象過天堂和地獄的模樣,阿賽真身生活的殘酷世界在哪裡?高屋遮尊者藏匿佛門異獸的梵界次元是什麼景象?但初代導師提出的問題是截然不同的,少年覺得靈魂中有一塊東西正在蠢蠢欲動。
「世界是什麼形狀的?你一定也想過這個問題。世界是平的還是圓的,其實這根本無關緊要,只要朝一個『不可能』的方向一直走下去,自然就能找到答案。時空星陣的原理不容易對你說明,可以說,那是向著『不可能』的一次出發,向著無盡群山之外、神佑海洋中央、大地深處和那遙遠銀河的出發。」吉爾伯托·吉爾伯奈翁講述著自己的過去,神情顯得愉悅、興奮、充滿好奇,約納從沒在任何人臉上看到過那樣的神采。「——你猜我到達了什麼地方?」初代導師扭過頭來望著少年的眼睛。
「是的。誠然每一個位元都是不同的,可對我這樣喜歡冷眼旁觀的人來說,這些世界還是顯得太過相像了。有的世界繁榮,有的世界荒涼,有的世界生活著人形生物,有的世界只有泥土與岩石,但無論到達哪裡,都有一種討厭的熟悉感在心中滋生,幽靈一樣來去無蹤的厭惡感讓我停下腳步,思考這現象的成因。答案很快就出現了:這些世界都是以『人類』這個種族作為出發點設計的,就算冰冷到空氣都能凍結的極寒世界、流淌著熔岩河流的地獄位元、巨人的國度和骷髏的領域,看似絕不適宜人類生存,但卻同樣有著可以立足的大地、可以呼吸的空氣和可以仰望的天空。——這簡直太荒謬了!」吉爾伯奈翁「啪」的一掌拍在桌上把水跡打散,「為何沒有一個虛無的世界?吞噬任何物質,只有永恆的黑暗存在?為什麼沒有一個停滯的世界,時間尺度是如此之慢,以至於所有生物都化為雕像?為什麼沒有一個僅有光的世界,光是培育生物的土壤,光是生命的身體和它們的食糧,光是他們思考的方式、是他們的語言和文字甚至排泄物?為什麼沒有一個數字的世界,這裏的生物不能被看見,不可被觸摸,不會被聽到,它們只是一串不斷演化著的數字,誕生的唯一理由和最終目的就是尋求自身謎題的解答?為什麼沒有一個世界能在一瞬間奪去我的生命,只因為那個世界比針尖更小,根本容不下我這麼龐大的身軀?」
「『如果還有時間的話,或許我們能夠成為朋友吧。』」
「您到達了另一個位元。」約納大胆猜測道,「完全不同與這片大陸的地方,另一個時空中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