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恐懼往事（上）

這時一旁傳來尖叫聲，另一名實驗者身體劇烈抽搐起來，口中噴出粉紅血沫，「按住他！叫救護車！……見鬼，給他一針鎮靜劑！」巴塞洛繆高聲指揮著，幾名強壯的研究員將病人死死按在躺椅上，渾身痙攣的男人忽然凄厲地喊叫一聲，眼球「啵」地彈出眼眶，拽著滴血的長長視神經飛向天花板，他劇烈抽動幾下，身體一歪不動彈了，空蕩蕩眼窩裡有幾條觸鬚正在發黑枯萎。

金泰耀仍在猶豫不定，當時資歷尚淺的執行委員馬克·湯普森說道：「我相信布蘭登的判斷，現在正在進行的第二場手術如果出現問題，我們要立刻停止一切醫療行動。」金泰耀皺著眉頭，艱難地點了點頭。

巴塞洛繆活了下來。

布蘭登·巴塞洛繆的影響力毋庸置疑，很快封鎖便解除了，九名尚未發病的實驗者被送往GTC總部醫療中心，接受系統檢查。巴塞洛繆戴著氧氣面罩躺在擔架上被送入監護室，心理醫生吳天嵐焦急地問旁邊的急診科值班醫生：「他們怎麼了？有生命危險嗎？」醫生迷惑地回答道：「九個人的生命體征都很平穩，要我說，他們都非常健康，根本沒有危險……」

「難道是病毒感染？天哪，這簡直是生化危機里的畫面……」一名女研究員捂住嘴巴，恐懼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GTC總部大樓隨即發布了橙色生化威脅警報，實驗室被封閉起來，消毒模式啟動，噴霧彌散，空氣中充滿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隔著玻璃隔離門，巴塞洛繆衝著外面的人喊道：「這不是生化襲擊！你們馬上可以看到檢測結果，沒有病毒，沒有細菌，沒有變異，只是意外！是生物晶元出現了增生！」他手指在平板終端上滑動幾下，將一張照片拖曳到通用界面上：「瞧，這些乾枯樹枝一樣的東西就是生物晶元增生的結果，與癌細胞的原理一樣，這不會傳染的，馬上打開門，有很多人需要幫助！」

幾個小時后，研究員們將巴塞洛繆喚醒，「這太棒了！我們創造出了了不起的東西！」他從躺椅上跳起來，拔掉頭上的導線，揮舞著拳頭大叫。可周圍卻並未響起歡呼聲，人們圍攏在旁邊的躺椅前神色肅穆，「對不起，博士。」有人低聲彙報到，「有三個人死去了，我們來不及做任何事情。」

「臨時進行胼胝體切除術，方案B—4b，開始吧。」腦外科醫生推開機械手臂，從護士手中接過手術刀。胼胝體切開術曾被認為是治療癲癇的有效手段，將連接左右腦的神經纖維束切斷會造成患者許多古怪的認知障礙，但危險性很低，是個難度較低、預后良好的外科手術。陶瓷手術刀畫了個弧形，準確地切開了胼胝體弧形板，就在這時一團黑紅色的液體冒了出來，遮住了手術作業面。「腦脊液還是血？為什麼是這個顏色？」醫生嘟囔了一句，伸手接過真空吸管想除去礙事的液體，可他的動作沒有繼續，「等等……這不是液體……」

五分鐘后，正在接受CT掃描的第五名實驗者發病死去，動態CT完整記錄下了發病的過程，首先是位移，胼胝體部位的生物晶元離開了植入位置，隨著體液循環下沉至脊椎部位，然後附著在十二指腸後部靜止下來；緊接著增生開始了，晶元細胞瘋狂地分裂起來，在一百秒時間內體積增加到原來的五百倍，如腫瘤般的增生組織擠壓腹腔器官，令實驗者出現痙攣與嘔吐現象；最後增生組織開始了形態變化，化為一束束觸角在人體內鑽來鑽去，刺破肝臟、堵塞食道、纏繞心臟，這時實驗者身體在劇烈抽搐，護士們強行關閉儀器將他拉出CT掃描儀，誰知稍一用力，這名男子的身體就變成兩段，破掉的腹腔中滾出一大團扭曲的觸角，迅速在空氣中垂萎凋謝，化成一大灘血肉模糊的黑紅色泥濘。

「世界」項目啟動之初，布蘭登·巴塞洛繆博士就通過GTC購得了兩項專利：生物晶元技術和神經電信號輸入輸出調製解調技術。短短三個月時間，項目團隊就藉助強大的「創世紀」配時完成了植入晶元的原型設計，第一代晶元通過外科手術直接植入胼胝體（連接兩個大腦半球的神經纖維束），在大腦中樞接收神經信號。在並未告知醫學倫理委員會的前提下，巴塞洛繆在團隊內部進行了小範圍的人體試驗，十三個人腦部被注入晶元，其中包括他自己。

試驗結果令人欣喜，晶元可以準確捕捉神經信號，將人體感受到的各種刺激化為數字信息；同時也能夠反向輸出信號，讓人品嘗到酸甜苦辣、看到憧憧幻影、聽到冥冥幽聲、感覺到發自骨髓的疼痛與愉悅。巴塞洛繆感覺非常振奮，「世界」的原始演化模型剛剛建立，他迫不及待地將晶元接入，想要體驗從未有人類到達的奇妙領域。

巴塞洛繆憤怒地抓起氧氣面罩擲了過來：「這就是我的解釋！快點照做，不能再損失一名寶貴的項目組成員了！」

十三個人進入了虛擬世界，那時的「世界」剛剛開始注入真實人格的漫長工作，荒蕪大陸絕大部分由NPC所統治，巴塞洛繆充滿好奇地觀察著自己一手創造的天地，走走看看，品嘗食物，久久地凝視著眼前的風景，嘗試和身邊每一個人聊天，對感興趣的NPC進行惡趣味的圖靈測試（判斷被測試者是否為人工智慧的問答題）。除了NPC的局限性以外，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任何瑕疵，一草一木都是那麼真實，世界創造者本人都不止一次感到迷失。

隔著玻璃門，金泰耀猶豫道：「項目組的事情我從不插手，巴塞洛繆博士，但搞到這種局面，必須得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GTC高層被驚動了，十二位委員聚集在醫療中心，執行委員長金泰耀宣布徹底封鎖消息，帶著委員們走入ICU面見巴塞洛繆博士。布蘭登·巴塞洛繆從床上掙扎著坐起，焦急道：「我懂了，我懂了，這是某種應激性反應，停止手術，停止一切治療！這些晶元在選擇人體，沒有任何外力能改變這一過程，只要調性符合的話它們不會突然增生的！」

第七名實驗者死於手術過程中。停止醫療行為後，五名實驗者在接下來的三天時間內依次死亡，十五名植入晶元的研究員中只有三人活了下來。

三具死狀可怖的屍體靜靜躺在那裡，身上皮膚腫脹成為硃紅色，猙獰的脈絡凸顯在皮膚下面，就像體內藏著什麼惡魔一般。「這是怎麼回事？」巴塞洛繆震驚道，「這隻是迷惑感官的試驗而已，何以會造成這樣的生理現象？」

「這根本不是疾病！」醫療中心主任揮舞著平板終端叫嚷道，「我剛看到巴塞洛繆博士的緊急紀錄，他們植入了危險的生物晶元，必須馬上以外科手術摘除晶元！」

增生開始了。在幾秒鐘內，黑色物質就填滿了顱腔，從顱骨上的小孔咕嘟嘟冒了出來，醫生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揮舞手術刀，一塊增生體啪嗒一聲掉在地上，立刻冒出白煙枯萎，更多的增生體瘋狂湧出，眨眼間遮蓋了手術台。在刺耳的報警聲中，醫生、護士、麻醉師和循環工程師跑出手術室，雪亮的無影燈下那團物體突然凝聚成無數迎風飄舞的觸手，如同海底盛開的黑紅色海蜇。「嘩啦啦啦……」下一瞬間，隨著寄主的死亡，所有觸手同時凋謝，變成冒著熱氣的黑色纖維灑落滿地。

「這些人在接受試驗的時候簽署過免責聲明，做你想做的吧，沒有問題！」醫療中心主任的聲音從通話器中傳來。

第六名實驗者死在手術台上。開顱手術進行得很順利，腦外科主治醫師已經在目鏡中看到了晶元的輪廓，只要切開胼胝體弧形板，控制精密機械手臂將晶元夾出就可以完成手術。但鑷子剛觸到晶元，像受到什麼刺激一樣，那膠囊一般的生物晶元外圍就開始融化，與胼胝體纖維束融合在一起，醫生試著夾起晶元，發現它已經同腦組織結為一體。「病人的家屬在嗎？我需要一個授權，現在無法順利摘除晶元，只能同周圍組織一起切除了！」醫生抬起頭說道。

生物晶元技術是在量子計算機帶來的科技大爆發時代誕生的，以生物酸在PCB板上蝕刻晶元的技術早已應用多年，但用活細胞直接構成集成電路，這是一項劃時代的創舉。不過在市場化方面出現了困難，這家加拿大的晶元廠商發現生物晶元難以得到市場承認，相比納米級的硅基集成電路，生物晶元成本更高、運行速度更慢、不穩定因素更多，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只有醫療行業部分採用了生物晶元，用於心臟起搏器、埋設式胰島素注射器等植入人體的醫療設備，生物晶元可以通過分解葡萄糖獲得電力供應，不需要電池供電，可以長時間在人體內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