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王座》第四卷 交響曲:永恆的星光

第61章 背叛者賽格萊斯(下)

第四卷 交響曲:永恆的星光

第61章 背叛者賽格萊斯(下)

(無論多麼努力,每次看到你的眼睛,去意還是消失無蹤)
「謝謝你,布蘭登。」吳天嵐說,「你無法及時趕到GTC總部的,就算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吧。別去送死,傻瓜。有些事情是你無法改變的,那是屬於神的領域。……不,屬於賽格萊斯的領域吧。」
音箱中卡朋特的聲音仍在淺吟低唱:
微笑浮現於女人的嘴角,她脫掉高跟鞋蜷縮在轉椅里,恍如三十年前在人工智慧面前瑟瑟發抖的十五歲女孩。「能聽到你的聲音真好。」吳天嵐低聲說,「終於能說出一切,這真好。第七顆種子無法結果,我開始接手第二十四顆種子的工作,那時我才明白無論『世界』還是遊戲中的反抗者,你的幽靈組織與那個神秘而龐大的兄弟會,全都是種子計劃的一部分,每個人都以為自己在改變世界,但其實所有人身處賽格萊斯布下的棋局中,自從這孩子氣的人工智慧誕生之後,世界已經成為它的舞台,——它曾經說過,就算再強大的計算機也無法模擬整個人類社會的走向,只希望寄託著自殺願望的種子能讓未來變得不同。聽起來挺簡單,卻是多令人戰慄的宣言啊,布蘭登。」
吳天嵐喃喃傾訴著,覺得胸口有些憋悶,頭也有點發暈,「我不知道,布蘭登。」她手指一松,高腳杯墜落下去,深紅酒液給陳舊的地毯新添一塊污跡,「我不知道說出這些話以後會發生什麼。在吞下紅色藥丸的時候,賽格萊斯剛告訴我絕對不能將這段故事告訴任何人,即使是最親密的人。這一生我都在逃避同別人接觸,把工作當成生活,在第七顆種子計劃宣告失敗的時候我差一點崩潰,那時是你拯救了我,布蘭登,你陪在我的身邊,像心理導師、像父親、像丈夫一樣開導著我,告訴我生命的珍貴,將我從自殺的邊緣扯了回來。雖然我無法告訴你我經歷了什麼,你也從不主動詢問,但我相信你是懂得我的,不用開口你就能讀懂我的言語。就像穿過麥田的蘇格拉底,我不是沒有想過尋找最豐美的麥穗,可現在回頭看看,早已錯過太遠。我到頭來還是雙手空空,布蘭登,就算僅僅一夜也能讓我此時感覺欣慰,但我們二人的緣分僅只于擁抱和禮貌的親吻,這是多麼悲哀的事情啊。」
吳天嵐模糊的視線落在照片上面,那孩子還在無憂無慮地笑著。誰能想到已被宣告失敗的第七顆種子,竟因這麼一個拒絕了試煉而被歸入廢品行列的孩子而走到了終點,諸多種子的可能性被聚合在一處,賽格萊斯的預言在前方等待。他此時一定還懵懂無知著,在命運面前驚慌失措吧,她此時是多麼希望拉起他的手,帶他走出那深邃的黑暗,像每一名母親該做的一樣。
「停止吧。」老人說道,「停止倫敦眼攝像機的圖像採集,保持這樣就好,不要再更新了。」
光氣隨著內外循環進入室內,在封閉的辦公室中逐漸累積,吳天嵐聞到的稻草味道正是來源於此。呼吸性毒氣破壞了她的肺部,導致呼吸窘迫綜合症,最終奪去了她的生命。早在三十年前賽格萊斯就在她身上布下了這死亡的詛咒,當條件被觸發的時候,這個幽靈線程會立刻奪取她身旁的一切網路資源,封鎖所有信息,將她從這個世界上無情抹殺。如果此時人工智慧有所察覺的話,說不定會像真正的人類那樣輕嘆一聲,為老友的離去而悲哀不已,但種子計劃的園丁是獨立於賽格萊斯視野之外的存在,當初的約定無從更改,在陰雨綿綿的泰晤士河邊,女人依舊孤獨地死去,唯有因高電壓而出現破碎噪音的音箱仍在播放那首寂寞的情歌。
靜了幾秒鐘,合成音怯怯地問道:「我能為您做些什麼,親愛的父親?一杯伯爵紅茶好嗎?或者一根哈瓦那雪茄……」
「不,停下。」巴塞洛繆摘下眼鏡倒在座位里,「就這樣就好……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我不想看到那個畫面……」
(從共處的第一天開始,害怕看到我們之間的距離)
「Thoughts of leaving disappear Each time I see your eyes And no matter how hard I try」
「能幫我撥個電話嗎。給顧鐵。」巴塞洛繆聲音乾澀道。
「對不起,親愛的父親,暫時無法接通電話,因為他已經離開了量子網路的籠罩範圍,就算從電磁輻射中尋找碎片特徵,也無法鎖定他的位置……」
(每當談及,失去言語,我們迷失在這孤獨的遊戲。)
「我的使命已經結束了,布蘭登,在三十年難熬的日子里,我親眼看著第七顆種子的孩子們如蒲公英一樣散布在世界各地,依循著各自的宿命默默成長。我所放心不下的,唯有顧鐵一人而已,不僅因為他是從我身體里降生的血肉,更因為每次看到這孩子的笑臉,就覺得我所做的一切是有意義的,感覺到自己不光是一個背叛了人類、選擇幫助一台計算機毀滅自身甚至毀滅整個世界的罪人,更是一名接受了胚胎注入手術,在十個月後剖腹產下沒有父親的嬰兒的處女,現代的聖母瑪利亞,……一名母親。」
顧鐵忽然停下腳步,表情茫然地望向北方。
吳天嵐的呼吸急促起來,肺水腫使她失去了氧氣供應,同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在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她努力鼓起胸膛做出人生最後一次呼吸,眼中的光芒熄滅,她的手臂無知覺地垂下,電話墜落在地,布蘭登·巴塞洛繆的聲音立刻消失。空調機發出噼噼啪啪的震動,指示燈忽然熄滅,這台服役超過二十年的老式空調使用的是R22製冷劑,這種製冷劑在愈來愈嚴苛的歐洲環保法規下早已絕跡,但即將拆除的舊總部大樓並未進行器材更新。幾分鐘前,大樓的強電系統被輸入了超乎尋常的高電壓,空調室外機的幾根電線短路,引燃了基座上的橡膠部件。火苗靜靜炙烤著循環管,R22製冷劑(二氟一氯甲烷)在高溫下發生裂解反應,產生了微量的光氣(氧氯化碳),一種無色的劇毒氣體。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這種劇毒氣體曾被德軍用作化學武器,造成英軍的慘重傷亡。
「我沒事,繼續前進吧。」擺擺手,顧鐵邁動步子在漆黑的立方體中繼續向前。他的心中有種奇異的痛楚傳來,眼眶有點潮潮的,不知道是血還是汗水影響視線。捂住心窩,中國人無意識地哼起了那首老歌。
「我知道。」老人說,「我知道。只是想做點什麼而已……」
可一切都已太晚。
「你隨時可以見到我,天嵐。」巴塞洛繆的聲音說。
「對不起,親愛的父親。」男性合成音回答道。
阿斯頓·馬丁跑車上已積起薄薄的白雪,唯有冒著熱氣的引擎蓋布滿水滴。老人手掌放在屏幕上,遠隔千里觸摸著吳天嵐的側臉,「不能做些什麼了嗎?」他翕動嘴唇問道,聲音顯得如此蒼老而衰弱。
「如果採取插值演算法的話,或許能夠從室內物體反射光上取得吳天嵐女士的正面像,這隻需要一點時間,親愛的父親……」
「當然。」
「天嵐……」
「Both afraid to say we're just too far away From being close together from the start」
「我在的,天嵐,我一直在你身邊。」巴塞洛繆溫柔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
吳天嵐覺得寒冷而睏倦,她咳嗽著抱緊臂膀,咖啡色羊絨開衫內月白色中衫上落了幾滴刺眼的血跡,「這裏的冬天好長,布蘭登。」她笑著說道,「我想這次之後,我們應該不會再聯繫了吧。真不願就這樣分手,因為你的懷抱那麼暖和,會讓我一直懷念的。」
「你確定嗎?感覺不舒服的話要立刻接受治療才行。」雨林之花說。
「怎麼了?」阿齊薇關切地回過頭。
「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得……」顧鐵若有所思地搖搖頭,「沒事,只是有點恍惚而已,失血的後遺症吧我想。」
(試著了解為何如此堅持下去,我們早已迷失在假面舞會,……迷失在假面舞會。)
「To understand the reason Why we carry on this way And we're lost in this masquerade……Lost in this masquerade」
「We tried to talk it over But the words got in the way We're lost inside this lonely game we play」
她輕輕咳嗽起來,用紙巾擦拭嘴角,並沒注意到紙巾上殷紅的血跡。「……你還在嗎,布蘭登?」
女人忽然眼睛明亮起來:「我忽然想到,在GTC總部的日子里我們經常喝酒談天,圍繞在小顧鐵身邊,竟是那麼像一對夫妻呢。顧鐵的記憶在試煉中被抹去了,我想他不會想起我這個不合格的母親,連我的樣貌的記不清楚吧……有空的時候,請告訴他關於我的事情好嗎?就算只是以你朋友的身份出現在故事里……」
「謝謝你,天嵐。」聲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