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狼狽至極

撒合拚命叫喊道：「不要顧著糧草，先追上去，消滅他們。」可是到了這份上，很少有人能控制住自己。當先的幾輛大車被契丹人勒住毛驢，隨手一刀割破車上的袋子，白花花的大米順著裂口就滾了出來，在黑色的土地，猩紅的鮮血中，顯得格外耀眼。無數契丹官兵一聲歡呼，陷入瘋狂的搶奪之中。糧草，是制約契丹大軍更進一步的關鍵，現在看到這麼多糧草，誰還顧得上去追殺宋軍？先搶了再說吧。

合谷一把拉住撒合的馬頭，顫抖著聲音說道：「大王，中計了。」

「一群鼠目寸光的傢伙。」撒合惡狠狠的罵道：「真沒出息，要是北院大王在這裏，一個個都得拉去砍頭。」

數百名本來已經逃得遠遠的宋軍，忽然反身蹲下，撐開一張張長弓，搭上一支支利箭。箭頭包裹著油布，他們的身邊，一群官兵打著了火摺子，正要把火苗湊到箭頭上。合谷還沒反應過來，嘲笑道：「垂死掙扎罷了。大王……」

楊延彬沒有答話，這一次是楊繼業定下的計策，假裝兵分三路出動。其實大同幾乎沒有主將鎮守，楊繼業冒充七郎領著一支軍隊出城東進。而七郎卻帶著八千精銳暗中埋伏在關定邦的隊伍之後。計中計，連環計。要是耶律休哥決定吃掉關定邦這一支看起來最弱的軍隊，肯定不會用牛刀殺雞。無論是北院哪個大將前來。以七郎和關定邦的本事，都足可以對付他們。戰勝不是目的，這一次的目的，就是要陣斬對方大將，從而使得契丹人的士氣跌入冰點。想想當年耶律敵烈的五個兒子死的多麼凄慘，就可想而知，契丹人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去面對這樣的失敗了。

關定邦咬著牙關，以他當年的性格，現在早就帶著部下衝出去了，現在關定邦身為一方統帥，早已明白了局部的利益要服從全局考慮的道理。這裡是兩人帶領的整整八千精銳騎兵，全部是跟党項人作戰的時候淬鍊出來的精英。重甲騎兵們全身上下覆蓋著黑色的鐵甲，就連戰馬的身上，也披上厚厚的馬甲，只留下四支長蹄。清一色的鐵矛，清一色的長弓。在風中獵獵作響的戰旗，顯示著這支軍隊無以倫比的輝煌。

契丹騎兵保持著完整的攻擊隊形，在宋軍沒有發生大的混亂之前，十分鎮定的用騷擾戰術追擊宋軍。一隊隊騎兵忽然加快速度，衝進宋軍的陣中，和外邊的戰友們一起，將切割出來的那部分宋軍，包圍，殺死……戰鬥一切都在撒合的預料之中，勝利就在眼前。

春天的寒風呼嘯著從耳邊飛過，捲起戰場上一絲絲血腥味衝進官兵們的鼻端，刺激著他們的野性。一縷縷烽煙在風中無力的搖曳，滿地的屍體，滿目的蒼涼，在大軍過去之後，靜靜的沉溺下去。

宋軍就像潮水一般的退去，丟棄的旗幟，武器到處都是，地面上滿是鮮血和屍體，還有未曾死亡的官兵，躺在地上發出痛苦的呻吟。雖然已經開始撤退，但是宋人的隊伍並不混亂，騎兵隊且戰且退，步軍緩緩的後撤，壓住陣腳。

合谷嘆了口氣說道：「大王也別這麼生氣。就算全殲宋軍，咱們付出的代價也不會很少。能奪了他們的糧草，北院大王就已經很滿意了。至於是不是真的活捉關定邦，我想，北院大王不會很當真的吧？」

合谷快馬跑到撒合的身邊，高聲問道：「大王，現在追是不追？」

「轟……砰……」連聲巨響。不知道是哪一張糧草車率先爆炸開來，米袋裡除了最上邊那兩包是米以外，其他的包裹里放的都是密實的火藥。不僅如此，無數鐵釘、鋼片、銅豆……混雜在火藥之中，衝天而起的火光，震耳欲聾的巨響，讓無數鐵釘、鋼片、銅豆……狂風暴雨般的噴射出來，離得近的契丹官兵，幾乎是在一瞬間就被打成了篩子。渾身上下被打穿無數個血洞，在他們的意識還沒有完全明白髮生了什麼的時候，生命就已經離他而去。

火器？還沒等合谷反應過來，數百隻火箭就已經射上半空，利箭帶著熊熊火焰，拖著長長的青煙，在空中劃出數百道美麗的拋物線，朝糧草隊落了下來。還有的契丹官兵正要暗中嘲笑這些宋軍的箭法真不是一般差的時候……

全殲一路宋軍，殲滅兩萬人，俘虜大批糧草輜重，這樣的功勞，讓撒合的心中樂開了花。彷彿已經看到了蕭太后的嘉許狀，彷彿已經看到了自己在北院更上一層樓。對未來的美好憧憬，讓撒合的心狂熱了起來，年紀儘管已經不小，卻依然帶著少年時的癲狂，將手中的戰刀高高舉起，厲聲喝道：「不要放走一個宋軍……」

契丹騎兵緊緊咬住宋軍不放，那些弓馬嫻熟的騎士們，策馬奔騰之時，熟練而又輕巧的將馬刀在那些躺在地上無法動彈的傷兵咽喉處劃過。戰鬥打到這個份上，是不是還要那些俘虜，已經無所謂了。他們要的是更大的功勞——殲滅。

合谷頓時興奮了起來，始終保持著一里多距離的宋軍終於開始大規模的混亂，後方的輜重隊來不及調頭逃走，被蜂擁而來的大軍沖的七零八落。已經被契丹人追得有氣無力的宋人躍上驢車，瘋狂的用武器捅著毛驢的屁股，期望能跑得更快一些，儘快脫離這讓人絕望的戰場。

撒合的腦子裡電光火石一般的想起之前宋軍作戰的種種特例，腦海一片清明，突然之間，撒合終於找到那一絲危險的理由，扯開嗓子尖聲吼道：「快退。宋軍有火器。」

而楊繼業和楊延昭的出擊，只是佯動而已，要是休哥真的敢在這個時候攻打大同。楊繼業必然會讓他大吃一驚，兩路宋軍第一時間切斷休哥的退路，雁門關大軍齊出。大同城下，就是休哥的葬身之地。

「追。」撒合一雙冰冷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前方，雖然現在宋軍的隊伍還沒有開始混亂，但是撒合有信心，宋軍不斷後退，終究會和後方的糧草輜重隊伍接觸到一起。撤退引起的混亂並非這麼好解決的。大批糧草輜重，需要很多車馬，而潮水般退去的宋軍，很容易就會讓這些車馬陷入崩潰。到時候自己再乘勝掩殺，取得的戰果絕對是輝煌的。

撒合想要趁勝追擊，擴大戰果，卻沒那麼容易，中軍高高飄揚的將旗屹立不倒，指揮著宋軍漸漸後退。

關定邦倒提著關刀，一臉激動的吼道：「待會就讓我親手砍了撒合這個孫子。」

遠處，一股塵煙高高揚起，撒合騎術精湛，翻身躍上馬背，就站在馬鞍上，極目遠眺，大喜過望的說道：「好，遇到宋軍的輜重隊了。」

楊延彬大槍斜斜的指向前方，原本顯得十分潰亂的宋軍，漸漸左右繞開，在楊延彬那一隊騎兵的身後重新組織起隊伍來。

撒合不滿的瞪了他一眼，斥道：「明明可以擴大戰果，卻要搞成現在這個樣子，讓本王太失望了，那些……」

「就是現在。」撒合坐穩在馬背上，掉轉馬鞭，用鞭梢一指宋軍大隊。他身後無數契丹鐵騎瘋狂的涌了上去。林立的長矛擋不住殺紅了眼的契丹人，一股股企圖翻身作戰的宋軍也擋不住已經瘋狂的契丹人，混亂的隊伍已經陷入了崩潰的邊緣。

遠處的宋軍輜重隊果斷的拋棄了車馬，比退軍跑得更快，潰亂的宋軍只顧著朝西南方逃走，根本沒有回頭去看的功夫。

「大同城現在這麼空虛……」關定邦支吾了一聲，一臉擔憂之色。

撒合忽然住了口，合谷有些奇怪，順著撒合的眼光看去，混亂無比的戰場上，亂七八糟，到處跑著的車馬擋住了契丹人前進的步伐，潰散的宋軍已經開始脫離了糧草大隊。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撒合忽然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那倒不用急。」楊延彬英俊的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看著宋軍在不住的混亂，不住的逃走，淡然的說道：「打仗就是要有犧牲的事情。殺敵一萬自損八千。天底下只想佔便宜不想吃虧的將軍多得是。可沒幾個人能做到。」

八千鐵甲重騎，鐵矛平端，催動戰馬，密集的馬蹄聲如春雷炸響，轟擊在關外的土地上，矛頭所指，正是狼狽至極的契丹大軍。

「混賬，快退……」撒合拚命的嘶吼著，幾名親兵舉著高大的鐵盾護在他的馬前，叮叮噹噹的撞擊聲，在鐵盾面上響起。而那些鐵釘、鋼片、銅豆……毫無規則的隨著爆炸之聲胡亂飛舞，在這片混亂的土地上交織起一張死亡的大網。

「不用擔心這麼多了。」七郎淡淡的說道。

「這次的計劃，名字就叫斬首。」誰也看不到，在無邊混亂的宋軍後方，一股精銳的鐵騎，森嚴的排列開來。楊延彬手提大槍，勒住韁繩，冷然看著前方，口中無悲無喜的說道：「雖然代價是大了一些，但是能斬了乙室王，還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