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禍福兩相倚
第一章
天邊剛剛泛起一絲魚肚白,十四歲的雲飛揚就急急地穿行在薄霧籠罩的密密的山林中,草草地用一根帶子束起的頭髮早被清晨的露水浸濕,越發顯得黑亮,幾絡頭髮緊緊地貼在額頭上。一身粗麻布製作的衣裳雖然打了不少補丁,卻恰到好處的襯出他健壯的身材。此時,雲飛揚緊抿著嘴,一溜小跑地在林中急速前進,心裏卻是焦灼萬分。不斷地痛罵著家裡那隻養了七八年的大蘆花公雞:他媽的大花,明明每天四更天一定就打鳴的,偏偏今天快五更了還不作聲,要是老子因為你丟了這份來之來易的工,老子今天回來一定將你殺來燉了吃羅。心裏不住咒罵,腿上卻是在不斷地加勁。初春的清晨還是很冷的,可是此時我們可憐的雲飛揚身上卻是冒起了熱氣。
想了一想,又道:「要是還讓您回到山莊中去,不過不是去打雜,而是去學武功,您願意嗎?」
小飛揚嘴一下子張成了O形,半晌出聲不得。青衣人含笑盯著他,也是一言不發。
青衣人先是一愣,然後不由大笑起來,伸手將小飛揚重重地擲在地上,「臭小子,誰要你的錢了?」
飛揚反駁道:「什麼偷學來的,我是在他們演武場打雜的,他們教劍的時候,也沒有讓我避開,我瞧著好看,就跟著記一點,沒事就練著玩玩!」頓了一頓,笑著說:「您可別說,山莊有些弟子可真笨得,我在一邊看都看會了,他們居然手把手還使不好。有一次,把教劍的二莊主氣得,將其中一個當場痛打了一頓!」一說到二莊主雷嘯天,不由觸到了心中的痛處,心中黯然,臉上也閃過一絲陰影。
林中這人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一張清癯的臉上露出異色,好小子,還以為是山莊中那個弟子,想不到竟然是自學,看會的。
「你要牢記我今日所說的話,如你有違,我必將親自處罰你!」
飛揚遲疑了一下,才道:「你是山莊中的人么?」
小飛揚眼中一亮:「您有辦法?您和他們是熟人?」
青衣人緩緩站起身,眼神複雜,似想舉步離去,卻又似有什麼放不下,半晌,青衣人才緩緩道:「如果我教你武功,您願意學么?」
但好像今天不太一樣,這個看似膽小的小傢伙好半晌沒有作聲,反而轉頭東瞧西望,進而竟然掉頭就走,沒有向回看一眼。雷嘯天不由大怒,好你個小混蛋,竟然如此掃我的興,不要叫你再落到我手中,否 則讓您想死不得,想活不能。心裏發著恨,不由一下子全灑在場中的弟子身上:全呆在那你幹什麼?眼瞎了,全體給我打掃演武場!大袖一拂,轉身向內走去。
一想通這點,小飛揚不由放鬆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垂頭喪氣地說:「我有什麼本事去將他們打得屁滾尿流,只不過嘴上出出氣罷了!」
飛揚的工作就是負責將山莊那龐大的演武場打掃乾淨,並將一應器具擺放整齊。這活看似簡單,其實著實累人,先不說那龐大的演武場,單隻是將一應兵器擦拭乾凈,擺放整齊,就讓小小年紀的飛揚夠嗆。每天四更天就得起來,從山腳直奔上山,差不多要三柱香的功夫才能趕到,再在天亮前完成一應工作。而今天,他是註定完不了工了。千萬不要是二莊主今天當班教授。雲飛揚在心裏暗暗祈禱,二莊主那火爆脾氣,非得將自己當場開銷了不可。這兩年這份工雖然累人,但晌銀卻也優厚,干一個月頂得上父親半年的收入,這正盤算著這個月拿了晌銀給父母做一身新衣服了,卻又出了這檔子事。
「那你不懂規紀?」
如同九雷轟頂,飛揚抬起頭,看到的是雷嘯天那高昂的下巴,緩緩轉過頭,飛揚祈求著哪個人能為自己求求情,但轉眼望去,卻是一雙雙冷漠的雙眼,不,不是冷漠,而是他們眼中根本就沒有自己的影子。他們中的很多人在平時可從自己這沒少得好處啊!平常自己在山中獵得野味,什麼小兔子、穿山甲的,可都是他們拿去的呀,這時怎麼沒有一個人為自己說句話呢?
「你是新來的?」
「師父請說!」
「不是,我在山莊已幹了兩年了。」
劍越舞越急,林中之人看了半晌,搖搖頭,暗道:劍法雖然使得好,但半點內力也無,終是繡花枕頭一個,終看不中用。
青衣人瞧著小飛揚的臉色,不動聲色地說:「是啊,相比你而言,有些山莊弟子卻是不長進!」
「好小子,還跟我耍心眼!好吧,讓你開開眼,你說說,二莊主什麼武功最高?」
「二莊主,我……我今天起來遲了。實在對不起,我馬上就好!」
青衣人眼神一下子變得凌厲起來,道:「我可以收下你,但有一個條件。」
飛揚大吃一驚,心裏第一個念頭就是碰上打家劫舍的綠林好漢了,不由張嘴大叫:「好漢,在下只不過是 一個窮小子,身上實在是一文錢也沒有!」
「如你學有所成,對山莊中人你可打可罵,但就是不能殺一人,而且如果山莊以後有事,你需竭力相助!」
日頭漸漸西沉,仰躺在密林中的飛揚長吁一口氣,要回家了,該怎麼給爹娘講呢?一想到父母那失望的眼神,飛揚的心就沉了下去。這兩年,勞累的母親的身體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經常病倒,全家還指著自己掙錢請大夫呢。操他娘的雷嘯天,就這麼將自己掃地出門了。飛揚愈想愈怒,一骨碌爬了起來,順手撿起地上一根樹枝,戟指著老天,開口痛罵起來,一時間,從天上到地下,飛揚一個一個挨著罵了個遍,鄉俚俗語,噴勃而出,讓人不得不佩服漢語言的博大精深。
小飛揚揚聲道:「我進去又有什麼用,莫說我得罪了二莊主,他會為難我,就算他不為難我,跟著他們習武,我什麼時候才有機會打敗他?既然沒機會,還不如算了,回家跟著我爹去砍柴。」
「你能教我打敗二莊主?」小飛揚揚了揚眉頭。
從期盼到失望,再到絕望,小飛揚的心一下子從九霄雲外跌了下來,在地上碰得粉碎。默默的轉過身,低著頭,飛揚一步一挪地向場外走去。
悄悄溜進演武場,偷眼一看,飛揚只覺得猶如一盆涼水當頭淋了下來,站在演武場中央,背著雙手踱來踱去,一張臉黑的怕人的不是二莊主雷嘯天又是誰?而站在演武場中三三兩兩成群結隊的山莊弟子們正在議論紛紛。
縮手縮腳地來到場中,小飛揚趕緊快手快腳地收拾起來,操起掃帚,飛快地打掃起來,兩眼直視地上,身上卻如焦灼一般,他知道這是二莊主那殺人的眼光正盯著自己。額頭上的冷汗不由一滴滴的掉了下來。手上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節奏,一時間場地上塵土飛揚,男弟子們皺起眉頭,一些女弟子更是發出誇張的尖叫聲,竟相走避。
嘿嘿嘿幾聲冷笑從林中傳了出來,雲飛揚頓時大吃一驚,一翻身站了起來,一雙大眼骨溜溜四下轉個不停,驀地頸頭一涼,已被人懸空拎了起來,隨即身子被轉了過來。
月亮緩緩伸了起來,小飛揚緩緩睜開眼睛,林中已是杳無人影,神秘的青衣人早已不知去向。小飛揚又是興奮又是疑惑,整個人直如在夢中,這個撿來的師父是什麼人呢?怎麼如此神秘,連臉都不讓自己看到呢?
半晌,回過神 來的飛揚撲通一聲跪倒在青衣人面前,大聲道:「師父,請收下我吧!」
青衣人大笑起來,半天才緩過氣來,心道這小子倒有趣。
看著高高掛起的月亮,小飛揚又犯起愁來,自己被山莊開了,家裡就少了一筆重要的收入,這回去可怎麼給爹媽說呢?一想到爹娘失望的眼神,小飛揚又不住嘴的痛罵起雷嘯天起來。
飛揚越發緊張起來,一不留神,掃帚正正的掃過一個人的腳背,登時對方那一塵不染的小鹿皮靴子變得和演武場的地一般顏色,一聲冷哼如雷般在飛揚的耳邊響起。飛揚驚恐地抬起頭,雷嘯天那梭子般的眼光正正的盯在他的臉上,啪的一聲,掃帚掉在地上。
「什麼?」小飛揚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翻身站了起來。
「從今往後,每逢五之夜晚,你仍到這裏來,我一來考核你所學進展如何,一來也好教你新的東西。今天就先教你一套吐納之術吧!」
小飛揚轉念一想,又道:「還是算了吧!」
「雷嘯天,你個混蛋,老子不過就遲到了一回,你就開了我。但願你明天拉屎掉進茅坑臭死您,喝水卡在喉嚨噎死你……」
青衣人嘆口氣,「世事滄桑,那也難說得緊!」伸手將小飛揚扶了起來。
「那要看你學得怎麼樣?」
小飛揚一愣,馬上想起對方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還不住喊好,不由心裏發毛,莫不是碰上一個吃人的變態的傢伙,一想到這兒,臉都白了,嘴裏不由自主地道:「好漢,我是山裡人,一身皮肉粗得很,不好吃!」
「還有你們這群忘恩負義的王八蛋,笨豬,一套劍法學來學去學不會,老子在一旁看都看會了……。」
對於這一貧苦人家來說,不幸中的萬幸就是他們有一個鼎鼎大名的鄰居,江湖中人聞之色變的神劍山莊。而更值的慶賀的是,當年十二歲的小飛揚一次在上山打柴中居然有幸巧遇並認識了神劍山莊的一個小管家,於是乎十二歲的小飛揚就獲得了一個在山莊中工作的機會,雖然活很重,可是對這樣一戶人家來,能掙著銀子才是大事。不過山莊的規紀很大,非山莊中人是不能住在其中的,於是乎小小的飛揚就只能早出晚歸,每天來回二十余里地,上下兩頭跑,雖說累,可是銀子卻是白花花的,而且也將小飛揚的體格練得異常強壯,打眼一看,實在不像一個十四歲的小子應有的體格。
絲毫不知自己行藏盡在人眼中的小飛揚, 將這套有鳳來儀已使到盡頭,陡地大喝一聲:「紫電穿燕!」手中的樹枝閃電般的射了出去,啪的一聲,樹枝碰在一棵大樹聲,啪的一聲,斷為兩截。飛揚卻如同泄了氣的皮球,頹然倒在地上,口裡喃喃道:「雷嘯天這老王八使這招紫電穿燕,一根樹枝洞穿了兩棵大樹,我不知何年何月,也許一輩子也練不成,看來這打得他屁滾尿流是不大可能了。我還是餓三天算了!」
劍法剛使了十來招,林中一聲驚奇的「咦」聲若有若無的傳了出來,顯是林中有人,對飛揚會使這套劍法很是奇怪。
強忍住眼中的淚水,小飛揚一步步走出神劍山莊,一出山莊門,飛揚拔腿飛奔起來,眼淚如同潮水般涌了出來,號淘著沿著山路,一頭扎進了莽莽的叢林。
哼哼,幾聲冷笑傳來,雷嘯天冷漠的眼光掃過飛揚驚恐的臉,他很喜歡這種感覺,那種操縱別人命運的權力感讓雷嘯天很是享受,「你走吧,山莊不需要懶惰的人,從今以後就不要來了!」
青衣人奇道:「你不願意,要知道,很多人想進而進不了啊?」
小飛揚掙大一雙驚恐的眼睛,看著眼前這人,一身青衣長袍,一頭白黑斑駁的頭髮隨意的披散在頭上,一張臉卻被一塊青布嚴嚴實實的蒙了起來,只剩下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牢牢地盯在小飛揚的臉上,一隻手將他拎著,另一隻手卻上上下下地在小飛揚的身上摸來捏去,口裡喃喃不住道:「好,不錯,好,不錯!」
「等哪一天老子也學會了武功,不把你們打個屁滾尿流,老子……老子……。」小飛揚到了舌尖的話滾來滾去終於沒有說出來,一想到自己打得他們屁滾尿流的機會實在太小,這個誓還是不要發得太毒才好,「老子就三天不吃飯!」,想了半天,雲飛揚終於想了個說出來,嘿,老子三天不吃飯又餓不死。
青衣人思慮半晌,道:「不是,但跟他們有很深的關係。」
雲飛揚吃了一驚,莫不是剛才自己的話都讓這神秘人給聽去了,要是這人是山莊中的人,自己可要有苦頭吃了。轉念一想,反正自己都這樣了,也無所謂,就算對方是神劍山莊的人,也不能把自己怎麼樣。最多痛揍自己一頓,神劍山莊的人雖然不是東西,卻也不是濫殺無辜之人。
「我說我來教你武功,你可願意學么?」
「懂得,懂得。」
青衣人隨意地坐在小飛揚的對面,道:「聽你說,你這套劍法就是在一邊 看著偷學來的?」
看著小飛揚離去的背影,青衣人緩緩從林中踱出,沉吟道:「我會不會做錯了呢?」
「好小子,您剛才還叫嚷著要將神劍山莊的人打得屁滾尿流,怎麼就這點膽子?」
青衣人眼中露出奇異的光採,顯是大出意外。小飛揚又放鬆地躺回地上,眯著眼看著林中跳來跳去的小鳥,既然對方對自己沒有惡意,小飛揚可就沒什麼擔心得了。
「弟子謹遵師命,弟子最多將他們打得屁滾尿流,絕對不會殺傷一人。至於第二條,山莊高手如雲,又那要我去幫什麼忙?」
雷嘯天在等著,等著小飛揚向自己哀求,痛哭流涕的向自己求饒,而自己在玩夠之後再大度的赦免了他,讓他感激自己,讓他感覺到到天堂到地獄,再從地獄到天堂,嗯,這種感覺,實在不錯。以前雷嘯天經常這樣對待犯錯的弟子和工人,這種感覺是一種享受。
青衣人含笑不答。
雲飛揚的家住在武夷山中,幾間簡陋的瓦房就是他家全部的財產,父親靠上山打柴,賣到十裡外的鎮上,賺上一點微薄的銀子,母親則養蠶制布,勉強維持著一家的生活。
青衣人一言不發,伸手從樹上折下一根樹枝,隨手擺了個式子,竟然也是一招紫電穿燕,那還帶著幾片綠葉的枝枝發出一聲尖銳的嘯音,閃電般的射了出去,卟卟卟數聲,柔軟的樹枝竟然連接洞穿了四五棵大樹,余勢未衰,又狠狠的釘在一棵樹上,入木半尺,才軟軟的垂了下來。
罵到酣處,飛揚樹枝一擺,竟然有模有樣的使出一套劍法來,若是神劍山莊有人在此,定是大吃一驚,因為飛揚所使的正是神劍山莊的入門劍法:有鳳來儀。神劍山莊劍法與眾不同,初入門時劍法繁複無比,變化多端,越往後來,反而化繁為簡,劍招越來越少,但威力卻越來越大。這套有鳳來儀正是神劍山莊中最為複雜、最變化多端的劍法。而十四歲的飛揚盡然使得有模有樣,深得其中滋味。一邊舞劍,飛揚一邊破口大罵。
「對不起,對不起,二莊主,我是不小心的!」
「懂?今天是怎麼回事?」
「吹牛!」飛揚扁扁嘴。在飛揚看來,二莊主的武功是他見過最高的。
此時的飛揚正罵得痛快,劍舞得淋漓,哪知林中有人窺伺。
小飛揚想了想,道:「我曾看過他用一根樹枝使一招紫電穿燕,洞穿了兩根這麼粗的大樹。」伸手環抱,比了個模樣,想想,又竭力將兩手之間的間距擴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