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囚凰》正文

結局未成年刪節版

正文

結局未成年刪節版

可過了片刻,她又發覺,掌下的肩膀是赤裸的,溫熱的肌膚邊是粗糙的傷痕,這傷痕讓她又莫名地慌張起來。
整了整散亂地衣襟,彷彿還能感覺到纏繞在指尖地溫潤滑膩。容止微微一笑,道:「有一句話,叫做久病床前無孝子。」換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樣的,他自然不會以為,倘若是他一直半死半生地活著,讓楚玉照料看顧,楚玉會因此不愛他。可是那樣做,無疑會衝散削弱他刻意營造出來的。一剎那凝固到永恆的凄厲慘烈。
楚玉與容止又在原來公主府中住了數日,這裏表面上雖說是南朝官員的住所,內里,尤其是內苑部分,卻依舊在容止手上。
「我在。」
容止……
也不知站了多久,一道葉笛聲,陡然高高地拔起,清越無比地,如拋至九天之上的絲弦,猛地貫穿楚玉的心魂。
這些年來相互陪伴與扶持,他們之間已經不僅僅是朋友這麼簡單,更是接近於親人一般的情感,不僅楚玉是這麼想的,桓遠也是,雖然這過程之中曾有過怦然心動的一刻,但最終化作了脈脈的細水長流。
設置好這些,她如同幾年前一樣,在這張久違的床上沉沉睡去。
誰也不能阻攔他。
相較於容止的從容安然,楚玉自己卻是輾轉反側幾乎夜不能寐。
楚玉羞愧不已地抬起眼,一不小心瞥見容止身上累累傷痕,更不知道該把眼光往哪裡放。
溫柔呢喃的細語聲中,幽回交錯著脈脈的情愫,楚玉垂目看著他赤裸上身傷痕,幾乎又禁不住有落淚的衝動。
現現現現現在要怎麼辦?
「我在,我在,我在……」
但若要讓清醒過來的她現在重新咬過。她又於心不忍。
楚玉張大眼睛,幾乎有些不敢置信。
輕輕地開啟舊日房屋,屋內打掃得很整潔,但一看便知道是許久沒人住的冷清模樣。楚玉輕嘆一口氣。回到閉著眼睛都能找到的卧室,床竟然也是原來地傢具。
看著他身上幾乎數不清的傷痕。楚玉終於禁不住哭了出來,她彷彿能看到。容止的身體是怎樣地破碎綻開,她緩慢低下頭,輕輕地將嘴唇覆在他頸間的傷痕上。
張開眼,楚玉望著幾乎又要被她推倒躺下,神情從容灑落的容止。
好笑之餘,他又有些心疼,便抬手輕撫她的背脊,溫柔地撫平她的不安。
他神情從容悠然,烏髮披散,衣冠不整,緩步走在過去地公主府內,卻不曾遭到阻攔。也沒有任何人打擾。
靜靜地看了許久,楚玉又離開皇宮,改變方向,緩緩朝南行去。
觀滄海嘆息道:「我自是不會怨你,被你折騰的人又不是我,真要說上怨,楚玉才有資格。我如今依舊不明白,既然你不肯放手,為什麼卻又故意詐死,平白讓她那般傷心?」
楚玉瞥他一眼,道:「你可是後悔了?」大好河山啊,倘若他沒有放下一切來就她,現在只怕已經揮軍打進來南朝了吧。
江山與楚玉不可兼得的話,他選擇對自己更為重要的東西,但是,一定要得到才行。他不介意付出生命,但是楚玉想要離開,卻是萬萬不能。
完完全全不假思索。
慌亂之間,楚玉對上容止含笑的眼眸,即便是這樣又是被推又是被啃,他的態度還是那樣從容不迫,望著她眼神似笑非笑。
楚玉見狀一怔。
這樣好容貌,好風致,絕世無雙。
容止想要什麼,便會想方設法拿到手,縱然楚玉身體暫時離開,他也要牽著她的心魂。他並不後悔為了楚玉放棄所擁有的東西,也不後悔身遭萬剮之痛,可是他一定要得到。
心口彷彿有什麼跟著被填滿。
「去哪?」
有些滿足地輕嘆一聲。楚玉雙臂下滑,手掌捧著容止地臉容,認真看著,眼前很快又朦朧起來,她慢慢地合上雙目,膽怯溫柔地。輕吻容止的面頰,一連串細碎的輕觸,好像蝴蝶的羽翼,但又似更溫存數分。
公主府是他早就安排好的地方,楚玉縱然要走。也定然會回來此地緬懷一番。他很早便派墨香回來打點,這地方表面上是南朝官員的住宅。實際上還是屬於他地。
而年齡還是一個幼童的小拓拔,目中是令人心疼的早慧,楚玉再也看不到他面上無憂無慮的笑容,當初他作為拓拔氏地子孫選擇了這條道路,不知道現在他是否後悔。
「容……容止……」
那葉笛聲是那麼地清透脆亮,又是那麼地宛轉低回。
建康城中,公主府楚園都已經易主。看著門楣上的招牌換成了別樣,雖說早已決定放棄。但楚玉心裏總有些不是滋味,感覺屬於自己地東西被別人給奪去了。
又過數日,兩人在街道上行走,卻見一面帶戾色的少年在街市內縱馬疾行,驚翻行人無數,那少年便哈哈大笑。
有什麼可怕的呢?不管變成什麼樣,容止都是她的容止。
於是,他留給楚玉的最後印象,依舊是那從容的笑眼,以及為了她而身死這樁事實。
一想到自己的失態,楚玉便暗暗磨牙:剛才咬那麼輕實在便宜他了,應該再咬重一些才對。
容止見她目中水光閃爍,聲音惴惴不安,心中瞭然,他平穩安然地應著:「我在。」
既然他沒死,那麼那具屍體肯定就是假的了。觀滄海所以會騙她。也一定是出於容止的授意。
亦或掩面而去地說:「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
可是那葉笛聲始終不曾斷絕,一聲一聲,聽得她幾乎肝腸寸斷。
望著眼前的一切。楚玉不禁生出恍然之感:當初就是在這張床上,她睜開眼睛,第一眼便看到容止。
或許是因為無論如何也想見家人一面,又或許是留在這裡會一直不能真正開懷起來。縱然平日里她可以若無其事地與人談笑,可每當夜深人靜午夜夢回之際,可怕的空寂便會將她整個人密密實實地包住。
「我在。」
臉頰挨著臉頰,這樣溫存親昵,楚玉微微喘息,雙手按在他肩膀制住他,將臉別開少許。低聲喚道:「容止。」
她剛才一定是被魔鬼給附身了,否則怎麼會那麼衝動,完全不顧自己身處什麼地方。還主動把容止給啃了個精光,居然就那麼在光天化日之下,把生米煮成熟飯。
我在。
別人不知道,可是無比了解楚玉來歷的他卻是曉得的。
他用死亡這柄利器讓她痛不欲生,再用時間慢慢地煎熬,過了一段時日。確定她已經感受得足夠深刻,才放流桑來打開她的心扉。
楚玉小心地眨了眨眼。唯恐大力一些眼前人便會消失不見,她的手緩緩下移,指尖卻接觸到粗糙的傷痕。滿心滿心的都是心疼,她掀開他的衣領,只見他頸項之下,白皙肌膚上交錯著可怖的傷痕,光是看著這些傷痕,便能略約想像出此前他遭受過怎樣的苦楚。
幸好楚玉沒有打算立即走,給了他一段時間地緩衝,於是他派人一路跟隨,自己傷勢初步好轉愈合后,跟著趕來。
心中掙扎許久,楚玉認輸地嘆了口氣,她轉過身去,控制目光不去看容止臉部以外的部位。
這一覺楚玉睡得很安寧,這一年多來,每每入睡之後,她總會夢到一些從前的事,然而這一夜卻沒有什麼前來打擾她。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是要鎮重地扶起他說:「我會對你負責的。」
桓遠忽然微笑起來,俊雅的眉目映照著屋內昏黃的燈火,在這一刻,溫暖到了極致,他輕聲道:「一路保重。」他知道留楚玉不住。
「容止,容止,容止……」
好丟臉,她不要見人了。
她一直是想回家去的,活下去,回去,自從知曉有回去的可能后,這個念頭在她心中始終徘徊不滅,曾有幾度,她也做出嘗試,甚至這一回是真的打算這麼做了。
葉笛聲曲曲折折,迂迴轉折,那麼地悠長。
(全文完)
全身都彷彿在叫囂,終於,楚玉抬腳朝門口奔去,她的腦海一片空白,身體每一分每一寸都是急切,理性這種東西早就被丟棄到九霄雲外,她身體內靈魂正在沸騰。
「天涯海角。」
「容止。」
他在洛陽那時,便故意假裝讓楚玉離去,卻又流露出異樣,讓楚玉覺察出來,返回瞧見他的慘狀。
楚玉手臂抬起少許,越過容止赤裸的肩頭,摟住他的頸子,有點不好意思地,她飛快在他嘴唇上輕輕地親了一下。
容止微微一笑,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師兄你也不必過分擔憂。」
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他,心中便湧現無數溫暖,強烈的不敢置信地狂喜如潮水一般來回沖刷,她從未因為一個人的死亡如此絕望,也從未因為一個人沒有死,從絕望之中如此快速地蘇生復活。
接著。容止坐起來,把她抱回屋內。看到卧室里的床榻,楚玉這才一下子撲過去,二話不說掀起被子蓋自己身上,羞慚不已地叫容止快出去。
容止反手擁住她,他不為自己辯解,不提這一年多是怎麼熬過來的,也不提是為了什麼而欺騙她。抬起手扶著楚玉的臉龐,容止將她的臉正過來仔細端詳,她哭得真是狼狽極了,臉上到處都是淚痕,眼睛紅紅的,現在還漾著水光。
他沒有如泡沫般消散,不曾像春雪般消融,不管經歷了什麼,他活了下來。
她踏出一步,可是卻又彷彿畏懼什麼似地收回腳來,神情變得驚疑不安。
吻痕和咬痕從他帶著傷痕地白皙頸項開始,漫延到圓潤的肩頭,順著起伏地肌理向下漫延。他傷痕之外的肌膚原本還算光潤,可是此時被楚玉咬了一遍下來,傷上加傷,有幾處還滲出血絲。
還是說,其實她骨子裡有很濃重的叛逆傾向,只是從前沒開發出來而已?
他親得很仔細,嘴唇密密地覆蓋。溫暖疊著溫暖,最後,他緩慢地印上她的嘴唇。
彷彿電影里畫面定格,好似時光從未輪轉。她才穿越而來,生澀而懵懂地,不知深淺地,闖入那白衣少年的世界。
楚玉只見他目中情意真切,終於禁不住心中一軟,主動拉住他地手,臉上微熱道:「走吧。很多人看著呢。」
不知不覺間,容止被按著躺在了青石台上,他有些好笑地望著楚玉,她一邊哭一邊胡亂親著他,又親又咬,她哭得滿臉淚水,好像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在汲汲求取著一點點的安慰。
不過給桓遠瞧出來了也無妨,橫豎她也是要跟他說一聲地。
心頭潤著溫溫地暖意,容止微微笑著,偏頭憐惜地親吻她。
「我在。」
光滑地青石台上,半倚著竹叢的少年白衣曳地,宛如浮冰碎雪,他的眉目清淺溫潤。膚光如玉,唇邊似笑非笑。目光深不可測。
容止嘴角泛起淺淺地笑容,黑眸之中,卻是無比的冷靜沉穩:「你在怨我?」
他是狠心腸地人。為了達到目的,連自己心上地人也捨得傷害,縱然聽著觀滄海跟他每日彙報楚玉如何傷心,縱然有些難過,但他也沒有絲毫心軟動搖,甚至還按照原定計劃布置了河邊骨讓她瞧見。
楚玉臉上已經如同火燒,霞飛雙頰,紅潤的色澤映在白玉肌膚上,宛如白玉珍珠伴著艷艷珊湖,平添幾分少見的麗色。
他是她地親人,永遠都是。
好……好想死啊。
放手……怎麼可能?
桓遠沉默不語。忽然也後退了一步。雙手帶著寬袖抬起來,非常端正。也是非常溫文爾雅地一揖。
楚玉離開的時候,是靜悄悄的深夜,夜裡地春風也一樣柔媚多情。楚玉的雙腿才完全恢復。便暗中收拾好東西,深夜裡去探訪桓遠。
這句話古往今來不知被用過多少次,可是卻是最真的承諾,在這片遼闊的天空下,她不過只是塵埃螻蟻,任由無形之手恣意翻覆,生死顛沛,她也許什麼都掌握不了,可是至少讓她握住掌中的這一抹溫暖。
建康那個城市,雖然僅居住了一年,卻留下了她太多的喜怒哀樂,臨行前不去看一眼,楚玉心裏總歸有些牽挂。
然而心中的恐慌依舊存在,眼前的一切彷彿做夢一般,即便是現在,楚玉還是會控制不住地去懷疑,這會不會是一場過於真實的夢境,只要蘇醒,容止便會與夢境一同消散?
「容止?」
「……容止。」
容止嘴角微微一曬,伸手便要拉上衣衫,口中輕道:「不要瞧了,很可怕,會嚇著你的。」他還未動作便停了下來。因為楚玉用力地抓住他地手。
離開洛陽,楚玉並沒有立即啟動手環,她獨身上路,先去了平城。
聽他這個口吻,楚玉一陣氣悶。可是下一刻,努力維持的嚴肅還是快速地流逝,她總是忍不住想去看容止,很想撲過去抱住他。
惶恐,不安,焦躁,煙消雲散。
楚玉鼓起勇氣,更貼近一些,注視著他含笑的眼眸。
楚玉把整個人埋進被子里,也顧不上整個人燒成了一隻紅色的蝦子,只駝鳥地叫嚷:「你不要過來,出去,出去!」
後來出了一點意外,他也沒料到,天如鏡竟然會將手環交託給楚玉,而在聽說楚玉要走的那一刻。他就明白,楚玉並不是要去什麼地方,而是要離開這個時代,到達他永遠觸摸不到的未來。
倘若那樣,他最後死了,楚玉或許會黯然傷心,但絕不會那般刻骨銘心,而倘若他最後活下來,楚玉也不會有今日這般狂喜失態。
幸好沒有人路過,否則她可以直接羞愧自盡了,可是現在也好不到哪裡去。
觀滄海不自在地抱怨道:「你們真是不知節制,光天化日……」從楚玉和容止一開始,他就聽著了,偏偏他耳力奇佳,為了不聽到什麼不該聽地,不得不躲得遠遠的,避開那些響動。
容止上半身的衣衫已經被扒到了腰下,他烏黑地頭髮如雲一般柔軟地散開來,仰面躺在青石台上。
楚玉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她只是含著眼淚,一遍又一遍地撫摸那些傷痕,她顧不上問容止是怎麼活下來地,也忘了思索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這些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容止現在在她眼前。
從秀致地眉梢,到通紅的眼角,他柔軟地唇瓣一路向下,蝴蝶般掠過她帶著淚痕的臉頰,細擦過她瘦削的下巴。
容止是玩弄棋局與人心的高手,他知道楚玉是怎麼樣的人,這一番刻意設計,足以讓她心神接近崩潰,至死也忘不了他。
「我在。」他微微一笑,返身關上房門。
府內無人,兼之夜色深濃,楚玉索性便撤去了光線折射,獨自慢行至從前的居所。
才一敲門,門便應聲而開。桓遠站在門口,衣冠整齊,似是早就料到她的到來,特地在門后等待。
大約是因為被劉子業折磨過甚,推翻了劉子業的劉彧也沒做多少年皇帝。他地生命在短短數年內便走到了盡頭,將皇位傳給了他的兒子。
唇瓣碾磨著唇瓣,楚玉臉上宛如火燒無邊漫延。因為羞怯,又或許是別的原因,她眼角又流淌出淚水。
楚玉眼眶有些發酸,她後退半步,躬身一揖:「我在屋內給流桑阿蠻留了兩封信,倘若他們因我之故生氣,還煩請代我向他們致歉……桓遠,多謝你這些年來一直照應。」
兩人的影子遙遙相對,他與她之間,永遠都有這樣一段距離。
這個地方雖然有許多的牽挂,可是在另外一個世界,同樣有她記掛的人,假如一定要理性抉擇,楚玉只能說她抉擇不了,她只是本能地想回去。
如今想來,已經是好些年前的事,那時候她萬萬不曾料到,後來的波濤起伏,生死顛沛,以及深深地愛上一個人。
倘若他有心,完全可以不流露出半點而異常,但是他沒有。
其實容止一直在設局。
見楚玉神情落寞,桓遠嘆息一聲道:「我雖說早知留你不住,卻依舊不曾料到,這一日來得如此之快……你不會回來了,是么?」這些日子。他瞧見楚玉每每瞥向他們時,目光帶著濃濃不舍與歉疚,那分明是永別的眼神,倘若只是暫時分別,絕無可能如此流連。
經過這些年來聚散分依,生離死別,想要再如當初那般決然放棄,已經是萬萬不能。這已經不再是她單方面的問題。
楚玉雙手抓緊容止的肩膀,只覺得全身的感官彷彿絲弦一般緊繃起來,全數聚集在耳後被觸碰的地方,他指尖輕描淡寫地撩撥勾畫,偶爾有粗糙地傷痕擦過。
最後是沐雪園,容止。
一想到自己竟然又被他擺了一道,還白白地傷心這麼久。楚玉就覺得很不甘心,她傷心了這麼久,難過了這麼久,結果這傢伙又變魔術一樣在她眼前忽然出現,而她立即便很沒出息地撲上去了。
更何況,這些傷痕,每一分痛楚,都印著她楚玉地名字。
她不管容止是怎麼活下來地,又或者騙了她多少,以及這些日子來的傷心,喜歡一個人,又怎麼能計較得那麼清楚?
楚玉看去,卻見那少年雖然才十二三歲,眉目之間神情狠戾,甚至猶勝昔年的劉家子業。
身體的崩毀固然是不能逆轉,但是他偏偏反而利用了這一點。
他的呼吸是暖的,他的心跳穩定,楚玉小心翼翼地掀開他的衣衫,難過地以指尖劃過每一道傷痕,縱然這些傷此時已經痊癒,可是她還是止不住想要流淚的衝動。
楚玉決定離開。
容止嘴唇附在她耳邊輕聲道:「這人乃是劉昱,便是南朝現在地皇帝。」同時也是劉彧地兒子。
楚玉鬆了口氣,再喚一聲:「容止……」
對上他的目光,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勇氣煙消雲散,楚玉深吸一口氣。駝鳥式地扭過頭去,彷彿不去看,這件事就沒發生一樣。
聽他說起那段日子,觀滄海不由惻然,他低低一嘆,道:「被你這樣的人喜歡上,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他是故意地。
砰地一聲推開虛掩的黑漆木門,楚玉三兩步闖入層雲疊嶂的翠色竹林內,葉笛聲剎那停歇。
之所以要偷偷走,是因為前些天她旁敲側擊地試探過流桑他們的口風,對與她離開的假設,流桑的反應很是激烈,阿蠻亦是十分生氣,未免真正離開時與他們發生不必要的衝突。楚玉才這般連夜脫逃。
「你騙了我。害我很傷心。」楚玉輕哼一聲,決定這回一定要好好扳一下容止這種惡習,要是一直慣著他這麼騙人,今後她肯定會接連上當,「我很生氣。」
從北朝進入南朝,這一路上不是沒遇到過流寇劫匪,但只要祭出藍色光罩,便能嚇得劫道的人見鬼一般逃走,因此楚玉走得還算平安。
她從前居住的院落也幾乎是與從前一個模樣,就連院名都不曾改動,楚玉見此便不由得感慨此間的新主人實在太懶了,竟然就換了下門口的牌匾,內里一切照舊。
一直走到東西上閣交界處,他瞧見前方站著的人影,才豁然露出笑容:「你一直在這兒等著我?」
容止為她捨棄多少,她已經間接從觀滄海口中得知,倘若她一走了之,是否會太對他不住?她幾乎很難想象,容止那麼驕傲孤絕一個人,那麼冷酷無情的一個人……她怎麼走得了?
可是啊,容止……
他不著痕迹地引誘,讓楚玉錯以為是她主動,兩人的關係更進一層。他並非重欲之人,但是楚玉性情害羞,倘若引她踏出這一步,便代表著她的牽絆更多一分,他也多了一分阻止她離開的籌碼和把握,而事後,也怪不到他身上。
現在容止已經不再是少年模樣,他稍微長大了一些,看起來約莫有二十二三歲,骨架亦抽長舒展少許,但眉間地清麗高雅始終不曾改變,秀色絕倫,一如初見那時。
容止隨意半躺著,任她動作,目光凝注地瞧著。只見她雙目緊閉。長睫微微顫動,分明是有些羞澀。卻偏偏強自鎮定,濕潤的嘴唇色澤鮮艷,呼吸都是滾燙地。
父親還沒死多久,繼承了皇位,卻連做樣子都不做,在市集之中縱馬飛奔。南朝的幾代皇帝真是一代比一代更不成器。
好容易見一頂轎子抬來,打開大門入內,趁著此時入夜光線昏暗。楚玉連忙發動「隱身」,跟在轎子后悄悄地入內。公主府彷彿依舊保持著她離開時地大觀全貌,建築格局並無太大變動,內苑之中竟然沒多少人,楚玉一路行來,別說是守衛。就連僕人都不見幾個。
拖著腳步慢慢地走過去,楚玉伸出不住顫抖地手,輕輕地撫上他秀麗無倫地臉容。掌下接觸到地肌膚,溫涼柔軟,是真實鮮活地。
她真是寧願自己方才是真昏死過去,也不必似眼下這般尷尬。
容止抬手勾過楚玉的頸項,修長的手指宛如初開的花一般半攏半展,指尖劃過她耳後細緻的肌膚。
他在最慘烈的那一刻果斷下刀,給她地靈魂留下最深的傷口。
容止不語,卻只是笑。
小小的怨懟消失無蹤,楚玉傾身再度用力抱住容止,懷裡填滿的時候,她才感覺到安心。手臂空曠的時候,她地心也會陷入不可掙脫的惶恐里。
楚玉心中一直存在著心結,認為縱然與容止在一起,也不能相安相守,於是他便下了一劑猛葯,故意讓她發覺,故意讓她愧疚,故意讓她目睹那最慘烈的一幕。
不相離,不相棄。
她這一生,只在一個地方聽過這樣的聲音。
頓了頓,他眉頭一皺。道:「我如今卻是有些後悔幫你騙她。你連我一道給騙了。」他曾聽楚玉說過,當初容止追去洛陽救護地情形。當時便覺著有些不對勁,如今串聯前後,終於猛然明白過來。
楚玉腦子裡嗡的一下,臉上好像有火炸開:她方才都幹了什麼?被山陰公主附體了么?就算是好不容易見面太激動,她也不必把容止啃成這樣吧?
她沒有推開容止,而是更用力地抱緊他。生澀而笨拙地回應他的親吻。
那個時候,楚玉便已經在他掌握之中。
楚玉昏昏沉沉地,也是慌慌張張地,胡亂親吻著容止的頸項,她幾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本能地渴望再多一些溫存,如此方能證明,容止是活著的。
這一去之後,可能再也回不來,因此楚玉離去之前,打算好好看看這個世界,並在臨行之前,盡量地看一眼想要看的人。
她想要進入什麼地方。必須是那地方有一個容人出入地入口,儘管靠著手環,她能隱身能防禦,可畢竟不是真的超人,沒辦法飛檐走壁,或直接穿牆過室。
「我在。」
好一會兒楚玉才回過神來,她輕點下巴。低聲道:「是。」這些天她有些魂不守舍,異樣情狀落入桓遠眼中,大約便給他瞧出了端倪。
建康城內徘徊大半日,楚玉回到公主府外,靜靜守候等待。公主府現在地主人似乎是朝內哪位文官的居所,但那文官似乎很是喜靜,楚玉在門口站了許久,都不見有人進出。
綠影疊嶂下,料峭春風裡,楚玉心裏一半火熱一半冰涼,又是羞怯得想後退,卻又禁不住想上前親吻擁抱。
楚玉走過去坐在床便,忽然倦意上涌,彷彿這一路行來的疲憊都全數涌了過來,她嘆了口氣,抬腕用手環設置了防護,只要一有人踏入設定圈子內,便立即祭出防禦光罩。如此就算有人發現她,也不虞生命之憂。
更何況,她尚有更重要的事,正苦費思量。
竹林中相聚后所發生的一切,表面上看去,只不過是楚玉失措激動,可是實際上,卻是他精心安排,一步步引君入瓮。
容止饒有興味地望著她,禁不住抿起嘴唇,笑道:「是,是,都是我的錯,求你原諒我。」他語調散漫。這樣的道歉幾近敷衍。聽起來簡直全無誠意。
馮亭終於得到了她想要的,在擊敗容止后,她強逼失去倚仗的拓拔弘退位,將皇位傳給才五歲大的小拓拔,她作為輔政太后,地位尊榮,儼然便是沒有冕冠的女皇。
容止靜靜地道:「滄海師兄,你可知曉,那些日子,我躺在石棺之中對你說,倘若我死了,合上蓋子燒了我,但我心裏卻不甘心地,我來到這世上一遭,卻什麼都不曾得到,但至少我要留住她,不管用何等手段,也不管她是否會傷心難過。」因為心中尚有執念,有想要得到的東西,他才強硬留著一口氣,在生生死死之間徘徊,在那樣可怕的地獄邊緣,最終掙扎地活了回來。
臉上的熱度持續不退,理智上知道應該抽身,可是心裏卻失魂一般地想要擁抱。
尾聲之一
這青石台正好能容納一人躺下。
一覺醒來是清晨,楚玉整了整衣衫,趁著天光尚未盡亮,便朝昔日的西上閣而去,她走過從前熟悉地一個又一個院落。這些院落里從前居住的人也一個個浮上她心間,柳色,墨香,花錯,流桑,桓遠……
容止單手支撐著身體半坐起來,他微笑地望著楚玉,深凝的目光逐漸轉柔,對於楚玉地指控,他也沒辯解,只淡淡道:「是啊,我騙你,對不住。」
按照能源量格數來計算,離開這裡會消耗掉三格能源,那麼剩下的便不足以讓她再度回來,換而言之,她最多也就只能穿越一次。
被騙就被騙吧,她從前不是說過么?只要他好好地活著,被騙一下也無妨。更何況,看著他身上的傷痕,她又怎麼忍心多加苛責?
南朝的故人其實不剩多少,有些人楚玉甚至不知道該往何處尋找,回來南朝,其實多半是為了緬懷一些地方。
「我在。」
楚玉轉頭瞥他一眼。看見他身上的傷痕,又是一陣心疼,可是看見傷痕地時候,她也順帶也不可避免地瞧見了那些牙印,緊隨而來的是一陣窘迫,慌忙再轉回頭去。
與從前不同的是,寬袖之中探出的秀美雙手,白皙地皮膚上交錯著斑駁地傷痕。
「容止,容止。」
親過之後楚玉便偏過發熱的臉,雙手卻抱得更緊,她貼在容止耳邊,喃喃地道:「你還活著,實在太好了。」
他在。
楚玉怔怔地張著雙眼,望著容止地眼眸,就這麼盡在咫尺的,她的目光一下子便陷入了那看不見底的深淵黑海之中。
見楚玉這般神情,桓遠微澀一笑,道:「你此番是要走了?」
他從來沒見過她如此失態的哭泣,好像心中情感的堤壩決堤,泛濫千里。
楚玉站在竹林依舊繁茂的沐雪園前,老遠便站定,她定定地望著黑漆大門,只覺得彷彿經過了一個輪迴。
從混亂中清醒過來,她才發覺自己竟然身處在竹林之中。換而言之,是在戶外,以一種強迫壓制的姿態,坐在容止身上,那什麼那什麼。
楚玉抿了抿嘴唇,更加地心虛和不安:「是地。或許永遠回不來了。」
離開這個時代,是她早就希望的,如今機會到達眼前,雖然並沒有想象中的狂喜,但她還是宛如下意識一般本能抓住。
容止微笑道:「自然也是為了讓她永遠記著我。我生,要她記著我,我死,也要她記著我。」那時他是當真無把握活下來,所以故意一番布置,先是黯然分離,再讓她發覺異樣返回,接著教她瞧見他因她周身浴血,最後含笑永訣。
他不是楚玉,絕無可能無私。
從頭到尾,都在他掌中,偶爾有些脫離,也連著不斷的繩線。
「嗯。」
那時候,楚玉地神智還有些不大清楚,思路遲鈍地沒緩過來。
光,夏日,秋風,冬雪,復春來,時光在一雙不變的眼眸前緩緩流過。楚玉刻意放慢行程,且行且住,所有曾經留下美好記憶的地方,她都一再徘徊。
縱然是離別的最後一刻,他也是絕好風度姿態。
他付出了這麼多,怎麼可能不索回?
伴隨著應聲,一道而來的是失而復得地欣喜,這樣珍重的心情從未有過,往後約莫也不會再有。
楚玉也懶得問他又收買了誰勾結了誰,反正他有的是手段,別說是公主府,只要他有心,就算想在皇宮裡開闢一間別苑,想必也不是太困難地事。
她傷心她難過也是她願意,她深深地喜歡這個人,他活著她高興他死了她悲傷,這個人是無可取代的,再也顧不了旁的那許多。
拿到手環后,楚玉才發現其實有很多功能天如鏡他們都沒開發出來,比如其中有一向,便是改變光線的折射而達到短時間「隱身」地效果,利用這一點,楚玉潛入皇宮,偷偷地看了眼這對過分年輕的祖孫,馮亭依舊艷光四射,但是一雙眼睛卻已然顯出遠超出真實年齡的滄桑。
不看容止,她地緊張才稍微放鬆一些,這時方想起早該注意到的事實:「你騙我。」沙啞著嗓子,楚玉有些埋怨地指控。
容止並不上前勸她,只瞥了一眼她露在被外地半截玉白小腿,輕聲道:「你好生休息。」便合攏衣衫往門外走去,行至門口。又復聽見楚玉一聲悶悶低喚:「容止……」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玉逐漸回過神來,她擦了擦眼淚,看清眼前的情形,不由得驚呆了:這個,全是她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