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獵場生死
第一章 大獵之前
性德在一旁低聲道：「你這樣見人就扶，等你走到永樂宮，都要到四更半了。」
「皇上，先穿好衣裳吧！小心著了涼。」一旁的太監總管秦福，見皇帝還穿著單衣，就這麼光顧著和宮女說話，忍不住低聲提醒。
太累太辛苦，體力太透支，造成的結果就是一沾枕頭，立刻沉沉睡去。第二天天不亮，又被性德用絕對談不上溫柔體貼、恭敬守禮的方式，把他直接從美夢中拖出來，揪著半夢半醒的他，繼續悲慘的練功歲月。
感覺到他掌中的溫暖一點點傳過來，楚韻如臉上微紅，低聲喚：「皇上。」
容若就著宮女遞過的玉碗，喝了一口，吐在唾壺裡，低聲說：「侍月，你是她們的頭，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跪別跪，就是不聽。」
容若眼神在前面四個年少宮女身上轉了一圈：「怎麼你們都穿得這樣單薄？不知道秋天涼嗎……啊……啾……」
楚韻如則忙笑道：「大好的日子，母后……不，娘親和……」她看著容若，臉又微微一紅，一時想到不能叫他皇帝，又不便直呼蕭若，略一猶豫，終是放低聲音說：「夫君就莫再傷懷了。」
太監、宮女們都不敢吭聲，侍月悄悄抬頭，偷偷地看容若一眼，又急急低下頭。
月漸西沉，天的盡頭，隱隱有光芒透出來。
容若揮手令抬御輦的太監們退開，自己安步當車直往太后的永樂宮而去。
楚鳳儀畢竟只道楚韻如是名門貴女，忽然學武，也不過學了十來天，只是玩玩罷了。
容若卻已懶得理他們了，沖性德笑問：「我剛才跟那些太監、宮女說話，是不是有點兒像生離死別，會不會顯得太嚴重了？」
想起自己身世孤零，容若心中一痛，更加為楚鳳儀所感動，垂下頭來，好一陣子才能重新抬頭，陽光般的笑容又回到他臉上：「是，娘。」
容若一直帶著微笑，若是近處有人下拜，就親自過去扶起來，遠遠望見了人，就大叫一聲：「不要跪了。」
容若心中感動，更加握緊了她的手，柔聲說：「別替我擔心，今天的大獵，不管出什麼大事，都傷不著我的。今天咱們一同打獵，夫妻同心，肯定射什麼中什麼，穩拿第一的。」
好在今日大獵，不能穿繁瑣的衣服，裡頭兩件平常中衣，外頭套一件綉了五爪金龍的箭服，明黃的色澤，亮麗奪目。束身勁裝，倒也給平時胡鬧亂來的他，平添了點兒英氣。再把最外頭內襯錦緞天馬棉的軟甲往身上一套，還真有點兒少年英雄的味道了。
容若三步兩步衝過去，伸手抓起楚韻如冰涼的手，呵了兩三口暖氣，放在自己手中搓著，關切地道：「怎麼你也這麼早起來，還特意過來接我。這秋天的夜風最易讓人生病了，我好像都有些感冒了。」
就算當初是他自己說要練功的，不過，如今他這個當事人都受不了苦了，想要改主意了，憑什麼一個人工智慧體，卻可以口口聲聲說些「程序任務已輸入，無法撤消」這樣莫名其妙的話。
滿宮的太監、宮女還覺莫名其妙，侍月遠遠凝望他的身影，眼中有異乎尋常的光芒閃爍。
但這，也僅僅只是他個人的美好願望罷了。
楚鳳儀見他們這等小兒女情懷，不免也微微一笑，復又覺心頭一顫，恍惚間時光倒流十余年，坐在面前的，其實就是自己與蕭逸。
「去什麼，真以為打獵很好玩嗎？小心讓流箭射傷了。」容若眉頭一皺。
她一邊說，一邊挾了一筷子菜，想要放到楚鳳儀碗中，又有些不敢
吩咐完這句話，他忽然轉過身，面對宮中所有的太監、宮女：「你們就都回去接著睡吧！不用擔心我……」
「你的生離或死別，對他們來說都不重要，你只是一個被服侍的主人，換了別人，他們也一樣服侍，只要不讓他們殉葬，他們不會在意你的死活。」性德的回答硬邦邦到極點。
容若見無人理會，只好訕訕地摸摸鼻子，悶頭往前走了。
千家萬戶，每天早上都要一家人坐在一處用早飯的，沒什麼奇怪。
「有什麼關係？大獵的隊伍不是六更才正式出發嗎？」容若笑意從容，眼神異常的明澈。
容若自己卻是一點緊張感也沒有，看看一左一右，臉色緊繃，好像整個人也綳在一起的蘇良和趙儀：「待會兒，我會下令准你們身上帶兵刃，真到了獵場，萬一擦破點油皮，跌傷了胳膊，人家還以為我這皇帝沒眼光，就選用了你們這樣的沒用侍衛。」
好在，容若不似楚韻如還講究禮法規矩，他根本毫無顧忌，一邊說笑，一邊用膳，不時夾了菜給楚鳳儀和楚韻如布過去。
八月十五，天子大獵之期。
蘇良湊近過來，聲音低得只有容若才可以聽得到：「我們不能讓別人在我們之前殺了你。」
侍月垂首斂眉，慌慌張張又站了起來，連聲說：「奴婢罪該萬死。」
儘管容若多少已有些習慣了皇家的派頭，不過，他以前自己用飯的時候，還是盡量儉省些的，看到這次特意擺出來全家團圓飯的氣派奢華，忍不住就想要搖頭嘆氣。
楚鳳儀笑道：「皇帝是男兒，學學武功，倒也應當，你終是國母，若是學著強身健體，也無妨，陪陪皇上，也是應當，只是要認真想做什麼高手劍俠，反倒叫人笑話了。」
事實上，在三更時分，正是秋夜寒意最濃的時候，被子被某個無情的人工智慧體毫不費力地掀走。
宮中的每一個人，都覺得今天的皇帝，特別不對頭，臉上的笑容非常溫和，眼睛里閃動的光芒，像秋夜天空的星星一樣明亮，又如御花園中的池水一般清澈，整個人的氣質似乎都有了變化。
那些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小兒女情懷，如今思來恍如隔世，所有的歡聲笑語，都遙遠得像是從來不曾存在。
但皇家用早飯的氣派卻大太了，大得離譜的桌子，滿桌子的菜，隔得遠遠的椅子，一溜站在桌旁，隨時準備給主子們挾菜的宮女。
楚鳳儀心中傷感，這般彼此談笑，互相布菜，在旁人家中，是最平常不過的事，在他們皇室，竟是需要極大的膽子，極深的情誼，也只能偶爾做這麼一次兩次罷了。
縱然這一生最美好的一切，就此灰飛煙滅，至少，她可以為他們撐起一片青天，保一片安樂世界，讓他們可以一直這般，開懷而笑。
有時不願在大人面前拘束，酒宴才到一半，便悄悄捧了滿懷的食物，手拉手逃了出去，在外頭嘻笑追逐，躲在無人的地方共分一塊餅，同嘗一顆糖。
「陛下！」恭敬的呼叫之後，自然又是跪了一地的人。
容若搖搖頭，看著內殿里竟然跪了二十多個宮女、太監，外殿那邊，居然也跪了一片。
久經訓練，或者可以說，經過了屢次的慘痛教訓之後，容若沒有睜開眼，腦子也還來不及轉過來，嘴裏還在自然地說著抗議的話，身子卻是條件反射般一縮一掙，直接跳下床，瞪大
容若自覺失言，忙大笑兩聲，糊弄過去：「快走吧！別讓母后等久了。」
容若笑道：「不用，我自己來吧！這幾天，什麼都不用自己動手，就差吃飯也要別人餵了，這麼下去，萬一有哪一天，沒你們服侍我，我可就別活了。」
這一場大獵代表著少年皇帝終於可以長大成人，執掌皇權，代表著整個楚國的權力移交正式開始。
每當這個時候，容若就特別能原諒那些為了榮華富貴，變得像鬥雞也似，紅著眼睛你爭我奪的人。
只是這等隱密，卻是誰也不肯告訴楚鳳儀的。楚韻如與容若只是避著楚鳳儀暗使眼色，猶如兩個瞞著長輩胡鬧的孩子，並在心中深深為有了共有的秘密而感到歡喜。
每當心馳神往之時，容若都不會忘記好好在心中捧自己一捧，以安撫吃盡苦頭的自己，然後在享受了美人服侍之後，舒舒服服睡他的大頭覺。
這樣嘻嘻哈哈的關懷之語說出來，誰也鬧不清他哪句真哪句假。蘇良和趙儀一起皺眉頭，交換了一個眼色之後，眉心皺得更緊了。
「什麼狗……那個的道理，女人不是人嗎？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不過……」容若笑笑又道：「你說的也是，今天人太多，萬一有什麼沖衝撞撞，總還是在皇太後身邊安全一點。」
於是，他就去纏著皇后，三天兩頭接了她去宮中住，伴著他一起肆意玩鬧，春日觀百花，夏日放風箏，秋日遊園林，冬日打雪仗。
容若點點頭，才剛放下玉碗，自有一旁侍立的太監過來，給容若一件件穿衣。
而容若完全沒意識到，他隨口大發議論，害別人損失掉多少腦細胞，兀自高高興興地往前走，偶爾抬頭望向官員們等待御駕的南宮方向，無數燈光，遙遙地亮起一條火龍，看來，為了他，還真害了不少人半夜起床呢！
楚鳳儀更注意到容若挾過來的菜，幾乎每一種都是平時她較愛吃的。可見這個孩兒，最近雖然嘻笑胡鬧得多，一問正事就顧左右而言他，對自己的飲食起居，竟是真正在意，用心問過了。
讓人感覺，他根本不是那個以暴虐殘忍而讓滿皇宮驚怕的殘暴皇帝，更不像最近那個嘻嘻哈哈，使寂寂深宮有了許多熱鬧笑聲的荒唐皇帝。
前方掌燈的四個太監，以秦福為首；後面守護的四個太監，以高壽為主。另有十多個太監環護四周，都是皇太後宮中派來的一流高手，也是楚家隱在皇宮中的一股力量，如今，為了保護容若，幾乎已經全出動了。
他一邊說，一邊拉著楚韻如輕快地跑了起來。
「沒有。」性德的回答既流利迅速又順理成章。
又趕在宴席結束之前偷偷回去，背著長輩們，彼此做著開心的鬼臉，傳遞著獨屬於他們的秘密。
蘇良和趙儀對視一眼，然後一齊說：「帶我們一起去。」
看來，就連這些人都知道今天不同尋常，不管當不當值，居然全趕來了。
他以前讀書的時候，曾交過女朋友，為女朋友寫作業，替女朋友拿書包，幫女朋友佔位子，吃飯的時候，給女朋友打飯、拉椅子、挾菜，一概都是做慣做熟的，這番做出來，真箇無比流暢，看不出絲毫勉強，更不會給人一點虛偽的感覺。
楚鳳儀不等他們拜下去，便一手挽一個，拉了他們起來：「別鬧這些虛套了，咱們用了早膳就要出宮了。」
楚韻如紅了臉，垂了頭，有些惶恐地低聲道：「是，
他一邊說，一邊真的自己動手整衣，一件件把衣裳穿好。
天快亮了，黎明將至。
容若與楚韻如一起步入永樂宮，對著楚鳳儀雙雙下拜。
又哪裡知道，性德教徒弟，可與別家大大不同，十余天時間，再加上楚韻如的聰明穎悟，還真造就出一個功夫不弱的女俠來。
本來永樂宮中沉重凝肅的氣氛，不知不覺就輕鬆自然了起來。
說到這裏，他在暗中算了算，到底有幾個人會真心擔心他。忍不住又看了看眉目清美的侍月，笑著又道：「我走了。」
容若挑高了眉頭，看看一臉堅定的蘇良，和毫不動搖的趙儀，有些頭疼的嘆口氣：「好吧！好吧！要去就一起去吧！只是記著自己小心些，別讓……」他聲音一頓，又立即笑道：「別讓流箭啊，野獸啊給傷了，那你們可就壯志未酬身先死了。」
楚韻如的頭垂得更低了：「是！」才應了一聲，忽見一筷子菜挾到自己碗里，竟是容若藉著布菜，低了頭湊過來，乘著楚鳳儀沒看見，沖她擠了擠眼。
侍月無奈，抬起頭微微一笑，又急急垂首。
容若不由也笑了一笑，取了手巾，洗好臉，回頭沖性德說：「好了，我們去見皇太后吧！」
容若最近練功，練得腰酸背疼腿抽筋，整日里哀嚎連連，實在想不通，為什麼武俠小說中的主角、配角、正派、反派，都這麼痴迷於做如此辛苦的事。
莫說楚韻如受寵若驚，就連楚鳳儀平生第一次被兒子服侍，輕易就被他勾惹得心中一酸，本是想要笑的，莫名的，倒因骨肉情動，而讓雙眼悄悄地紅了。
楚韻如神色微震，欲言又止，臉色略顯蒼白。
這一聲叫，真箇無限深情，慈母萬千之愛，皆在心頭，聽得容若心中也是一震，恍惚間，覺得真是自己的母親在一聲聲喚著自己的名字，忍不住也回了一聲：「娘。」
「母后、韻如，既是全家用飯，就得像一家人，親親熱熱坐在一塊才好。」他口裡說著，手上已經為楚鳳儀盛了一小碗珍珠湯，又去替楚韻如挾菜。
「皇上，衣裳還沒整好。」太監總管秦福聲音低沉，好像完全沒聽明白容若剛才那句話可能含有的深意。
他這裏長篇大論，唯一聽得懂的性德不理不睬，其他前前後後的人，個個聽得頭髮暈，就是不明白皇帝到底是什麼意思，莫非這是某種旁人聽不懂的暗語？
容若抬起手，揮了兩下，這才轉身大步離開。
特別是昨天，為了體貼他大獵時必然會面對的辛苦，性德終於手下留情，讓他只練了一個時辰的功，就可以休息了。
「你的行為太過分，太不合理法，太易引人懷疑。」
容若掃視眾人，深深嘆息：「為了我一個人起床，用得著你們這麼多人服侍嗎？寧願三歲沒娘，不願五更起床，何況，現在才只是三更。以後，你們就不必……」他聲音一頓，給了眾人一個柔和的笑容：「或許用不著談以後，將來，我就煩不著你們了。」
但她，最終卻只是用微微有些哽咽的聲音，輕輕交待：「大獵的時候，不管別人怎麼勸你一展雄風，都不用理會。皇帝只須安邦治國平天下，那些騎馬射箭的本事再好，也算不得什麼。你只管跟在母後身邊，寸步不許離開。」
他這裏胡說八道，倒把楚韻如的滿心憂急打消了一點，忍不住低笑道：「皇上又說笑了，雖然楚國的女子也習騎射，女子卻總不好太拋頭露面，我須在車裡陪著皇太后，才是道理。」
容
他們這裏一眉來一眼去，自以為瞞過大人，卻哪裡逃得過楚鳳儀一雙眼。
只余眼前，這一雙小兒女，悄悄躲避著她的目光，偷偷地笑。
容若覺得她這羞澀的怯怯態度極是可愛，忍不住談興更濃：「看吧！你笑起來多好看，我看啊……」
「奴才有罪，沒有照顧好陛下。」秦福和高壽一起磕首。
容若還閉著眼睛，在半夢半醒中掙扎抗議的時候，性德面不改色，單手端起侍月捧進來的一整盆洗臉水。
話還沒說完，他自己倒打了個噴嚏，立刻又嚇跪了一殿人。
雖然才三更半，但為了皇帝大獵的事，似乎滿宮的太監、宮女、侍衛，全摸黑起床了，遠遠的，見了容若，都紛紛拜下去。
楚鳳儀伸手止住容若忙碌的動作，低聲道：「皇上別忙了，坐下用膳吧！」
「那又怎麼樣了？我就算照足以前的規矩，註定要發生的事，還不是要發生。我想開了，不如我行我素，做回我自己吧！」容若淡淡一笑：「我以前就是太注意禮法，不想讓人覺得我太不對勁，所以一點點接受了這一切。別人動不動向我下跪，我視做理所當然；別人對我誠惶誠恐，恭恭敬敬，我覺得本應如此；別人給我穿衣，為我梳頭，我認為天經地義。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我再不清醒一點，以後萬一忽然間什麼都沒了，那股子失落感，會逼得人發瘋的。權力的腐蝕作用啊！」
沒有人理他，對於出了名暴虐皇帝的自我評價，顯然沒有任何人打算髮表什麼意見。
容若愣了一愣：「蘇良、趙儀，你們守在宮門外幹什麼？」
那時她也苦於楚家對女兒的皇后教導之嚴厲辛苦，只有當著他，才敢哭著訴苦。
母親的心在兒子面前永遠是不設防的，就是再多的懷疑猜忌，也抵不過骨肉相連的情義。在容若這般談笑聲中，一句句娘親的呼喚聲里，她再也顧不得以往的猜疑，只覺一顆心柔得如水一般，恨不得抱著這有陽光般笑容的兒子，放聲痛哭一場。
以人類薄弱的定力，怎麼可能面對這麼強的誘惑，還把持得住原則呢？畢竟不能要求每個人，都有他容若這麼高貴的道德品質。
趙司言侍立在一旁，悄悄拭淚。
容若無可奈何地搖頭：「我真服了你，這個時候，安慰我，說點兒好話，說幾句大家會想念我、會為我難過，這都不行嗎？虧得我這麼和善可親、平易近人、人見人愛呢！」
容若沒穿過軟甲，三四個扣環都扣不上，扣出了一身冷汗，正在焦躁的時候，忽見一雙纖美白嫩的手覆過來，輕輕為他把扣環扣上。侍月抬頭，輕柔一笑，又垂首退開。
不過，面對楚鳳儀和楚韻如，他既沒搖頭，也沒嘆氣，而是笑了一笑，快步走上前，揮揮手把宮女們全趕開，自己親手把三張隔得老遠的椅子搬到一處，挨著桌子放好。然後直接在桌上取了七八盤菜，一起放在椅子前的桌面上。這才笑著回頭，扶楚鳳儀入座，又來拉楚韻如。
容若心中感動，暗想，她是想利用蕭逸對她的感情，用自己來做兒子的盾牌，直到最後一刻。天下的母親，為了自己的孩子，都可以做出這樣偉大的犧牲嗎？如果我的母親……
容若在心中毫無愧疚地懺悔了一聲，才一扭過頭來，卻發現自己前方，也自遠而近的來了許多燈火。
容若嘆口氣：「第一、我也同樣和你說過無
楚鳳儀含笑點點頭，又看向楚韻如：「聽說你最近常跟若兒在一起，竟是在練武？」
容若簡直要哀嘆了：「沒有事，只是我沒照顧好自己而已，關你們什麼事，全起來吧！」眾人還跪著不起來，容若怒喝了一聲：「起來。」
當然，這樣的辛苦練功，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的。
眾人謝恩起身。侍月從性德手中接回金盆，領著另外三個捧玉碗、唾壺、緞巾的宮女一起半跪下去，齊聲道：「請皇上洗漱。」
比如練功的時候，楚韻如會非常體貼他，有的時候甚至會耽誤她自己的練功，親自給他擦汗、送茶、噓寒問暖，讓容若感動得很想抱著她大哭一場。
這一聲，竟也喚得無比真誠。
不過，皇上的旨意雖然不能違背，但內容太過不正常，也會讓奉旨者以為自己聽錯了，而繼續往下拜。
容若立刻抓緊時間，往床上一倒，渾似這半個月來都沒睡過一個足覺一般，打算安安心心，一覺直睡到天亮。
這一喚，僅有兩個字，卻竟似有無窮無盡的擔心，無以倫比的關懷。
容若也不惱，也不氣，也不喝斥嘆氣，自管帶著笑走過去，不厭其煩地一個個扶起來。
他像個哲學家似地發出一聲長長的感嘆，然後瞪了性德一眼：「還記得嗎？以前我對你說過，要你時時提醒我，不要犯這種錯誤，你做到了嗎？虧我還以為，你真能像電腦一樣精密，設定好的事，樣樣辦成呢！該乾的事不幹，可以變通的事卻天天逼著我干。害得我現在從勤勞樸實，自力更生的好青年，變成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什麼都不會做，什麼都懶得做的米蟲。而且，萬一別人不給我端菜端飯，不為我梳頭穿衣，不朝我三呼萬歲，不沖我磕頭下跪，我反而有些不習慣了。要再不深自警醒，展開良好的自我批評，我就真變成倒在糖衣炮彈下的又一個權力腐蝕品了。」
比如練完功之後，喊一聲全身酸軟，必然會有香噴噴兼水靈靈的宮女們上前，揉肩的揉肩，捶腿的捶腿，捏腳的捏腳，真是全身舒暢，四萬八千個毛孔都清爽舒服。
楚韻如不覺好笑，又不敢笑出來，強自苦忍，也就著低頭的姿勢，瞪容若一眼。
寂寂深宮中，他們飛奔的腳步，清晰明快。
容若的笑聲，隨著秋天的風，輕輕飄揚起來。
容若加快腳步往前走，兩邊幾十個燈籠一會合，才看見燈光下楚韻如美麗的容顏。
很多次，容若都想就「清晨練功是否必不可少」這一論點，和性德展開一場捍衛真理和人權的辯論，不過，人家根本不理，其蠻橫不講理的態度，讓容若深刻了解「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痛苦，以及人工智慧體完全不懂變通，死板到極點，絕對機械的處事方法。
這個夜晚，舉國上下，楚京之內，不知有多少人睡不著覺。不過，這些徹夜難眠的大人物中，絕對不包括大獵的第一當事人，楚國即將親政的少年皇帝。
蕭楚兩家辦家宴時，長輩在上頭一本正經教訓，席下她自與蕭逸打鬧不休。
眾人這才彎腰躬背地站起來。
才一走出宮門，卻見兩個少年，裝束整齊，精神抖擻，站得筆直。
容若笑笑搖頭，揮揮手：「都起來吧！說過多少遍了，別動不動跪滿地，就是沒人把我的話當回事。」
楚鳳儀淚盈于睫，望著容若真誠的笑臉，嘴唇微顫，好半天，才喚出一聲：「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