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士》第六卷 議大禮

第三百六十章 有變

第六卷 議大禮

第三百六十章 有變

「皇后,皇后,陛下來看你了。」阿綠帶著哭腔小聲地喊著皇后。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滴水未進,等畫完這副畫,她終於支撐不住了。
「不用不用,其實……」陳皇后對阿綠說:「其實,這副畫還沒畫完,因此,你看起來才覺得頭暈,才覺得這畫太滿太亂。且看本宮的手段。」
陳皇后心道:我倒忘記了這點,阿綠小丫頭懂什麼書畫,若是呂芳在本宮身邊,以他的才情,又得過孫先生指點,或許能看出這副畫的好壞。這個孩子……可惜了。得想個辦法將他從監獄里救出來,當然,現在本宮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竭力打倒張狐狸,只要張狐狸她們一倒,呂芳才有活命的可能。
「對了,太後進京一事,若她真被阻攔不許走正陽門,孫淡那邊準備好沒有?」
眼睛里全是紅絲,已經一天一夜沒有睡覺了。
「奴婢也不懂什麼留白留黑的。」阿綠說:「反正人家的畫的山水都不像娘娘這樣直接頂到天行去,還有,你這副畫畫得實在太黑,把整張紙都畫滿了,一點空隙也沒有。看得人眼花……不,頭還有點暈。」
阿綠被陳皇后愛憐地摸了摸頭,態度更是隨便起來。她笑道:「娘娘,那奴婢我就直說了,說得不好,還請娘娘恕罪。」她用手指了指畫面上那座高山,說:「娘娘,你這座上畫得實在太高,都快頂著天了。這宮中的山水畫兒,奴婢以前也隨娘娘看過不少。人家的畫,上面的天都很寬,很高的。」
「娘娘!」阿綠大驚,忙叫道:「太醫,太醫,快去傳太醫來!」
隨著陳皇后飛舞的畫筆,無數紅色硃砂如雨點一樣在空中飛濺,落到紙上,落到阿綠的頭上,落到自己的臉色。
在以前,皇后本已失寵,若換成那時,皇后出了事,或許還沒那麼大影響。可最近,皇后得了高人指點,逐漸挽回了天子的心。前一段時間,皇帝甚至一連臨幸了她好幾個晚上。
陳家本就是書畫世家,陳皇后家裡人都是有名的丹青妙手,她五歲時就拿起了畫筆,雖然水平不是很高,可基礎卻打得極牢固。後來嫁給了朱厚璁,做了興王妃,後來又做了皇后,身份尊貴,也再沒機會再拿筆了。
可就在觀眾看得快要窒息之時,一道銀亮瀑布從山腰的危岩上落下,從上而下,將這副濃黑的圖畫切成兩塊,讓人的心也隨著那一道奔瀉而下的天水一落千丈。
嘉靖很是無奈:「不過是一首詞而已,至於嗎?好,朕見了孫淡,必定重重罰的。」
嘉靖本就是一個急性子,怒道:「別說這麼多廢話,你就告訴朕皇后得的是什麼病,要開什麼方子?」
進了暖閣,就看到陳皇后一臉雪白地躺在榻上,宮女阿綠和兩個小太監正在床前侍侯。
笑聲落下,陳皇后突然眼睛翻白,撲通一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阿綠憤憤道:「郭勛算什麼,不過是靠著祖上的功勞吃飯,哪裡比得上孫先生。我聽人說,孫先生乃是苦人家出身,能有今天的地位和成就,那才算是真本事。依奴婢看來,他就應該被封為武侯,以顯得郭勛那個武侯是假的。」
陳皇后伸出粘滿了墨汁的手在她頭上摸了摸,和顏悅色地問:「怎麼不好看了?」
陳皇后又問:「陛下,太后她老人家現在已經出發了嗎?」
……
「叫太醫了嗎?」
他著一憑脈半天也沒將手指縮回去,就那麼閉目不動,好象是睡了過去。
皇后微微睜開眼睛,扎掙著要起來,口中虛弱地說:「陛下,臣妾……臣妾……」
阿綠吐了吐舌頭,俏皮地說道:「娘娘,阿綠不過是一個粗鄙丫頭,連字都不識的,怎麼可能懂畫。」她從安陸時就跟了陳皇后,是皇後娘娘身邊一等一的貼心丫頭,平日里同陳皇后說起話來也很隨便。
話還沒說完,就大聲地咳嗽起來。
「已經出發了,鸞駕已經到了南京。」皇帝點點頭,感嘆道:「難得皇後有心,還記得太后,這六宮之中,也只有你記得這事。」
這一刻,陳皇后只覺得自己身體里好象住進了一尊神,在指引著她的手向下---讓一切燃燒!
「是。」
「回萬歲爺的話,已經去傳了,正在路上,估計片刻就到。」太監回答說。
皇帝感嘆:「此人的確有才,朕有這麼一個臣民,也覺得很是欣慰。這樣的人,就算再有過錯,也需要保護啊!當年唐玄宗能容一個李白,朕怎麼就不能容一個孫淡。況且,孫卿才華出眾是個能臣,等他中了進士,朕的新政還要大力依仗與他。」
「奴才等叩見陛下。」眾人見皇帝進來,慌忙抹了抹眼淚,齊齊地磕了下去。
這回發了興要畫畫,內心中那股衝動卻再也壓抑不住,也沒睡覺,只將那句「看萬山紅遍層林盡燃」翻來覆去地默念,直到那股激情如泉水一樣從地下噴涌而出,這才提起筆將濃黑到發亮的墨汁塗到紙上。
陳皇后這麼一想,心中卻有些惆悵,半天才對阿綠說:「你也不用可疑討好本宮,就說說你的第一眼印象。」
阿綠被陳皇后看得心中狐疑:「娘娘你在看什麼,奴婢心中好生害怕。」
「正躺在床上,已經醒過來了。」一個太監回話。
那少年就是孫淡孫靜遠。
為了這副大尺副的山水畫,從構思到落筆,她已經在案前站了一天一夜了。
皇帝:「免禮,別麻煩了,替皇后瞧瞧病吧。」
嘉靖皇帝:「太後進皇宮之後,以後只怕沒機會出門了,這次在江南遊玩,的確是一個好機會。對了……」皇帝揮手讓太監個宮女們都出去。
說著話,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這個……太醫怎麼還不來,怎麼做事的?」
大量的墨汁在八尺素宣上縱橫恣肆,形成一座高可接天的黝黑蒼莽的高山,黑壓壓地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陳皇後為了運筆方便,只穿了一件窄袖碎花紅色小襖,她手上全是墨汁和顏料,雖然滿臉都是疲憊,可精神卻亢奮到極點。
更有腿快的一溜小跑去西苑那裡報信,哭天喊地求天子過來看皇后最後一眼。
阿綠雖然不懂畫,可依舊被這一筆打動,竟獃獃地站在那裡。
「太醫,快去傳太醫啊!」阿綠大聲哭號起來。
陳皇后大驚:「這事都是臣妾的過失,同孫先生卻沒有任何關係,陛下要罰就罰臣妾吧。」
嘉靖也不敢確定。
這一點硃砂下去,畫面頓時生動起來。
阿綠忙道:「娘娘的畫自然是極好的,依奴婢看來,已經超過仇十洲了。」
這一刻,她只覺得胸中那一片塊壘也隨著筆墨的走勢一點一點成型,一點一點將眼前那八尺方寸的乾坤添滿。
當然,也只有住在御花園那位暗自得意,咬牙切齒地咒罵道:「怎麼不直接死了乾淨?」
這一刻,她才算是濟身當世一流山水畫大家之林。
這個時候,陳皇后這才轉頭對阿綠說:「阿綠,你覺得本宮這畫如何?」
阿綠「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哭道:「萬歲爺,都怪奴婢。娘娘為了畫畫,一天一夜沒吃沒睡,終於……終於……」
陳皇后:「你這丫頭,孫先生將來可是一承襲會昌侯爵位的,封他做武侯,你讓武定侯怎麼辦?」
皇帝板著臉:「怎麼就不關他的事情,不是他寫的詞,皇後會弄成現在這樣嗎?好朕就罰他再寫幾首同樣的詩詞出來。老實說,朕也很喜歡的詩詞啊!」
一聽到陳皇后暈倒,都咋呼著跑過來侍侯,一副如喪考妣模樣。
皇後娘娘突然暈倒的消息傳出之後,六宮震驚。
陳皇后微笑道:「那是留白,這畫講究留白。」
「那就好。」皇帝心中突然有些發緊,立即意識到,皇考問題就要因太後進京而直接拜在檯面上來,那將是一場激烈的較量。
在這一片紅色中,有一個白衣少年負手而立,朗聲吟道:「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
太醫一隻手牽著絲線,一隻手伸出兩根手指放在絲線上,閉目憑脈。
陳皇后小聲道:「孫先生是個謹慎之人,他應該已有準備吧?」
「哈哈,皇家氣象,大氣磅礴!」終於點完最後一筆大紅,陳皇后將筆遠遠扔出屋去,嘴唇上有鮮血不斷滴落,狀若瘋狂。
皇帝見皇后急成這樣,也知道阿綠是陳后最貼心的宮女,心也軟了,瞪了阿綠一眼:「還愣著做什麼,不見皇后都這樣了?」
皇帝很是感動:「這些日子,朕都用六百里加急與太后聯絡,按照太后現在的腳程,一個月後應該能到京城。她年紀大了,不能走得太快,我這個做兒子的也不好催促。」
「方子嘛,也很簡單啊!」太醫摸著鬍子,道:「燉一隻雞,放點人蔘,補補氣,再放點紅棗補血。對了,吃點山揸把口味開一開。就這樣吧。」
皇帝面色一沉:「皇后不眠不休,你就不知道阻攔,怎麼做事的,來人了,把阿綠這個賤人拉出去亂杖打死。」
太醫的方子讓皇帝一呆:「這就什麼方子?」
老頭子老得已經行動遲緩了,見了皇帝,哆嗦了半天,掙扎著就要跪下去。
阿綠慌忙站起身來,走到陳皇後身邊,扶住她的身子,用手輕輕拍著陳皇后的背心,替她順氣。
皇帝忍無可忍,叫了一聲:「太醫,怎麼了,皇后究竟是什麼病?」
「啊,皇后啊!」太醫好象被人從夢中驚醒過來一樣,身體一顫,張開嘴說了一通諸如金木水火土、無行相生相剋,氣血如何如何運行的話,聽得皇帝和眾人如墮五里霧中。
話音剛落,阿綠就帶著一個白鬍子的糟老頭進得屋中來。
總得來說,明朝的等級觀念沒清朝那麼重,太醫見了皇帝並不怎麼害怕,他站起身來,收拾著隨身物品,用帶著痰音的嗓子說:「其實,也不需吃藥的,皇后這是有喜了,平日里多吃點好的。」
早有阿綠將一根絲線纏在皇后的手腕上,牽到太醫面前。
阿綠這才笑道:「娘娘,這畫不好看。」
陳皇后對宮女阿綠的話置若罔聞,眼睛須臾沒有離開自己的畫作。
陳皇后卻不再理睬阿綠,提起筆在硃砂盒子里飽滿地蘸了一筆,直接點再紙上,落下鮮紅的一筆。
陳皇后這才鬆了一口氣,微笑道:「原來陛下也喜歡孫先生的詞句啊!」
皇帝心中奇怪:「又關孫淡什麼事?」
陳皇后見皇帝要下辣手,大吃已經,猛地直起身體,連聲叫到:「陛下,不關阿綠的事情,都怪臣妾,都怪臣妾……阿綠貼身侍侯臣妾多年,若打死了,換一個人,只怕不稱臣妾的心,還請陛下饒她一回……」
陳皇后:「想不到你這丫頭,雖然什麼也不懂,卻也會看畫。告訴你吧,這種畫法是孫先生以前教書的時候傳我的法門,要的就是黑、滿、崛、澀。你看這畫像不像范寬的山水,少留白,滿構圖,山勢迎面而來,瀑布濃縮為一條白色的裂隙,用沉澀的筆調一寸一寸地刻畫出來,綿綿密密地深入到畫面的每一個角落。一般來說,山水畫的遠近關係都用筆墨濃淡來表現。遠的淡,近景濃。而本宮今天卻反其道而行之,遠濃近淡。如此一來,這山就有一種突兀屹立的感覺,就像是要倒下來一樣。這才讓你感覺到頭暈眼花,哈哈,想不到你這小丫頭倒有幾分眼力。」
自從那日聽了孫淡的那闋《沁園春?長沙》之後,不知道怎麼的,她突然被那種滂湃的氣勢震得心懷激蕩,內心中總有一股要畫些什麼的創作衝動。
阿綠:「娘娘,你的傷……又是一天沒吃東西了,這個時候還畫什麼畫兒呀?」
宮中之人多是勢力之徒,又眼尖心活,見皇后逐漸得勢,都有心討東宮的好。
嘉靖皇帝點點頭:「帶朕去見皇后。」
「這個孫先生懂還真是多啊,奴婢就聽宮裡的人說,孫先生是諸葛武侯轉世。娘娘,孫先生現在正在考試,以他的才華,中個進士應該很容易。等他將來做了大官,乾脆娘娘請陛下也封他一個武侯好了。」
陳皇后已經乾裂的嘴唇動了動,笑了笑:「胡說,少恭維人。仇英的是工筆山水,本宮這是潑墨大寫意,畫法不同,根本沒辦法比。你之所以這麼說,那是怕我敬我。其實,本宮也不個心胸狹窄之人,你有話就直說吧,說說喝畫有什麼地方不對。」
此人正是太醫院的御醫生。
暖閣之中只剩下嘉靖和皇后二人。
朕會贏嗎?
而這一切,就是因為孫淡那首《沁園春》。
「怎麼弄成這樣的?」皇帝問:「皇后以前的身子可都不錯啊,幾天沒見怎麼就暈倒了?」
皇帝坐到皇后的身邊,小聲問:「皇后你是怎麼了,怎麼畫了一天一夜的畫,最後弄成這樣。你現在貴為皇后,一言一行當為六宮之表率,切不可胡意亂來。」
只見,陳皇后運筆如飛,也沒用什麼技法,就那麼簡單地點下去,一發不可收拾。
嘉靖聽傳信的人誇大其辭,說什麼皇後娘娘快不成了,不覺大驚,便放下了手中事務來了坤寧宮。
坤寧宮。
「臣妾早就想接太後進京城,以便就近孝敬她老人家,這是臣妾的本分,須臾不敢忘切。」皇后還是柔柔的說和話。
剛一進大殿,就見地上滿滿地跪滿了太監和宮女,都哭得眼睛發紅。
瀑布瀉到山腳,在小村莊前彙集成一道溪流,水勢也緩了下來,讓人心中繃緊的那根弦子徹底放鬆下來。
陳皇后突然笑了起來,上下盯著阿綠看。
一聽到這話,阿綠一張臉變得煞白,渾身都在顫抖,連連磕頭,直磕得額頭上都是鮮血:「萬歲爺饒命,萬歲爺饒命!」
陳皇後放聲大笑起來,因為笑得太用力,下嘴唇乾裂出來的那道口子繃開了,一滴赤紅熱水落到紙上。
皇后回答說:「自讀了那首詞之後,臣妾就反覆念頌著詞中的句子,突然像要畫畫,這一畫一發就不能收,以至於弄成現在這樣。臣妾的身子是陛下的,現在卻糟蹋成這樣,臣妾死罪,臣妾死罪。」
大量密集的硃砂點使畫面效果格外強烈,視覺魅力非凡,並以濃厚的墨色為底,形成冷暖對比,層次豐富;林間的白牆、山上的飛瀑和山下的流泉,互相襯托,極具氣勢,成了畫面的亮色,而前景的溪澗則為莊嚴壯觀的畫面增添了動感。
身邊的宮女阿綠擔心地看著主子,一臉的惶急:「娘娘,你身子不好,已經一天沒吃飯了,可不能再這麼熬下去。若真有個三長兩短,且不說萬歲爺那裡會怪罪我們這些做奴才的,我們自己個兒先得去撞死了。」
陳皇后:「卻也是,太后難得出一次門,就讓她老人家沿途看看景兒。」
整體的形狀已然畫好,剩下的就是補充上細節。
「皇后呢?」皇帝微微一皺眉頭,表面上還是那副不緩不急的模樣。
人生的事情還真是說不清道不明啊,陳皇後記得自己小時候立志要做一個黃公望一樣的大畫家,可誰曾想到最後卻當了皇后。
孫淡和皇后都所已經準備好了,那麼……
皇帝乃是半仙之體,又長期服用仙丹,對男女之事本不熱心。能夠在坤寧宮住上幾天,已算是很難一見的事情了。
陳皇后嘆息一聲:「怪就怪孫淡先生那闋《沁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