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邪無劍》番外

殺手封心

番外

殺手封心

「這個簡單。」夜裡歡站起,從石旁抓起自己的劍,在走過江武興身邊時突然頓住,抿著的嘴角咧開了,露出了一個純真的微笑:「晚飯就讓大家吃上兔子。」
那種情緒令他猛然低頭,看向自己端著的手。原來就在他的拇指之上,一片黃葉不偏不倚地停落在那裡,如同一隻休憩的枯葉蝶。
「我沒說過,沒說過。」楊雲仇連忙搖頭,屁股「騰」地一下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把這該死的東西拿走,我不吃!我要吃野菜,我只吃那個,只吃那個!」
那樣彎著腰的姿勢本已萬分痛苦,更加殘酷的是,他唯有一隻足尖可以落地。這樣一來,對於輕功還不夠純熟的夜裡歡,最多只可堅持上一個時辰。果然時間一長,他的單腿就開始酸軟抽筋,迫不得已之下,他只得用身後兩根纖弱的拇指來承受全部身體重量。陸峰離開的時候曾警告過他,他的拇指若長時間用力支撐體重的話,就會被拉傷筋脈,造成永久性的損傷。
他說話間,那顆小小的心靈一直在顫抖,但是那裡面騰起的烈火卻讓他堅持護著兄弟,即使是陸峰看出了什麼,即使是被兄弟反咬上一口,他仍然隱忍下一切,不再反悔。
一念至此,夜裡歡竟在這個五雷轟頂的時刻笑了,雖然沒有出聲,但那明媚的笑容卻悄然躍上了他消瘦的小臉。
「我……」夜裡歡咬咬嘴唇,靦腆地一笑:「我去準備食材,今天輪到我當值煮飯,所以早點兒回來了。喏,快吃吧,飯都涼了。」
我真的錯了么?不,有愛,又豈會是錯?沒有錯,錯的那個人不是我,義父……視線穿過頭頂的漫天黃葉,夜裡歡望向那片純凈的蔚藍天空,漸漸地,在他涼薄的唇角露出了一個深邃的笑容,宛若朝陽。
「好,你知道錯了,那麼又打算接受什麼懲罰?」
怔在那裡驚駭得說不出半句為自己開罪的話,黑衣男孩的小身子不自禁打起了冷戰,彷彿有雪片忽然墜落在他臉上,涼到他心裏去了。他知道「忤逆神尊」是死罪,不僅要死還是不得好死——將活人剮上幾刀后撒上藥粉、讓傷口腐爛,再綁到崖頂上喂禿鷲。這種死法可不是好玩的,吊著一口氣的人被綁在崖頂讓禿鷲活活給啄死,要忍受上幾天幾夜的折磨才會慢慢咽氣,其死狀之慘烈,令親眼見過的夜裡歡一旦想起來便會夢魘不斷。
「誰說的,這紅薯多甜啊,可比我家鄉的好吃多了。」江武興一面反駁著,一面狼吞虎咽。
「里歡,你要……」反應過來,江武興意識到不好,再脫口驚呼卻是晚了,那個黑衣的弟弟已然在畏日下縮成了一個黑點。
看見義父絕情的離去,吊在繩索上的男孩心死地閉上了眼睛,他明白了這次的代價是什麼,便不再多考慮那即將廢掉的手指,也就不再害怕了。
他苦苦地思索著,而在那雙越發迷茫的黑眸中卻找不到答案。
經過一個下午的苦練,幾個孩子都已經身心俱疲,在別人去沖涼的時候,一個身穿黑衣的孩子悄然離開了隊尾。夜裡歡飛快地奔到山陰處,在那些長草橫生的地方,費了大半個時辰,才尋到了那小東西的蹤跡。長眸一凝,他一劍飛出,閃電般地穿入長草之中,跑過去舉起了他的戰利品——劍上掛著一隻兔子,熱血順著兔子肚腹上的劍孔淅瀝流下。
「我知道你是冤枉的。」
而此時,那人的樣子根本就不像是一個人,倒活脫脫像一頭不怒自威的獅子,何況那隻獅子現在發怒了,正對著幾個十幾歲大的孩子咆哮。
「吃吧,噎死你!」楊雲仇的話如石子般地從空氣彈起來,驚得坐在地上的黑衣男孩一楞。夜裡歡抬起烏黑的眼眸,看向那個跺著腳咒罵的楊雲仇,沒有插上話。
「不用說那些廢話!」陸峰再一次伸手堵回了男孩道歉的言語,冷冷地斥責:「我會讓你記住這個教訓,記住作為殺手應該遵守的規則——不能有愛,有愛,即是最大的錯!」他沉如海水的臉上帶著殘酷無情的憤怒,彷彿捏著一把刀子要將男孩身體里所有愛的種子全部扼殺。
「好香啊,里歡,晚飯真的有兔肉啊?」柳飛儀已然經不住那香氣的誘惑,提了筷子從熱鍋中夾了一塊。
「哎,雲仇!」江武興拾起佩劍,發足欲奔,卻被夜裡歡喝住:「武興,別去追!雲仇不會真去的。」
楊雲仇大大方方地走過來,屁股向椅子上猛地一坐,「我去找夜裡歡了啊,沒見他來沐浴,就去找他來幫我擦擦背呢。對啊,里歡,你怎麼沒來沐浴,去哪兒了,讓我好找。」
不知道已經過去了多久,夜裡歡只是清楚地意識到,他麻木掉的不僅僅是兩根拇指和那拚命支持卻在不斷抽搐的小腿,同時麻木掉的還有他那顆曾經火熱的心。現在,他感受不到外面濕悶的暑氣,感受不到洞內絲絲的涼意,只感受到那仿若寒冰一樣的物質如蜘蛛網般地將他從身到心結成了一個厚厚的冰殼,密不透風。
「你承認的倒是爽快。」陸峰逼近幾步,揮起一掌,毫無徵兆地摑在夜裡歡的臉上,大叱:「你以為我會信你么?」
「義父,歡兒錯了。」被一記狠烈的耳光甩在地上的男孩撐起了身,重新規矩地跪好,倔強地任一抹猩甜的液體從嘴角溢出,也沒敢伸手去抹。
很冷,很冷,冷得令那顆火熱的心在冰殼中不斷地戰慄、無助地哭號、拚命地吶喊……反覆做著一些沒有意義的掙扎。後來,夜裡歡不知是何時被人解下來的,因為當他醒來時,就被告知自己已經昏迷了五天五夜。
「沒關係,我的甜,我們換!」夜裡歡嘟嘟嘴,和煦地一笑。這山上的每一個女孩子,他都當妹妹看,當妹妹去愛護。
夜裡歡坐在一塊石頭上,雙手捧著這塊寶貝的紅薯,默默品嘗著那軟糯的薯蓉,微粉的唇邊掛著一絲甜膩的笑。就在別人吃得正香的時候,他卻突地惦念起什麼,若有所思地停下了口——不知道妹妹還活著沒,若是活著,又能否吃到這麼香甜的紅薯呢……
陸峰的聲音很柔和,卻帶著令人心顫的寒意,夜裡歡沒有想到剛剛自己一個下意識的眼神會被義父瞧了去,他慌張中頭腦一嗡,按照心裏的第一個反應做出了解釋:「沒有,不是,不是他,是孩兒……都是孩兒犯錯,請義父罰我便是。」
他這一句話說得半虛半實,但至少後面那半句確是他的心裡話,所以說話時的底氣不自覺就增長了幾分。同時,他既然認下了錯誤,就已做好了承擔後果的心理準備,故而他剛剛那顆忐忑不安的心反倒平和下來:反正事情已經發生了,總要有人站出來認罪。況且,雲仇他一向很怕疼的,尤其是看到鞭子時,就跟老鼠見了貓似地。哈,記得上次武興還拿此事來笑話他,說是他既然害怕鞭子害怕成這樣,以後就去求義父賜他一條鞭子作兵器……
提到這兔子的來源,武興卻不知道如何去說,畢竟兔子是夜裡歡搞來的,他還不敢當著陸峰的面替夜裡歡扯慌,只得用探究的目光睨向旁邊的黑衣男孩。而夜裡歡卻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楊雲仇,他看到了雲仇那左搖右擺的身子,看到了兄弟衣袖下那隱隱滲出的鮮紅,驀地心中一動。
「哎呀,可惜了!」
裊裊的煙氣在陰晦的山洞中飄散著,如絲綢般地化開。漸漸地,男孩從巨大的痛苦中解放出來,流幹了委屈的淚,放開了緊擰的眉,鬆開了咬爛的唇。
笑聲已然支離破碎,還伴著抽泣的童音。周圍濕漉漉的,潮氣附著在山洞微涼的岩石上,在燭光下反著黑色的水光,如同一面鏡子般照著男孩蒼白憔悴的小臉。十歲的男孩低垂著頭,暗紅的血跡印染了他一身襤褸的黑衣,冷汗不斷地從那糾結的髮絲間淌落下來,混著血,漸漸地,在他腳下黝黑的岩石上形成了一片汪洋。那正如男孩腦中的汪洋一樣,作為小舟的他,尋不到任何方向。
那樣的話,他將永遠無法拿劍。
搖了搖頭,陸峰轉身,冷漠地對男孩下了最後的判決:「我會讓你記住這次錯誤,你會為之付上一輩子的代價!」
「哈哈,在這天神教上有誰敢忤逆我,歡兒這小毛孩子恐怕還擔不起這樣大的罪名。」
那是一個又悶又熱的夏日午後,烤紅薯的香氣在潮熱的空氣中蒸騰。幾個孩子圍坐在山坡上,吃著這頓「豐盛」的午餐。在天神教里,他們平時吃得最多的就是野菜,即使教徒們吃著珍饈百味,也絕不會分給孩子們一分一毫,因為這是神尊的命令。而今日,由於神尊女兒的生辰,陸峰特別賜給他們每人一塊這稀罕的美食——烤紅薯。
黃昏時刻,負責煮飯的男孩端上了一鍋熱氣騰騰的兔肉時,江武興、柳飛儀還在屋中比劃著白天的招式。而這刻,他們聞到久違的撲鼻肉香,手中的劍和柳枝全都掉在地上,身子不由自主地跟著鼻子湊到了桌前。
聽到聲音回頭,夜裡歡和其他三個孩子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上所有的動作,匆忙站成了一行,齊刷刷地跪在了那人面前。
楊雲仇用衣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沒怎麼啊,沒怎麼……」他的聲音低了下去,畢竟是十二歲的孩子,做了虧心事那袖中的手指還在不停地抖,可他卻努力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我太餓了,就、就一路跑回來吃晚飯了。」
然而,似乎根本不需要他尋找什麼,只需要感受那地獄一般的懲罰就可以了。夜裡歡剛剛挨過了一頓暴戾的鞭子后,拇指間又忍受著被撕碎一般得疼痛。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有兩條細長的繩索嵌入了他拇指的皮肉之中,將他身後的雙臂向左右兩邊交叉抻開,吊在了洞中高處的崖壁上。
「但是,我明令禁止了那些教徒給你們肉吃,歡兒你竟貪嘴去偷,確是大大的不該,要罰是一定的。只不過……」嚴厲的父親口氣一轉,俯下身,溫和地道:「歡兒,你告訴義父,到底是誰偷的兔子?你如果說了實話,義父便不會罰你,也不會追究你剛才的所作所為,只會罰那個做錯事的人。」
「哼,不就是一個破紅薯么,有什麼好吃?」不屑的言語從十二歲的男孩口中說出,楊雲仇歪了歪頭,隨意在紅薯上留下一記月牙形的齒痕,似是無味地嚼著。
突然間,一陣燥熱的氣團沖入了洞中,帶著蒸人的暑氣。被折磨中的男孩心中一喜,費力地揚起酸痛的脖子,輕輕地喚了聲「義父」。他的眸中跳躍著希望的光,嘴角掛著喜悅的笑,一張臉如雨後彩虹般得絢爛。然而,陸峰進洞后說的第一句話就讓那純真的笑顏僵死在了小臉上——
在那場劫難過後,外人眼中的稚氣男孩迅速成長為了一名冷血殺手,順利登上了天神教玄武護法的高座。天神教上下無人不知,那個玄武護法從五官到神情全部凝結,冷得宛如雪山上的一座冰雕,甚至是和他對視一眼的人,都彷彿會立時被他長睫下那雙冷銳的黑眸射殺。然而,唯有夜裡歡自己清楚,陸峰所封住的僅僅是他那明艷的笑臉,卻永遠也封不住埋藏在他心底那顆會愛的心。
聞言,江武興狠狠地一握拳,求情:「義父,就念在里歡他是初犯,您就網開一面吧。」
「我……」頓了頓,夜裡歡真的不敢妄度聖意,只好一個頭重重地磕在地上,微帶膽怯地道:「歡兒知錯,任憑義父責罰。」
枯葉在他腳下斷裂,那樣清脆地響聲,如琴音一般地在耳內破碎,奏出空寂的調子。「妹妹啊,只要你好,我這個哥哥便心滿意足了。」夜裡歡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暮秋清冷的空氣,再睜開時,那雙冰眸仍然凍結著,唯一的不同的是那冰眸中忽然湧出了某種異樣的情緒。
「還不怕?」柳飛儀心滿意足地吃完了手裡的大半個紅薯,站起來提醒:「雲仇,聽說你被帶上山來時候可是因為爬樹遭過義父一頓暴打,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個月吧。鞭子的滋味你還沒嘗夠啊,不怕?難道你把這事忘了,真被摔傻了?」
「里歡,這兔肉你是從哪兒來的,不會真是……」江武興的下半句話含糊在嘴裏,怎麼也說不下去了。然而,夜裡歡卻是在笑,從容地笑:「放心吧,不是你想的那樣,是我……」
自從七歲登上神魔崖的那天,對於義父的苛責,那個曾經叫「夜寂」的小男孩都一一挨過,並且在那樣殘酷的訓練下,他的武功與日俱增,甚至超過了比他早上山幾年的孩子。但是在他十歲那年,他卻是再也挨不過了,因為那年發生了一件事,封住了他一張燦爛的笑顏。
義父怎麼還沒有回來解救我?——被疼痛折磨的男孩開始害怕起來,害怕不能拿劍,害怕自己變成沒用的廢物……他在問自己,難道就因為一隻兔子,義父真要毀了他?義父不是從死人堆中救了他的命么?「保全自己」也是義父教的,為什麼如今要毀了自己的人亦是義父?
「唉,我這塊不甜呢。」四人中唯一的女孩發了一聲嘆,邊用手指一點點撥去紅薯上皺巴巴的皮,一臉愁眉。
「偷?」聽到這個字眼,其餘三個孩子均是被嚇了一跳,江武興登時捂上了楊雲仇的口,「噓……這事兒若被義父知道了,可就不得了啦。」
「好!」柳飛儀立即答應了夜裡歡的提議,不禁勾起小小的唇角,流露出了一絲得逞的笑意。她拿自己手中這塊已經吃了大半的和夜裡歡那塊還剩大半的換,顯然是得了便宜的。而正當她欣然接過夜裡歡手中的紅薯時,卻見到一個剛吃了兩口的紅薯滑過眼前、被狠狠擲到地上,滾了一圈的泥土。
(此篇番外完)
「是么,我有生氣么?」楊雲仇將那怒氣壓在眼下,眸子一轉,忽又壓低了聲音道:「哎,武興,剛才我可看見兩個教徒拎著只兔子說晚飯下酒,我們不如去偷一些過來吧?」
「你們在這裏做什麼?」
「嗯,你中午不是說想吃這個么?」夜裡歡無害地向著他微笑。
是的,也許他真的錯了,或許,他根本沒有錯。然而,義父認為他錯了,那就是錯,他是天神教的主宰,亦是他命運的主宰……
「你怎麼了,雲仇?」柳飛儀詢問的目光落在了楊雲仇身上。
經過一番較量,柳飛儀僥倖取得了勝利,她揚起筷子,把筷中的兔肉挑得與自己眉毛一般高,「看,我贏了。」
「義父,孩兒……」夜裡歡顫抖著小嘴。
女孩惋惜地大呼,夜裡歡和江武興同時轉過臉來,驚訝地看著楊雲仇一腳踏在地上的紅薯上,發狠似地將這寶貴的食物在腳底踩爛。發怒的男孩漲紅了臉,猩熱的眼中噴著嫉妒的火焰,「你們看看他們大人都吃的什麼,山林野味,美酒佳釀,憑什麼、憑什麼讓我們就吃這些?竟欺侮小孩子。」
床柱下,有紅色的液體滴在了地上。
看見那樣的笑容,江武興一怔,眨了眨忽然迷糊起來的雙眼。這個小他四歲的弟弟雖然不善表達,卻是他們幾個孩子中最愛笑的那個,而此刻那男孩臉上的笑容竟如皎月般得明亮照人,令他眼前出現一大片璀璨的光影。
踏風而來,踏風而去,原來最後他仍是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他至少曾經擁有,那麼,便已足夠了。
聞言,柳飛儀背過身去,自顧捧著兩塊紅薯,匆忙地向嘴裏塞,這刻能有如此美味吃果腹,她才不去管那麼許多。多年在妓院成長的經驗告訴她,到手的東西不要,一會兒就不一定是自己的。
「好,你承認便好。」陸峰站起身,一個暴戾的眼神投注到夜裡歡的頭頂,說出了殘忍的話:「歡兒,你不是很愛笑么?這次,我會讓你永遠也笑不出來!」
那麼就是說,愛是沒有錯的?不,是錯的,錯的!義父說了錯就是錯的,因為義父不會有錯……他的思維混亂起來,像是一團麻繩纏在了一起,毫無頭緒。儘管他明明清楚那麻繩中間有許多打不開的死結,卻仍不甘心地去解,結果只是越理越亂,令那心靈和身體的雙重痛苦交織在一起,如潮水般地湧上他虛弱不堪的形骸……
此話一出,幾個跪著的小身子同時一抖,江武興撞著膽子再次拱手:「義父可能是誤會了,這兔子……」
於是,日復一日,夜裡歡苦練這種暗器,也諷刺地看著楊雲仇被逼著拿起了一條會燃燒的鞭子。見到楊雲仇那般窘迫的樣子,夜裡歡真的很想笑,但那張稜角分明的臉已然徹底凍結,將所有的笑容都覆在了一雙冰眸之下,不著痕迹地逝去。
「這鍋兔肉是我煮的。」夜裡歡仰頭承認,儘管他努力發出了高音,但那生澀的聲音中難免夾著一絲顫抖之音。然後,他握緊了拳頭,逼自己吐出後面幾個字來:「是的,這兔肉是我偷的。」
「是啊,義父。」楊雲仇突然撲上來,抓住了陸峰的褲腳,急切地呼喚:「義父,求您饒了里歡吧,他畢竟還小,不懂事,才會做出這樣忤逆神尊的事情。」
一怔之後,夜裡歡挺直了跪立的身體,頂著臉上火辣辣的痛,認真地道:「不管義父信不信,事情確實是我做的,歡兒只想……只想讓大家吃點兒好的。」
「你贏了,我自愧不如。」故意輸給柳飛儀的江武興並不覺得難堪,而是向著柳飛儀豎起了大拇指,誇讚。他另尋了一塊兔肉,悠然自得地放在嘴裏,讓那滿溢的肉香慢慢滲入齒縫,他這才忽然想起什麼,嚇得差點兒沒將含在嘴中的半塊兔肉吐出來。
這頂大帽子扣下來,令旁邊的江武興瞬間出了一身冷汗;同時,跪立在他旁邊的柳飛儀將頭壓得更低,掩飾著那張惴惴不安的面孔,聽見那樣大的罪名,一向幸災樂禍的女孩竟多少生出些兔死狐悲的不忍;而剛才還坦然從容的夜裡歡,聽到「忤逆」兩個字,那一顆火熱的心突然間如墜冰窟,他轉頭訥訥地看向楊雲仇,怎麼也想不明白——明明是在替他頂罪啊,怎麼他會反過來落井下石?
然而,他的內心卻在瘋狂地掙扎著,他始終覺得自己的那份愛沒有錯。他關心別人,也渴望得到別人的關心,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是溫暖的,就像義父會在他垂死的時刻向他伸出援手,告訴他——救人,也要先保全自己。可是義父卻說那是錯了,那義父不是等於否定他自己么?況且,義父為什麼要將他們幾個孤兒撿回來撫養,難道真是如義父所說只是養了幾個殺人的工具么?他不信,他不信,他愛著那幾個和他在天神教一起灑血灑汗的兄弟,更愛著他的救命恩人——義父!
「是他么,是仇兒?」
「什麼啊,你要讓著我,這塊是我的。」柳飛儀將筷子一合,夾住了江武興伸過來的筷子。頃刻間,鍋中如滾起了沸水,兩副筷子在裏面展開了一場激烈的爭奪戰。
「好,正餓了,看看你會做……」說到一半,楊雲仇盯著面前的一鍋兔肉登時白了臉色,剛提起的筷子「啪」地一下就掉了,「這、這是兔肉?」
「還笑?」怒不可遏,陸峰一掌兜風揮上去,直接撕裂了黑衣男孩的半邊嘴角,「你做錯事情還不知悔改?還敢笑?」
忤逆神尊!
「回義父,孩兒們在吃飯。」年紀最長的江武興戰戰兢兢地回稟。
「難道我真的錯了么?」他在心裏這樣問著自己,手指輕輕一歪,目送著那片枯葉從他僵硬的拇指上墜落,悠悠蕩蕩地飄到了腳下。
「開飯了!」
做錯事的人……夜裡歡不敢抬頭看義父的冷若刀鋒的眼神,只是偷偷地向著楊雲仇的方向瞄了一眼。
「對不……」
「我……哼,一群膽小鬼!」楊雲仇被噎得面上一紅,賭氣:「你們不去,我自己去!你們若是誰說了出去,我一定用劍割了你們的舌頭。」說罷,他提起長劍,在岩石上「噹噹」劈了兩下,氣呼呼地跑開了。
聞言,夜裡歡震撼地說不上一句話,事實上,他也沒有什麼話好說了。假如愛即是錯,那麼他對妹妹的思念、對義父的感激,這些全部是愛,也都是錯?
「算了,雲仇。」江武興舔凈了手指,嘻哈著勸:「義父不是說以後要是我們爭氣,就封我們做護法么,到時候什麼美食吃不到,別不要生氣啦。」
話到此處,但聞「砰」地一聲,楊雲仇突然慌慌張張地推門而入,他旋即反手合了門,身子軟軟地靠上了門板,氣喘吁吁。
「哈哈……哈,哈……」
扶著床邊撐坐起來,夜裡歡無意中碰到了那兩根包得像饅頭一樣的拇指,他吸著涼氣抽回了手,想自嘲地苦笑一下。然而,那笑容卻傳不到他薄得透明的麵皮,只在心裏留下了一個虛幻的泡影,證明他曾經笑過了。
「放開我!」楊雲仇一下打落了江武興的手,「怕什麼怕,就咱們四個知道,誰都不說出去,還會有誰知道,有什麼好怕的?」
「雲仇?」夜裡歡將那抹紅色看在眼裡,上前幾步欲擄起兄弟的衣袖,偏在這時,門被從外面推開了,進來了一個人。
「雲仇,我們衝過涼后,就沒看到你,你幹什麼去了?」江武興舉著筷子問,眼睛還在那鍋兔肉中巡視。
故意拖延一刻,陸峰才放出一句令大家稍稍安心的話。夜裡歡剛懈下了緊繃著的肩頭,忽聽陸峰又道——
他驀地提高著嗓門,從喃喃到吼了起來,身子向後一步步地倒退。「哐」地一聲,楊雲仇的手臂無意間撞上了牆邊木製的床柱,立刻疼得他皺起了英氣的眉。
「就是,他那種膽小鬼,只會說不會做。」柳飛儀奚落一句,摩挲著橫放在膝上的小劍,嘆氣:「還真是想不出兔子肉的味道呢?」
「哼。」陸峰一甩袍袖,踱到桌前,瞥了一眼那鍋正冒著熱氣的兔肉,冷冷地開口:「有教徒說丟了只兔子,當真是被你們幾個小鬼偷了來,好能耐啊。」
「夠了,你無須解釋。」陸峰眼珠一瞪,直接把男孩說到嘴邊的話用視線逼了回去,「要做一個殺手,就必須冷血,不能有感情,否則只會付上毫無意義的犧牲。歡兒,這次我對你很失望,竟然做出了替別人頂罪這樣愚蠢的事,看來,我這三年的心血是白費了!」
自那日以後,黑衣男孩再也無法拿劍了,於是他得到了一種叫「雙面利刃」的兵器。這種雙面利刃其實是一種暗器,形似一把匕首但兩面俱有刃峰,最大的優點就是其操控並不需要用到拇指,只需要通過手腕的巧力和指間的夾力即可。
「這塊大的是我的,別和我搶。」江武興一頭撲了過來,筷子都沒握穩,就往鍋里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