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兵天子》唐門風暴篇

第187章 最後遺言(一)

唐門風暴篇

第187章 最後遺言(一)

楊秀講到這裏,不由得黯然嘆口長氣。道:「其實大哥沒有錯,二哥也沒有錯。要說有錯,便錯在我們兄弟都生在帝皇之家,也錯在二哥才華太過出眾,更錯在大哥搶先出生了數年。否則的話,我們兄弟也不會落得如此。或許……這便是我們的命吧。」
楊昭徑直從眾人當中穿行而過,回手將陰陽令放回背上劍匣。按常理而言,大敵當前卻還如此託大,委實不智。但是楊昭也不知道怎麼地,忽然產生了一種玄妙之至的預感。
其實這大殿周圍四堵牆,這時候倒已經倒了三堵,只剩下大門這一面還勉強支撐著場面。楊秀若要逃走,從哪邊走不可以,非要闖大門?無非是宇文述和獨孤峰見了蜀王殿下適才全力施展神通時那般煊赫聲勢,心中起了怯意,所以既不敢進,也不敢退,只好站在門口處裝模作樣,騙騙人兼騙騙自己罷了。只不過很奇怪地,楊秀自從以那著【風雲際會】和寧道奇全力拚了一掌之後,便始終屹立原地,半步不移。瞧他模樣,似乎不想逃走,可是也沒有要束手就擒的意思,倒教人有如丈二金剛,摸不著半點頭腦。
楊秀又頓了頓,喉頭軟骨艱難地上下滑動,發出陣陣似哭又似笑的聲音,續道:「之後幾年,大哥和二哥爭鬥越發激烈了。我和老三、老五縱使只是作壁上觀,亦是日夜食不知味,睡不安寢。心中惶恐,又有誰人能知?得到大哥終於不敵二哥,被父皇廢為庶人之後,我們心中驚懼,更是無以復加。老三憂讒畏譏,無以派遣,惟有以驕奢自污,沒想到卻又為此觸犯了父皇的忌諱,被嚴詞訓斥了幾次。他心中不安,終於在去年因憂懼染病而死。所以從那時候開始,我便下定決心……」
楊秀抬起頭來向楊昭慘然一笑。徐徐道:「好侄兒,叔叔能在這時候再見你,心中真是歡喜得緊啊。」這兩句話說得有氣無力,同時面上膚色更呈現不自然的灰黑,與他以往神采飛揚,眉宇間滿蘊自信自負的風姿相比,彼此實有雲泥之別。以至於楊昭乍見之下,心中便不由得打了個突。若非剛才親眼見過他施展大風雲手的威勢,幾乎就要懷疑這個是不是假冒的替身了。
楊秀凝望著楊昭,點頭道:「我相信你。好侄兒,說老實話,這段日子以來,我日思夜想,最想做的其實不是殺去大興坐龍床,而是要將你這個壞我大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捉了來千刀萬剮,剝皮抽筋。可是夜闌人靜的時候獨自想想,還是忍不住要羡慕二哥,竟然能夠有你這麼一個好兒子。唉~以往你我種種恩怨,其實也不能全怪到你頭上。假若你我二人易地而處,我也會和你做同樣的事吧?罷了罷了,時也命也運也,終究還是只有那一句,天意弄人啊。」
還未等他想清楚「難道」什麼,楊秀又已開口,緩緩道:「父皇母後生了我們五兄弟,我只是排行第四。自古立嫡必立長,所以我從不敢對大位生出什麼奢望,從小到大,想的只是日後輔助大哥,讓我大隋能夠千秋百世地繁榮下去。沒想到晴天霹靂,二哥竟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和大哥爭起哪個位子來。而且那種種手段,讓人看了簡直都要不寒而慄。當時我看在眼裡,既不解,又害怕。回想起以前讀書時候,在史書上記載那一幕幕手足相殘的故事,本以為距離自己很遙遠,永遠不會發生在自己身邊。卻沒想到……」
這對曾陪伴自己挫敗過無數敵人的神兵,很可能在今天餘下的時間里,都不會再有機會動用了。
楊昭靜立原地,默然出神。好半晌,他終於緩緩轉身過來,向剛才楊秀和寧道奇激戰的那座大殿(更正確說,現在是大殿的廢墟)走去。漫天狂風與龍捲氣柱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然悄悄停止了肆虐。然而厚厚烏雲仍舊覆蓋在頭頂上,沉甸甸地壓得人心頭髮悶。才走得幾步,就見宇文述、獨孤峰等人正呈半圓形散開,將大殿正門堵住。
楊昭聞言,心中不由得就是一怔,隨即想到了楊秀多半是已經另有安排。楊孝這小娃娃,按照如今普遍習慣來計算的話,是三歲年紀。但實際上他從出生哪天算起,到今天才不過剛滿一歲半而已。假如將自己這個小堂弟送回大興,即使楊堅看在骨肉親情份上不怪罪這個小孫子,可是有個曾經起兵造反的爹,他這輩子也就算是毀了。那麼與其從此被幽禁一生做只籠中鳥,還不如隱姓埋名,做個江湖人反倒快活。
楊昭雙眉深蹙,定了定神,也不管楊秀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凝聲道:「楊秀,到達眼下這個地步,多餘廢話也用不著多講了。束手就擒吧。只要你肯悔改,說不定皇祖父他老人家,還會看在骨肉親情的份上網開一面。若是負隅頑抗的話……」
頓了頓,楊秀神情復趨剛硬。搖頭道:「只可惜……你終究還是太嫩。在父皇面前保我兩父子不死無事?哈哈,哈哈哈哈~~去年老三死的時候,父皇是怎麼表現的難道你便不知?老三也還沒犯什麼大過就已經如此,更何況是我。嘿,也不必再賭咒發誓,你這份好意,總之四叔心領就是。至於孝兒……也用不著你來保他,只要隻眼開隻眼閉,就當世上從來沒有這個人,四叔便對你感激不盡了。」言語至此,目光中頗含了几絲懇求期盼之意思。
「我?」楊秀淡笑道:「雖然身不由己,可是二哥的手段,我也實在怕得狠了。父皇心腸如此剛硬,更不奢望他會網開一面。既然豁出去起兵造反,成則為皇,敗則做賊,這也沒什麼可多說的。四叔做蜀王做了二十年,倒比在大興的時間還長,早將成都當成自己了老家。至於在這裏死還是千里迢迢地回去大興再死,也沒什麼大分別。只不過……」
楊昭嘆道:「事到如今了,四叔你又何必再嘴硬?放手吧。只要你肯放手,我……」小王爺咬咬牙,斬釘截鐵道:「我必儘力在皇祖父面前保你不死,更保孝弟不受牽連。若違此誓,必受天誅地滅,萬劫沉淪于無間地獄,不得超生。」
楊秀這番自白,字字句句,皆是無奈。楊昭聽在心中,也是不好受。他隨之亦嘆口氣,道:「其實我父王他……」才說出六個字,楊秀忽然冷笑著打斷他說話,道:「你以為我是在後悔嗎?錯了。好侄兒,四樹只是要讓你知道,天家無父子,什麼骨肉手足之情,統統都是他娘的放狗屁。誰若看不明白這一點,便註定要不得好死!」
楊昭心中一凜,脫口問道:「寧道奇?」
不過,這預感究竟靈也不靈,楊昭自己卻也沒什麼把握。他搖搖頭,將心中疑惑暫時驅散,催勁運走周身,凝神戒備著進入大殿之內,沉聲道:「楊秀,我們又見面了。」
負隅頑抗的話就會怎麼樣,楊昭沒有再講下去。因為他忽然發現,楊秀目光獃滯,似是神遊天外,全未將自己這幾句話聽得入耳。隔得好半晌,這位窮途末路的蜀王,低聲自言自語道:「開皇元年,大隋開國。我楊秀被立為越王,其時才只有八歲。未幾徙封于蜀,拜柱國、益州刺史,總管二十四州諸軍事。開皇二年,我又進位上柱國、加西南道行台尚書令。十二年,再加內史令、右領軍大將軍,正式出鎮就封之蜀地。十幾年過來,我將益州治理得井井有條,欣欣向榮,朝廷中人提起我來,誰能不挑起大拇指,贊一聲『好』?然而……」
他長長吐出口氣,目光死死凝在楊昭身上,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好侄兒,你武功雖然已經練得不錯,可惜實在不夠心狠手辣。你父王的性子……有點古怪。雖然你是嫡子,可是日後也難保……總而言之,你大伯、三叔、還有我,說不準以後還要再加上個老五,全部都是你的前車之鑒。但是無論如何你都要記住。這大隋天下是我們姓楊的,也只能是我們姓楊的。不管誰想來打這花花江山的主意,就是和我們姓楊的有不共戴天之仇!」
想通了這點,楊昭便也不再堅持。他又沉默了半晌,終於還是開口問道:「那麼……四叔你自己呢?」
這句「然而」出口,又是半晌不語。楊昭心中違和感越來越強,潛運神功,憑氣機交觸而觀察對方,但覺楊秀體內氣脈壯盛,生機勃然,全無半絲衰竭跡象。但他面上卻又神色灰敗,而且忽然說出這些話來,分明就是交代遺言的模樣。難道……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