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兵天子》妖禍眾生篇

第457章 莫以名狀動芳心

妖禍眾生篇

第457章 莫以名狀動芳心

楊昭收回意馬心猿,搖頭朗聲道:「唐國夫人不必惋惜。您老人家想啊。這妖孽本事如此低微,連本王也打不過,又怎有能耐害得了唐國公性命?所以么,真兇其實另有其人。至於正主兒究竟何在?恐怕咱們就得好好問一問這位東突厥的王子殿下了。」
河南王輕描淡寫一句話,登時就把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統統拉到了阿史那始畢身上。這位突厥王子當場成為眾矢之的,只覺渾身如坐針氈,難過得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隱隱約約之間,他意識到溫都汗之所以出現這種妖異變化,可能……和幻忘子還有他那個神秘莫測的大師兄有關?然而這也不過是沒有任何證據的揣測而已,作不得准。而即使能夠作準,已經吞下千刀萬蟻丸,性命懸於人手的阿史那始畢,又怎敢多說什麼了?可是眼下這般形勢,若不說些什麼,他又實在無法交代。當下惟有一聲苦笑,無奈道:「溫都汗向來正常,誰知道他怎麼會忽然變成這麼個鬼模樣的?我願向金狼發誓,東突厥使團絕對和加害李留守的妖物無關,而在下也實在毫不知情。信或不信,就請兩位王爺明鑒吧。」
佳人嬌軀急遽劇震,她依依不捨地抬起眼帘,向河南王偷偷瞄了一眼。霎時間滿面通紅,縮身往後退開幾步,低聲道:「多謝王爺關心。奴家並沒有受傷。」頓了頓,她忽然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用力咬咬牙,以細若蚊鳴的聲音急急道:「貞兒,奴家的名字,是叫貞兒。王爺,請您千萬不要忘記了,好么?」語氣雖是楚楚可憐地充滿哀懇之意,但她竟沒有膽量再繼續留下來聽楊昭的回答。一句話說完,腳下更不停留,快步與楊昭擦身走過,回到去那群李閥女眷當中。驟眼看去,已經分不出誰是誰了。
唐國夫人又嘆了口氣,舉目環顧,但見靈堂上到處血跡斑斑,片片狼藉。血腥氣息撲鼻而來,胸腹間更加一陣翻滾,甚感不適。她搖搖頭,吩咐下人好好收拾,等整理乾淨再行祭拜。拄著拐杖,入內堂休息去了。堂中眾女眷見一時無事,也各自散去。萬貞兒混雜在眾人當中,低頭漫步而行。腦海里來來去去,都只浮現著河南王的身影,看起來便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樣。只不過,這些女眷們大多身份都和萬貞兒類似,同樣憂愁于日後究竟要如何生活,故此人人表情看起來都差不多,更沒誰有這個心情去多管別家閑事。
「你……你要搜我的使團?」霎時間,阿史那始畢胸中驚怒交集,但覺所受恥辱之深,已是至矣盡矣,無以復加。一怒之下,那「不行」兩個字幾乎就要衝口而出。不過,也就只是幾乎而已。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突厥人雖然都住帳篷沒有屋子,但這道理還是明白的。如今形勢,河南王既然說了要搜,那麼無論自己接受抑或拒絕,都不能改變河南王的決定,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多做無用之事,徒然自取其辱?他個性原本能屈能伸,深信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不是那種能夠不惜生死去捍衛某項原則之輩。當下他心內暗暗發狠,口中卻忍氣吞聲道:「是,是。有那妖孽潛伏在側,我們也確實吃不下,睡不好。河南王願意替我們檢查一番,在下委實求之不得。請,請。」
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楊昭也不急著就來向阿史那始畢逼供。他鬆開環在萬氏夫人柳腰之間的手臂,向她點點頭,柔聲道:「夫人受驚了。沒有傷到哪裡吧?」
萬貞兒性子溫婉,又是真心對小秀寧好的。所以小秀寧也同樣願意親近這位姨娘。她抿著嘴唇爬起來,搖頭道:「多謝姨娘,秀寧沒有事。」話是這樣說,可是無論神情語氣,卻都顯得鬱鬱不樂,顯然另有心事。萬貞兒嘆了口氣,想起她父母兄長皆在一夜之間盡數亡故,實在可憐。當下輕輕撫摩著她烏黑的頭髮,想要說幾句安慰的說話。只可惜話到口邊,終究亦是無言。
阿史那始畢這態度,擺明了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反正自己也百辭莫辨,乾脆就破罐子破摔地豁出去了。再怎麼說也罷,他始終是東突厥的王子,又身為使團正使。兩國交戰,尚且不斬來使,更何況兩國如今並未交戰?無論如何,楊昭楊諒這兩位大隋王侯,總也不能壞了他性命的。
楊昭下馬威已經施足,教訓也給夠了,倒也沒有一定要對阿史那始畢再怎麼樣的想法。在河南王心目中,最重要始終是查探出朝陽天妖的行蹤,其餘所有事情都只屬於次要。他微一沉吟,道:「好,本王就相信阿史那王子你一次。不過,溫都汗那妖物始終是從貴使團裏面出來的,本王有理由相信,當日殺害唐國公的罪魁禍首,就潛身於貴使團當中。即使不是,也多半會有些蛛絲馬跡留下。此事關係重大,必須徹查。阿史那王子,現在我要去貴使團駐蹕的驛館搜上一搜。請帶路。」
楊昭發號施令,可謂當仁不讓。漢王自覺被喧賓奪主,心內不由得暗生不滿。只不過他城府甚深,表面上卻絲毫也沒有顯露,微笑著點頭道:「使得,使得。」舉掌連拍三下,喚來隨行的心腹下屬低聲吩咐了。那下屬領命而出,漢王則轉身向唐國夫人一揖,道:「姨母,事情緊急,我和昭兒這就暫且告退了吧。待得擒來真兇,再攜了那妖孽狗頭來祭祀表兄。請姨母安心等候。」
李淵生前,向來對萬氏頗為寵愛。然而萬氏委身於李閥之主這數年以來,既須擔心大婦會否看自己不順眼來找麻煩,又須憂慮會否一不小心便做錯什麼事,說錯什麼話,以至於失了丈夫歡心。即使面面俱到了,仍要為自家肚子不爭氣而發愁,幾乎每日每時每刻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度過。對人歡笑背人愁,此身此心,竟從來也未曾有過半刻真正的安寧快樂,更自覺依舊身若飄萍,哪能有什麼安全感可言?原本即使再怎麼辛苦,至少還有個盼頭。可是未想到飛來橫禍,李淵竟突遭妖物殺害!
剛才唐國夫人在楊昭面前說得可憐,似乎李淵去后,她們祖孫二人便快要活不下去了一樣。實質無論以後誰來接掌李閥族長之位,都必須看著這位老太太的面色做人,位子方能坐得穩當。有唐國夫人在一日,小秀寧依然也是李閥的小公主,誰敢衝撞得罪於她?撇開這點不說,小秀寧容貌玉雪可愛,萬貞兒自己並無兒女,故此向來也對之十分喜愛。此刻她見小秀寧摔著了,連忙上前攙扶,柔聲道:「秀寧,沒事怎麼到處亂跑呢?摔著了沒有,痛不痛?」
唐國夫人嘆口氣,點頭道:「去吧。不過妖孽厲害,始終萬事小心為上。唉~~白頭人送黑頭人,世間傷心之事,皆莫過於此。這種徹骨之痛,七妹嘗過一次便已太過足夠,可不能再來第二次了。」語氣神情,實有說不盡的親切慈藹,仍與當初楊諒少年之時所感覺的一般無二。漢王心內溫暖,低聲答道:「諒兒省得。表兄雖然去了,但只要諒兒還在太原一日,定能侍奉您老人家頤養晚年,還請姨母擅自保重才好。」捧起唐國夫人雙手用力握了握,和楊昭一起並肩快步走出。那十幾名突厥武士受傷雖重,但只是斷手而非斷腳,所以勉強還能行動。當下相互攙扶著,追隨阿史那始畢,一起都出去了。
俗話說得好,女子心,正如海底針。楊昭從出手砍斷那突厥武士溫都汗臂膀,再到將這未成氣候的妖物擊殺掌底,整個過程正如兔起鶻落,快得簡直不可思議。他隨意把那截殘肢拋落地板,一腳踩上去。純陽真火到處,登時把它連皮帶骨也燒得半分不剩。河南王抬頭環顧全場,目光落在東突厥王子阿史那始畢面上,「嘿~」地輕聲冷笑。阿史那始畢不由自主就打個寒顫,只感滿嘴發苦。想要辯解,卻又實在也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也省得受這無窮盡的煎熬。
楊昭嘴角向牽動,眸內亦漾起嘲弄的笑意。他轉身望向漢王,道:「五叔,妖孽狡猾多詐,可不能讓它再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跑了。就勞煩你幫忙調撥些人手,去將突厥使團駐蹕的驛館包圍起來,嚴禁任何人進出以杜絕漏洞吧。」頓了頓,又把眼角餘光往四周那十幾名委頓在地,被自己砍去一條手臂的突厥武士瞥了瞥,續道:「靈堂莊嚴清凈之地,不可再受褻瀆。順便也請五叔調撥幾輛馬車過來,幫幫阿史那王子的忙,將這些部屬都送回去吧。」
難以置信,然而又確實是事實。自己不但活了下來,而且,更生平第一次被丈夫以外的男人緊緊摟抱入懷。比丈夫更加堅實,充滿男兒氣息的火燙胸膛壓著她的柔軟,一道燦爛陽光猛然撕裂那厚重陰霾,將生機照耀在她原本了無生氣的灰色心田之間。剎那間,她茫然迷醉,渾身都暖洋洋地,只感覺到有前所未有的平安喜樂。只唯願此刻能持續到天荒地老,永不消逝……
這個時代,雖說並不如後世明清兩朝一般,把女子貞潔看重到變態的程度。可是萬貞兒既在靈堂之上,又正為李淵披麻戴孝,竟爾突然向亡夫侄兒吐露自家閨名,終究事非尋常。楊昭驟然遭遇如此,不由得也怔了一怔。待得反應過來,卻又發現萬貞兒已匆匆離開自己身邊。他心內大感詫愕,但仍只認為萬貞兒或許是死裡逃生,心情過分激動之下,所以才導致一時失態罷了,倒也想不到其他。就在此時,卻只聽得「咚~」的一聲輕響,唐國夫人又是把拐杖重重一頓,恨恨道:「燒得不好。這妖孽害了我李氏全家,怎麼可以讓它死得這麼痛快?河南王啊河南王,你下手可也太快了些。讓老身不能親手報此大仇,當真好可惜啊。」
一大一小兩人相對默然片刻,小秀寧忽然用力咬咬牙,抬頭問道:「姨娘,男人和女人結成夫妻……是怎麼樣的?」
這噩耗傳來,真真好似晴天霹靂,當場就把萬氏打得懵了。從那時候開始,她便知道自己下半生的命運,已然就此註定。等到李淵的七七之期過後,收拾幾件屬於自己的首飾,離開李家自尋生路。無論如何,李家都絕不會再容許自己留下的了。然而萬氏娘家人丁早已凋零殆盡,如今父母俱已不在,又沒有兄弟姐妹可以投靠,她一名弱女子,如何有本事獨力謀生?她年紀還剛剛二十齣頭,正是鮮花最嬌艷的年紀,難道當真就要從此遁入空門,青燈古佛,了此殘生?假若確實如此,那麼還不如現在死了的好。而確實,她也認為自己馬上就要死了,和丈夫同樣死在一頭妖物手上。可是……
萬貞兒心中煩悶,也不想回房休息,信步往留守府的小花園走去。這處小花園布置得十分精緻,小橋流水,假山涼亭,是典型的江南園林風格,李淵生前,便平日最喜歡在此乘涼。也曾經和自己的寵妾在假山之後,樹蔭之旁盡情歡好。萬貞兒當時儘管曲意迎歡,其實卻無論身心,也絕無絲毫喜悅可言。可是如今回想起來,那位將自己緊緊摟在懷裡的男子,其模樣卻自動從唐國公替換成了河南王。想到入神處,不由得心神蕩漾,自覺微生濕潤之意。忽然間,她依稀只覺眼前一花,有道瘦小身影徑直從正前方迎了上來。倉促之際,彼此也閃避不及,竟然撞個正著。兩人同時「啊唷~」失聲驚呼,各自踉蹌倒退。萬貞兒畢竟是大人,及時回過神來,連忙伸手扶住了旁邊一顆桂花樹,好險沒有摔著。對面那人卻直接坐倒在地,凝神看去時,赫然正是李淵留下的唯一血脈,李秀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