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艾森豪威爾皺起了眉頭，「有那麼嚴重嗎？」

「艾基，即使是我也不可以告訴你這個，這是中央情報局的職權範圍。不過，等你坐在橢圓型會議室的第一天，你就會知道了。」

艾森豪威爾研究著這個衣冠楚楚的小個子的男人，「你是指俄國人那個炸彈進展嗎？」

「艾基，這是我們第一次真正有機會私下交談。毫無疑問以後的幾個星期裡中央情報局會向你簡述情況的。但是另外有件事你應該先知道，一件非常讓人傷腦筋的事。」

艾森豪威爾看了看總統，儘管杜魯門的外表顯得羸弱、拘謹，但這個人卻有著一副鐵硬無比的心腸。他還沒有回答，杜魯門又問道：「你對史達林怎麼看？」

兩個人靜坐在橢圓形辦公室裡的沉寂氛圍中。艾森豪威爾讀著黃皮紙封面文件夾裡的東西，文件封面和裡面的每一頁都標有紅色字母：「僅供總統參閱」

「不，我講的是一份報告，一份高度機密的報告。這是由我們在波多馬克河附近的蘇維埃部門交給我們的。我想讓你讀一下它。情報的來源處是我們的一個蘇聯高層的內線，這個人直通克里姆林宮。說老實話，這份報告都讓我感到害怕，我都已經好久沒這麼害怕過了。你現在看著的是一個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的人，就像你自己一樣，但是這個，」杜魯門停頓了一下並搖了搖頭，「該死的，這個報告比過去德國人和日本人做的事還要叫我不安。」一絲驚詫的表情從艾森豪威爾臉上閃過，「你說這個報告的來源處是一個蘇聯人。」

杜魯門堅定地點了點頭。「我絕對相信，沒有問題。我把一些互不相識的專家帶到這裡，全都是與中央情報局不相干的，在他們各自的領域都是頂尖人物。我要他們驗證你剛才讀過的所有內容，他們一致認定這是事實。」

「是誰？」

當看見艾森豪威爾盯著他時，杜魯門朝著那橢圓形桌子陰鬱地點了點頭。

杜魯門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慢慢地站了起來。「因為，艾基，我希望你在進總統辦公室以前能有所心理準備。你將接觸到的祕密絕不是一份讓人愉快的閱讀物，裡面有一些令人傷腦筋的事，就像我說的，都讓我嚇得兩腿發軟。而且不管你是否樂意，報告裡的內容不僅將決定你總統任期內的命運，而且還該死地決定到其他許多方面，這當然包括這個國家未來的前途，甚至可能是這煩死人的整個世界的未來前途。」

杜魯門搖了搖頭，「我是指作為一個人。」

杜魯門點燃了一支哈瓦那雪茄，叭嗒地抽了一口，然後長長地吐了一口煙。

「我猜你是這麼回事，艾基。」杜魯門鄭重其事地回答。「狗屎，我不是在危言聳聽。我只是害怕，怕得要命。」

「你是指作為一個軍事對手？」

回來後的第二天，他便跟總統哈里．杜魯門進行了非正式的會晤。一番簡短的寒暄後，杜魯門建議他們到白宮花園去走走。

「艾基，相信我，就是那麼嚴重。」

「不會的。」停頓了片刻，此人聽到電話裡那人咬牙切齒的聲音。

杜魯門吸了口菸。「你知道，我想在平壤用上那個炸彈，從北朝鮮的地圖上炸滅那些狗娘養的黃皮膚混蛋，把這件該死的事情和其他的事一次性擺平。可英國人像隻驚惶的兔子跑到我這裡來。你怎麼看？你覺得這是一個遭雷劈的瘋狂主意嗎？」

最後艾森豪威爾將報告輕輕放在咖啡桌上。他站了起來，心神不寧地踱到窗前，兩手背在身後。再過五個星期，他就要繼承這個總統寶座了。但是突然間，這一前景對他似乎不再那麼具有吸引力了。他用一隻手托在前額上，摩挲著兩邊的太陽穴。杜魯門的聲音將他帶回到現實。

艾森豪威爾禁不住笑了，咧大著嘴，綻開出他那出了名的笑容。作為一個穿著打扮得像個文質彬彬、性格內向的學院教授的人來說，杜魯門的言語向來不乏精采繽紛的特色。

「你的那些情報人員都怎麼說？」

他們來到一張橡木長凳前，杜魯門作了個手勢示意他們坐下來。他看上去疲憊不堪，就像一個剛跑完馬拉松比賽的人，他的皮膚在銀瀉般的陽光下就像蠟製似的。那是一場漫長而艱苦的總統選舉。這兩個人在競選大戰中是站在不同的陣線隊伍裡，杜魯門曾在公開場合攻訐過艾森豪威爾，這是他全力以赴為另一派保駕的時候，那也就是由史蒂文森率領的民主黨。但是現在爭鋒已經過去，美國人民已經作出了他們的選擇，所有那些個人齟齬都已被拋在一邊。

杜魯門站了起來，走到窗前，他的眼睛下面有著深深的黑圈，他那張鬆弛的臉在刺眼的光線下顯得一副苦相，好像八年來在這辦公室的緊張生涯，耗盡了他的元氣。一下子間，哈里．杜魯門顯得非常蒼老，非常萎頓。

「恕我直言，閣下，如果我們對北朝鮮使用核武器，從北京那裡我們就會招惹來更多的麻煩風險。更不要提莫斯科那邊了。」

空氣顯得清新宜爽，地上覆蓋著一層略帶潮溼的深棕和淺黃色駁雜的落葉。杜魯門帶著艾森豪威爾踱步到一條橫穿草坪的小徑。草坪周圍，保安人員有序地散開站立著。

「星期一。」他輕輕地自語，然後又讓那窗簾落回到原處。

晚上八點過後，那架ＤＣ—六飛機從東京載著美國新當選總統德威特．迪．艾森豪威爾飛至華盛頓，在安德魯空軍基地降落。

杜魯門搖了搖頭，臉色一下子變得灰暗。

「是指俄國人造氫彈的進展嗎？六個月，或者更短，但最多不超過六個月。訊號是史達林動用了無數量的資金。我們最新的情報說他們已經造好了一個實彈試驗地，在西伯利亞，靠近奧穆斯克的一個地方。」

雖然要到一月才能正式接管總統大權，艾森豪威爾在選舉結束後就飛去漢城一個月，親自評估在遠東的戰勢。他要親眼看看在泥沼般的朝鮮戰場上的風雲變化。

「那麼或許扔炸彈的地方應該在俄國？」

艾森豪威爾轉過身來，杜魯門盯著他，眼鏡片在窗口射進的強烈光線照耀下爍爍發光。

「我們剛剛在歐洲脫離了一場戰爭，而現在我們正被吸入另一場具有同樣危險性的戰爭。俄國人和中國人正像魔鬼似地發動著他們的戰爭機器。他們這樣搞的程度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對抗。我們在這裡談的是一個人口加起來超過十億的聯盟，他們有著一樣的意識形態，都在背後支持著北朝鮮的那場戰爭。跟這樣的聯盟，我們無法抗爭。」艾森豪威爾停住了話，搖了搖他的頭，「朝鮮看起來不妙，總統先生。」

「說句真心話，艾基，我很高興這將是一位前五星上將坐在那張總統座椅上，而不是我。佛羅里達會熱得要命，但誰稀罕華盛頓這個地方？」

艾森豪威爾聳了聳肩，刺笑道：「這個問題我想你不需要考我。我專門在這方面備有記錄。這人是個暴君，一個獨裁者，具有這類人所有的精明和狡猾。你可以說我們目前的全部問題都是由他引起的，或者說絕大部分絕對如此。我一絲一毫也不相信這個該死的狗娘養的混蛋。」

艾森豪威爾皺起了眉頭。太陽仍照得他的臉暖烘烘的，他瞥了一眼半里以外的華盛頓紀念碑，旁邊杜魯門取下雪茄又開口說話，他忙把目光收了回來。

「現在，你怎麼想？」

一對戀人從一輛轎車裡跨出，奔到一個藍色的咖啡館布蓬下躲雨。那姑娘長著一頭黑髮，當那個男子用一隻手挽住她的腰時，她咯咯地笑著。他看了他們好一會兒，然後移開了目光。

當這兩個人在橢圓形辦公室交談時，四千哩以外的巴黎，另有一個人正躺在聖．傑曼林蔭大道一個旅館裡的一間黑乎乎的臥房裡。

「我想這將是一個比我們想像當中還要來得嚴重的問題，總統先生。」

「你知道我離開白宮後，準備怎麼打發日子嗎？我想飛到佛羅里達，在暖烘烘的太陽底下好好晒一晒，再要麼去釣釣魚。看起來有好些日子沒空這樣享受過了。」總統猶豫了一下，然後看著艾森豪威爾的臉，面色嚴肅地說道：「跟我講講朝鮮的情況，艾基。作為一個軍事家，你怎麼看？」

「準確點講，是一個祕密反政府的蘇聯人。」

「說老實話，當我下決心將那兩顆炸彈扔在長崎和廣島時都沒這麼害怕過。這一次要更複雜，更危險。」

杜魯門整了整他那波爾卡碎點的領結，臉陰沉得像墳墓。

「那麼我猜我們是在把我們那倒楣的屁股蛋蹲進了一個滿是鱷魚的泥沼裡了。」

他聽到電話咔嚓掛斷了，便放下了聽筒。他站了起來，走到窗邊，心有所思地拉起了窗簾，一隻手撫了一下他那平短的金色頭髮，注視著外面磅礴大雨的街道。

「那為什麼現在要讓我讀這份報告？」

總統叫喚著他繼任者的綽號。這個綽號是艾森豪威爾在西點軍校還是年輕的在校生的時候就被起出來的。艾森豪威爾用一隻手搔著他那近乎全禿的腦袋。當他挺身坐著時，兩個肩膀向後緊收著，他看著白宮的花園，躊躇著沒有立即發言，謹慎地斟酌著他的字句。

「是康斯坦丁。星期一在柏林，所有事都安排好了，我不想有什麼岔子。」

杜魯門前傾著身子，語氣沉重地說道：「狗屎，艾基，這就是我的觀點。他就是這整個該死的問題的癥結。還是先忘了那些中國人吧，十年裡在這方面我們根本用不著擔心他們。但是俄國人在核研究方面所取得的進展是非常地快，他們會在軍事裝備上領先於我們的。而且你知道像我一樣，他們也同樣得到了一些非常靈光的技術腦袋為他們工作。都是些頂尖的前納粹科學家。我們只是試爆了氫彈的模擬裝置，而他們已經在做真正的炸彈了，上帝啊。而且他們會做出來，艾基，你記住我的話，時間要比我們想像中的還來得快。等這一切來臨時，老約兒．史達林就知道他可以徹底地為所欲為了。」

床邊的電話鈴響了，他拎起聽筒，當他應聲後，他聽出了電話裡對方那個人的聲音。

很長的時間艾森豪威爾一言不發，皺著臉。過了許久，他搖了搖頭。「耶穌，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想。」他停頓了一下，「你對這個報告裡的資料深信不疑嗎？」

「跟我講講。」

這兩個人站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對滑稽的配搭，一個是戴眼鏡的小個子的總統打著領結，手持著行路拐杖，活像一個信奉講話輕聲細語、隨身一根枴杖就能博取尊敬的老人家，一個是個子高大、身材挺拔的軍人，一個一生都是軍旅生涯的前五星上將。

杜魯門坐在他對面，不是在總統座上，而是在靠近窗戶的帶小花點的長沙發上，窗戶正對著華盛頓紀念碑。他雙手支在他的那根拐杖上，看著艾森豪威爾的那張橡皮臉，那張臉顯得陰沉，那又寬又厚的嘴唇緊抿著。

「幹掉他，埃歷克斯，送這個劊子手下地獄。」

「我猜我們是這樣，總統先生。」

雨點像擊鼓似地打在窗戶上，一場大雨正在那瓦楞屋頂上傾盆而下。

艾森豪威爾深深地吸了口冷氣。「那麼恕我直言，先生，從我當總統的那一天起，我就走進了一個倒楣透頂的雷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