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第七部分 一九五三年二月二十七日~三月二日

第四十三章

第七部分 一九五三年二月二十七日~三月二日

第四十三章

他迅速離開車站,走過兩個街區來到庫圖佐夫斯基大街,在早晨高峰時期,行色匆匆的人們和繁忙的交通車輛幾乎塞滿各個地方。
「在柴木棚裡有一輛舊的斯戈達用油布罩著。維克多在四一年從波蘭帶回來的,還一起帶了個情婦和一身的梅毒。那汽車性能仍然很好,油箱也是滿的。」
一條狹窄小徑通向那個別墅,背後還有一間寬大的堆木間。他觀察了這塊地方有五分鐘,在這條空蕩蕩的街上來回走著。由於發生的這一切,他來早了兩天,他在思忖著那女人在不在家。那百頁窗格倒是開著,但他卻沒見窗簾後有一絲動靜。他決定冒險去敲敲前門。
那女人大笑起來,然後輕蔑地看著那張照片。
他踏步走上那小徑,用力敲著門。過了一會工夫,門開了,一個女人出現了。他認出了她就是麥西描述的那個人樣子。
史朗斯基猶豫了一下,然後搖了搖他的頭,「涅特。」
「我恐怕出了點問題。我的朋友不能來了。」
她的眼睛瞧著他光裸的胸膛並咯咯笑了起來。
路金朝那門房的看管員出示了他的證件,然後將車開進大門。車裡帕沙坐在他的旁邊。他看上去渾身不自在。
史朗斯基洗完他的臉並走出去又來到車站大廳。他回頭瞄了一眼,那個中士沒有跟著他。他注意到有幾個民兵和軍人在人群裡移身著,但他們沒有一個人看起來有絲毫的興趣注意他。
「一張舊的,還是戰爭以前的。」
「我需要交通工具。」
「我想這應該包括一切了吧。」
「要是KGB把我的朋友帶到莫斯科,他們會把她帶到哪裡?」
「再多吃點多喝點。然後我燒點水讓你洗個澡、刮個臉。」那女人皺了皺鼻子,「你比牲口棚車還要來得難聞。先把你的茄克和襯衫給我。我這裡還有些維克多舊的衣服你穿了應該是合身的。」
要是安娜還活著,他苦惱地猜思著路金會怎麼樣對她,而突然間,一股強烈的仇恨充滿著他的全身。他恨不得殺了少校路金。殺了他以洩心頭之恨。
「會有危險嗎?」
「我很遺憾。」
那鏤花鍛鐵大門上方的招牌上寫著「沙布洛夫區第五十七國家孤兒院」。
史朗斯基提前兩站下了公共汽車,沿著那條僻靜的、兩旁種著白樺樹的路走了五分鐘,最後他找到了那個地址。
史朗斯基看了她一眼。她長得確實漂亮,身材豐腴,有著渾圓的臀部和乳房,指尖上塗著指甲油,長長的指甲修剪得漂亮完美,她的眉毛精心修理過並著染得更加深濃。他注意到她沒戴結婚戒指。
「我是亨利的一個朋友。是你在等的人。」
那女人對這問題聳聳肩,「盧比揚卡監獄。或者來福托福。但十有八九是盧比揚卡,因為它在KGB總部裡面。幹什麼?」
那女人忙著切下幾片厚厚的麵包和羊臊氣的奶酪。當史朗斯基狼吞虎嚥地吃著時,她在爐子上熱著一罐湯,然後幫他們每人倒了杯伏特加,走過來跟他一起坐在桌邊。
「你就相信我的話,你是安全的。」
「你肯定嗎?」
史朗斯基沒有回答,他脫掉他的茄克和襯衫,光著上身站在那裡,他將衣物遞了過去。
「我想是離得夠近了。」
路金不由得打了個寒噤,然後他跟著那負責人走了進去。
路金遞給她貝利亞簽字的那封信。那女人的腔調立即大變。
「我的丈夫,維克多。戰爭期間他被殺死了。」
當路金準備跟著那負責人走上階梯時,一種直覺不由得讓他抬起頭來。
那女人站了起來,「我去拿地圖。喝掉你的湯,別等它冷了。」
那座別墅在離莫斯科八公里遠的拉蒙基區。
「你?你要怎麼叫都可以。不過現在還是叫依麗娜吧。」
「是的。」
那靼韃人嘀咕了一聲,然後轉身擠入人群裡。
地鐵轟鳴著駛入基輔車站,就像千百把錘子「咣咣」地敲打著,然後是一記尖銳的剎車聲。當車門滑動打開後,史朗斯基跨出車子來到站臺。
路金將車停在這座陰沉沉的四層樓紅磚房的外面,當他鑽出車外時,他看見那兩扇前大門打開了。一個中等年紀、穿著白大褂的女人慢慢地走下階梯。她的臉是那種裝腔作勢的一本正經,那冷峻的眼睛打量了路金一會兒,然後伸出一隻枯瘦的手。
「餓壞了。」
害怕地想到安娜會有什麼樣的遭遇便不禁讓他百般憂慮,他拼命想驅散那籠罩著他的低落的情緒。但是這種情緒卻頑固地不散。她還活著嗎?路金活捉她了嗎?為她著想他希望她咬碎了那藥片,儘管這種想法令他更加痛苦,但他記得在最後的一刻他回過頭看了一下,他認出了路金,並看見他撲向安娜。看來這個少校在那直升飛機撞落下後又倖存下來了。怎麼倖存下來,這無關緊要。至關重要的是這個人還活著,並且勢不罷休地要追捕他們。
「那是誰?」
「你看上去就像剛到地獄裡跑了一趟回來。」
「我想不會。只是悠閒地兜一下,讓我熟悉熟悉。你有市區地圖嗎?」
在三樓的一個窗戶,兩個長著黃瘦臉的小男孩正張大眼睛盯著那綠色的寶馬車看,車子裡面帕沙坐著。他們的臉是那種困在籠子裡、易受驚的動物的表情。當他們看到路金在注意著他們時,兩人便一下子就從窗戶消失了。
「啊……當然,少校同志。」
像許多莫斯科的地鐵站一樣,基輔車站是座裝飾華麗的建築;是一座上懸著晶瑩剔透的枝形大吊燈、四旁大理石牆壁再飾以青銅浮雕的地下宮殿,一面面巨幅的紅旗垂掛在天花板上。
廁所的門被打開,一個身著軍隊制服的中士走了進來並開始用廁小便。過了一會兒,他隨意地朝旁掃了一眼。
「我的時間非常有限。那孩子呢?」
「你會駕駛嗎?」
當他洗著他的臉時,他心想:我這樣子真可怕。
那女人走到爐子邊,舀了厚厚的莎哩楊卡湯在一個碗裡並將它放在史朗斯基跟前,又割了些麵包並給他倒了另一杯伏特加。
「我想是路金少校吧?我是孤兒院的負責人。」
那女人猶疑著問道,「出了什麼事?」
「那也可以了。」
莫斯科
這個車站擠滿了早晨的搭客,空氣裡彌漫著餿氣的食物味和菸草味還有人體散發出的汗臭味。當史朗斯基站在那裡想要辨清方向時,他感到肩膀被拍了一下忙霍地轉過身來。
路金佯作不見那女人伸出的手而向她亮出他的證件。她狠狠的目光表明牢記著這一侮辱,她仔仔細細地驗看了一番他的身分證件,然後她又看著他。
「進來吧。」
他驚魂未消地看著這個女人。他意識到他要比他想像中來得更緊張,而且也令他開始變得更加多疑。他留意到她手腕上用藍墨水刺印著的集中營號碼,然後他看見牆上一個照相框。裡面是一個穿著上校制服的男人。一張臉長得又凶又醜,看上去就像被槍托砸歪了似的。
穿過大廳有一個公共廁所,他便走了進去。裡面是骯髒、惡臭到極點,但牆上卻有一個水斗和一塊裂開的鏡子。他看了看自己的臉。
他花了幾乎有十分鐘的時間才找到這大街上他要尋找的汽車站。在他上車前他朝後看了一下,沒看見有人注意他或跟上來。
史朗斯基跟她講述了一番,但沒講得很細,也沒提起路金。他看見那女人臉上害怕的神色便說道:「不用擔心,她一點也不知道你。」
一個年輕的靼韃人身著一件藍色的民兵大衣,裡面是制服。他的手中夾著根香菸,那雙斜視的眼盯著史朗斯基。
那女人點了點頭,「戰爭期間我在軍隊裡是個駕駛員。有時候我也開著這斯戈達到市區裡去。」
那女人看著他的臉,史朗斯基問道,「我該怎麼稱呼你?德佐夫女士?」
「我得說你的那位中尉同志提出的要求很不尋常。毫無疑問你是帶來了我要的有關部門的證明信?」
「還有一件事。」
那女人的臉一下子轉白。她打量了史朗斯基好一會兒,然後又緊張地張望了下街道。
那負責人回身走上階梯打開一扇大門並跨了進去。一股酸性肥皂和餿黴食物的味道頓時飄出這座房子。
「你可以帶我逛一下莫斯科四處看看嗎?」
「完全安全。這裡周圍許多別墅在冬天是從來不用的。它們都是屬於軍隊高官和黨內的高層幹部。」那女人微笑著,「要是有人問起來,你就是我的表弟來看我。他們相信不相信也無所謂,但他們是不會來管我們的。」
「你不介意一個人進去吧,尤里?這種地方叫我直起雞皮疙瘩。」
「德佐夫女士?」
當他來到地面層,那裡的人還是一樣的多。門前大廳只見人頭簇擁。他看見人群裡有好幾個身穿軍服的人,大都是手提著公文箱的軍官,他們匆匆地走過,但都沒注意他。
「跟我來。」
二月二十八日
「你肯定我在這裡安全嗎?那些鄰居會怎麼樣?」
「有火嗎,同志?」
那女人緊張地問道,「你來早了兩天。而且說好了你們是兩個人?我是要等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
她把他帶進後面寬敞的廚房間。角落裡點著一個爐子,透過廚房窗子,史朗斯基看見一個非常寬大的花園,間雜著光禿禿的水果樹和蔬菜地。
早晨八點三十分
「坐下。我給你弄點吃的。」
那座木結構的房子很寬大,兩層樓,漆成綠色。這房子是建在它自己那一大塊地皮中間,四周圍繞著高高的白樺樹。附近還有另幾幢別墅,分列在路兩旁,但從那緊閉著的百頁窗格來看那些屋子裡面是沒有人在。
真是一副可怕的落魄潦倒相。
「根本不必。這人是頭豬。他要是上吊我都不會幫他割繩子。我從他那裡得到的好處就是他死後給了我一份軍烈屬撫恤金和這個地方。我把他照片留在牆上就是為了提醒我,他不在我是多麼的幸運。每當週年我就喝個大醉並朝它吐口水。你餓了吧?」
他的眼睛因為缺少睡眠而通紅並且浮腫。頭髮散亂,臉沒有刮洗過,滿是塵垢,他還穿著那件弗拉基米爾給他的外衣。但那輛摩托車他給扔在塔塔洛夫郊外一座偏僻的林子裡,又在隔了很遠的距離外埋藏了安娜和他的衣箱以及頭盔和護目鏡,他是赤手在硬實的雪地上挖了個洞。之前他穿了很多的衣服為了騎摩托車時驅寒,而現在這些衣服因為汗水都黏在他的身上。他徒步走了一公里路到最近的塔塔洛夫火車站,然後又換乘地鐵。他極想能睡一覺。他在林子裡和小路上駕著摩托車足足有十五小時,光在頭兩個小時就得要避開至少六、七個檢查關卡。
這個民兵讓他虛驚了一場。他站在原地好一會兒,冷汗也冒出來了,人群在旁邊不住地穿梭著,他極力使自己恢復鎮定。他是在一塊陌生的地方,那喧吵聲和那擁擠的人群使他感到緊張不安、極不適應。他看見站臺兩頭都有陡直的電動扶梯便過去跨上一架乘到上面。
「我也一樣。但隨你便吧。」
她謹慎地看著他,「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