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骨拼圖》第三部 巡警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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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巡警的女兒

顛覆、顛覆、顛覆!是紐約的座右銘……
我們祖先的骨頭
不容許平靜地在地裡躺上四分之一世紀,
這一代的人似乎一心一意
移開在他們之前的所有遺物。
——菲利浦.霍恩(Philip Hone)紐約市長,《日記》,1845

星期六10:15 P.M.至星期日5:30 A.M.

18

「那個組織犯罪組的人,十、十二年以前?」
然而,這些思緒最後全導向林肯.萊姆,而他又是她現在最不願意想起的人。
整個勤務中心寂靜無聲。
要把你變成骨頭實在太容易了。
萊姆突然發怒令塞利托有些不安。他看著自己的酒杯,開玩笑地說:「嘿,林肯,這種高級威士忌一定讓你喝醉了。」
他把老人向下降入河中,將他銬在一根橋柱上,再次把他手腕上的手銬轉緊。老人面無血色的臉露出水面不到三呎。集骨者小心翼翼走上那光溜溜的岩石到排水管。他轉身,停了一下,看著,看著。他一點也不在乎警察是否找到其他人:漢娜、計程車上的女人。但這一次……集骨者希望他們別及時發現,事實上,他希望他們永遠別找到他。這樣一來,一、兩個月後他就可以再回來這裡,看看這聰明的河水是否已刮乾淨他的骨頭。
親愛的艾米莉亞警員:
「你不應該……你不該把車停在這裡。這裡是慢跑步道……」
佛雷德.戴瑞站在門口,身上那件綠夾克已脫掉了,原本漿得筆挺的襯衫也已發縐。他手指夾住架在耳朵上的香煙。「暫停一、兩分鐘,先跟我來,警員。快有答案出來了,我想妳一定也急著知道。」
集骨者把老人的嘴巴貼上膠帶,拖著他下到碎石堤岸,走向排水管出口。排水管直徑約有四呎。他停下來,衡量老人的尺寸。
接下來幾分鐘,勤務中心裡又迴蕩起眾人的說話聲,起起伏伏有如潮水。
(老奧迪加……)
這個老人發著抖向內退卻,雙手充滿防衛性地交叉在他狹小的胸前。
「沒。以她的外表相貌,你一定以為早有哪個帥哥把她追走了,但她連約會都沒有。幾年前我聽說她曾和某個人交往,可是她絕口不提。」他壓低聲音說:「有人謠傳,說她是同性戀。不過我對這種情況不太瞭解——我的社交生活僅限於在星期六晚上到自助洗衣店去釣馬子。嘿,這招真管用。我還能怎麼說?」
貝格醫生不在旅館房間裡,萊姆掛斷電話,氣自己沒有能力摔電話。
「我們走吧,」戴瑞叫道:「對了!各位夥伴,讓我們感謝艾米莉亞.莎克斯巡警,多虧她發現採下那枚指紋。」
萊姆想起當自己對她說這句話時,她臉上所露出的表情。為什麼會這樣?想到這裡,他的火氣便上來了,氣自己不該浪費時間想她的事。於是,他又喝了一大口威士忌。
為什麼要我加入?萊姆納悶。這實在很奇怪。過去那些年來,萊姆都沒和波林接觸過,直到那件讓萊姆受傷的殺警案發生,他們才算真正認識。那件案子是波林主導偵辦,而且最後成功逮捕到丹尼.謝爾菲德。
「我才剛看過時間,」萊姆冷冷地說:「打吧,他現在還在廣場旅館。」
妳必須學會放棄死者……
泰瑞.杜拜林在針對那些以自我為中心的聯邦政府公務員提出一些嚴苛的心理學分析後便有事走了,傑瑞.班克斯也已離開,只剩梅爾.柯柏還在忙著拆解和打包各式儀器裝備。
他一定摸過這片葉子,那個殺害譚美珍.柯法斯的人,那個拿刀深深切開莫娜莉.格傑肥手臂的人。那個人現在一定在尋找下一位被害人——如果他之前還沒有抓到人的話。
他想,應該也給這個巡警的女兒寫封信。
「也不在紐澤西。」另一位幹員也說。
「是啊,但那是波林直接在他耳邊嘀咕的結果。他一聽說這件案子,知道現場留有嫌犯布置的線索,就馬上打電話給局長了。」
「小吉姆嗎?」塞利托笑了。「他現在麻煩大了。是他介入干涉不讓皮瑞提主辦這件案子,也不讓聯邦人員插手,完全處於孤立無援狀態。就是他開口要請你幫忙,這費了一番工夫,而且完全偏離常態。我沒有看輕你的意思,只是就一位市民投入偵辦這種大案子而言。」
「幹什麼?……」
「找到了!」坐在電腦前的幹員叫了起來。
等待的五分鐘漫長得似乎沒完沒了。
艾米莉亞:
像極了用金剛砂紙磨骨頭的聲音。
「媽的,」萊姆惡狠狠地說:「操他媽的爛機器。」
「隆恩,你知道莎克斯的背景嗎?」

她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自己還滿喜歡這些恐怖的證物。也許是因為她已經不必再去找這種東西了——她的關節還像著了火般地痛,而且一回想起今天早上第一位被害人陳屍的現場、那血淋淋露出地面的手和那位名叫譚美珍.柯法斯的女人身上一片片剝開的皮肉,她就忍不住顫抖。在今天之前,「證物」這兩個字對她來說是不具有任何意義的。「證物」只是她學生時代在某個讓人昏昏欲睡的春日下午的一個無聊課程;「證物」只是數學,是一些表格和圖表,是一種科學;「證物」是毫無生氣的東西。
「沒事。」萊姆喃喃說。
「麻煩你打給他。」
集骨者走到計程車後座,欣賞這位被他擄來的長者,正如他欣賞那個被他綁在蒸氣管前的女人,以及今天稍早那隻露出在鐵軌旁微微晃動的手。
他上哪去了?萊姆忍不住想。時間已很晚,貝格應該回到旅館房間休息了才對。萊姆心中升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覺,覺得有點嫉妒——他這位死亡醫生一定是出去協助另一個人死亡了。
萊姆對柯柏說:「把它們裝起來,寄給我們調查局的兄弟。」
「拿去。」湯瑪斯啪一聲把一張紙丟在病床桌邊,讓萊姆可輕易看見。上帝或許奪走萊姆許多東西,獨留給他像少年人般的好視力。他開始依照紙上的說明,用臉頰控制操縱桿撥電話。程序比他原本想的容易多了,他卻故意做得慢吞吞,一邊還咕噥抱怨。湯瑪斯被他惹得上了火氣,不想再理他,轉身下樓去了。
不、不。要記住:現在這件案子是他們的了。
「你好像覺得很意外。」塞利托說。
塞利托看著這杯黃褐色的酒。「天啊,這要是女人的話,也已達到法定的成年標準了。」
「波林要我偵辦?我還以為是局長的意思。」
「好吧,那我們就先逮住他,再叫他說出藏匿人質的地方。」
「不在這裡,他不在目前紐約電話公司的名單上。」
他拿著手銬向老人逼近,襯衫卻被老人一把抓住。「求求你,我要去醫院,所以我才攔你的車。我胸口很痛。」
「除了她的壞脾氣之外,我還有什麼不知道?」
「怎麼了?」塞利托問。
好幾位幹員同時舉起手。
萊姆想關掉電腦,但他有時不太靈光的無名指卻壓錯了按鍵,麥克風發出咯吱咯吱大聲噪音。
他在今天早上活埋掉那個可憐的男人,讓他露出一隻永遠召喚不到救援的手。
「我填一四—四三表單告過他一狀。」
集骨者把頭一撇示意他下車。這虛弱的老人先可憐兮兮地環顧四周,然後才飛奔向前。他站在車子旁邊,縮成一團,雙手仍交疊在胸前。雖然天氣炎熱,但他還是抖個不停。
她的右腳踝微微移動了一下,準備好承接她轉身時變換過來的重心。但是他動得更快,他身子一沉,假裝要向她撲來。她發出一聲尖叫,雙手向下揮,打算擋住他的動作,此時集骨者卻突然站直身子,用手肘擊向她的太陽穴。她的頭骨發出啪噠一聲,像被皮帶抽中一鞭。
「這倒不讓人意外,」戴瑞低聲說。「早該想到這點了。他住在什麼地方?」
「不行!」湯瑪斯說,從塞利托手中奪走電話。「叫他自己打。」
艾米莉亞.莎克斯完成另一張證物保管卡後,稍微休息了一會兒。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到自動販賣機那裡買一杯劣質咖啡。她端著咖啡回到這個沒有窗戶的房間,看著面前這些她收集回來的證物。
輕風徐來,空氣中帶有河水的酸味。草叢沙沙作響,伴隨這城市永不消失的聲音——車輛交通來往的咻咻聲。
集骨者打開車門,拿出手槍抵在這個老人的胸骨上。
塞利托繼續唸下去,忍不住笑了起來。「戰術超級市場反應小組(Tactical Supermarket Response Force)。主旨:牛小腿肉。全市搜索結果共發現四十六名嫌犯,全部加以逮捕,未遭遇任何抵抗。我們已宣讀他們的權利,並轉送位於警員T.P.費斯卻拉的媽媽的廚房裡的拘留所。在完成偵訊後,六名嫌犯將被轉送到你們的監所。以三百五十度加熱三十分鐘。」
她想起羅卡德的交換原則。兩個人只要有過接觸,一定會傳遞一些東西到對方身上。這東西有時很明顯,有時很細微,而且絕大部份是在當事人不知道的情況下發生的。
她重重倒在碎石地上,再也不會動了。集骨者嚇了一跳,急忙蹲下來,扶起她的頭部。他喃喃說:「不、不、不……」他恨自己打得太用力,懊惱自己可能打破這個潛藏在濃密頭髮和不出色臉蛋下的完美頭顱。
「為什麼?」
「不,不能打,」湯瑪斯說:「現在太晚了。」
「林肯,這酒不錯。」塞利托啜了一口威士忌。「媽的,我還買不起這種玩意。這是幾年份的酒?」
「閉嘴。」
殘障者是慷慨的,殘障者是仁慈的,殘障者是意志堅定的……
他看著這雙驚懼的眼睛。這個人比他想的還瘦,更加蒼白,頭髮蓬鬆凌亂。
門鈴響了,接著是上樓的腳步聲。萊姆和塞利托一起往門口看去。上樓的是位高個子男人,穿著馬褲制服,頭戴藍色頭盔,此人是紐約市警局的菁英騎警隊隊員。他把一個極大的公文封交給塞利托,便轉身下樓去了。
他們全笑了。塞利托遞一根巧克力棒給柯柏,但他搖頭拒絕了,接著他又遞給萊姆。萊姆忽然有股衝動想大咬一口巧克力棒。他已經超過一年沒嚐過巧克力的滋味了。他避開所有這類型的食物——糖、甜食,所有會引發問題的食物。這些是小東西,對生命而言卻是沉重的負擔,讓你悲傷莫名、窮於應對。好吧,你再也不能潛水或登上阿爾卑斯山,那又如何?一大堆人也都做不到。可是人人都能自己刷牙,自己到牙醫那裡報到,補完牙齒,再搭地鐵回家。在沒人看見的時候,人人都能偷咬一塊花生糖用臼齒慢慢嚼碎。
這個女人穿著紫色短褲和上衣,頭髮是深褐色的,身形纖細。她猛然向旁邊跳開,喘著氣停下來,伸手揩掉臉上的汗珠。她的身材不錯,肌肉相當結實,可惜相貌稍差了些——鷹鉤鼻,厚嘴唇,滿是疙瘩的皮膚。
「有一封豪曼寫的信。」他唸道:「致:林肯.萊姆、隆恩.塞利托。發信人:鮑爾.豪曼,TSRF。」
「他會醉?」湯瑪斯嘲諷說:「真是大新聞。」
「這樣會洩漏太多證物,」她說:「林肯.萊姆說他一定是在某個安全的處所。」
「晨邊高地,離河邊一個街區。」這名幹員把地址寫在紙條上,舉高遞給戴瑞。戴瑞急急奔過來,接過這張紙條。「我知道那個地方,很荒涼,有一大堆毒蟲。」
「這有什麼典故啊?」柯柏說。
戴瑞像發了狂似地來回踱步,莎克斯現在明白他為什麼這麼瘦了。
「現在他再也不是無名嫌犯了,」戴瑞哼唱說,俯身湊近螢幕。「各位聽好,我們已經有他的名字了:威克特.彼德斯,一九四八年在本地出生。他父母來自貝爾格勒。看來,我們可能會和塞爾維亞扯上關係了。他有吸毒、傷害前科,其中一次致人於死。他坐過兩次牢。好了,大家聽好——他有精神病史,有三次犯罪是在精神失常的狀況下發生的。他住過貝勒由和曼哈頓的精神病院,最近一次出院的時間是在三年前。最後居住的地址是在華盛頓高地。」
她不敢相信戴瑞居然也會把瘦長的手指交叉成十字,以乞求好運。
由於我們有段一起工作的快樂時光,所以我想藉這機會表明,雖然我認為妳是背叛我們的猶大,我還是原諒妳。將來,我希望妳在未來的工作裡好好表現,扮演好親吻媒體屁眼的角色……
肌膚雖老,但骨頭卻仍年輕……
電腦螢幕出現資料了。
「沒時間了,」戴瑞宣布:「就派這裡的特警小組去吧,要他們著裝出發。」
但在皮膚之下……
她開始繼續登記剩下的證物。證物保管卡上有好幾行空白欄位,讓所有負責保管證物的人簽名,從最早在刑案現場發現的人,一直到最後呈上法庭,在這之中每個經手過的人都得簽名。莎克斯以前也經手保管過幾次證物,也簽過幾張證物保管卡。不過,今天還是她第一次在保管卡簽名處的第一個位置,寫下:艾米莉亞.莎克斯,紐約市警局五八八五號。
所有人都轉頭看他。
「什麼是TSRF?」柯柏問。警察機關是最愛濫用縮寫和頭字語的單位,例如RMP——移動機動巡邏隊(remote mobile patrol),代表巡邏車。IED——即時爆炸裝置(improvised explosive device),代表炸彈。但THSF是個新詞。萊姆聳聳肩,表示他也看不懂。
「隆恩,你可以幫我打個電話嗎?」
再一次,她拿起那個裝有枯葉的塑膠證物袋。
萊姆笑了,猛點著頭。
莎克斯不喜歡戴瑞搶走這件案子的方式,然而她必須承認,戴瑞雖然油腔滑調,外表痞之又痞,但他的確是個優秀的執法者。調查局的幹員不論老或少,都會到他這裡請教問題,而他也一一耐心回答。他經常拿起電話,時而哄騙、時而怒罵,一定要電話那端的人答應他的要求。更有些時候,他會抬起頭看向亂哄哄的勤務中心,大聲吼道:「我們就快逮住這混蛋了嗎?沒錯,你最好打賭我們會。」此時,這些正經八百的幹員們雖會不太自然地看著他,但他們心裡都很清楚,如果真有人能逮住嫌犯的話,那個人一定是戴瑞。
「不,他不會這麼做。」
塞利托拆開公文封。「看看這些東西。」他把公文封內的東西全倒在桌上。萊姆焦急地向桌上望去。桌上有三、四十個塑膠證物袋,全貼上了標籤。每個證物袋裡都裝有一片用來包裹牛小腿肉的保鮮膜,那是他們先前派緊急應變小組的人去買的。
殘障者若不寬大,就什麼也不是。
萊姆笑了,又啜了一點威士忌,細細品嘗這味道。這是他曾想念的,酒的那股煙薰香氣。(然而,在無意識的平和睡眠中,你怎麼能懷念任何事物?就像證物,一旦拿走了基線標準,你便無法判斷究竟失去了什麼;在死後的世界,絕對不會有這種懊悔。)
「是他要我幫忙嗎?我的確意外。我和他沒什麼交情,關係甚至還曾惡化過。」
還有,艾米莉亞.莎克斯?
「目前還沒有任何人失蹤的報告,」戴瑞說:「而且就算他真抓了人,那些被害者可能還關在他家裡。」
旁邊一位幹員開口說:「我們說服人的口才可好得很。」
「五、六年前,那時他只是副隊長,有次我發現他在已封鎖的刑案現場中央偵訊嫌犯,把現場給污染了。我氣壞了,回去便填了表格,結果這份報告被拿去在另一件控告他的覆審案上引用——他朝一名沒武器的嫌犯開槍。」
他們消失在老舊、破爛的碼頭下。這是個噁心的地方,排水管中散布魚類動物腐爛的屍體,潮濕的石頭上黏有垃圾,還有一層鋪滿海藻的灰綠色爛泥,水中還有一堆海藻升起又倒落。儘管熱氣在這個城市的傍晚時分仍不肯散去,但這裡卻冷得像三月天。
萊姆用吸管喝,塞利托則端著玻璃杯,兩人喝的都是不攙水的純威士忌。塞利托整個人癱在吱嘎出聲的舊籐椅上,萊姆發覺,他此時看起來有點像「卡薩布蘭加」電影裡的彼德.羅爾。
其中一封他擱下未寫的信,是要給那位脊椎外傷醫生彼德.泰勒。他們絕大部份時間討論的都是病情,很少講到死亡的事。泰勒醫生是堅決反對安樂死的人,萊姆覺得有必要給他寫一封信,好好告訴他自己為什麼要做出自殺的決定。
突然,一位幹員大聲吼道:「找到他了!」
她繼續填寫下一張證物保管卡。她又花了十分鐘才把所有保管卡寫完。就在她剛把筆放下時,房門突然被推開,把她嚇了一跳,她猛然轉身。
勤務指揮中心裡的人更加忙碌了。調查局的幹員們一個個脫了夾克,在辦公桌間來回走動。他們配備平日執勤用的武器——大西格索爾手槍和史密斯&威森自動手槍,一把是十釐米手槍,另一把是點四五手槍。有五、六個幹員圍在那台附有掃描器的電腦螢幕前。
「沒錯。」
「你根本沒花時間,這完全是兩回事。你想打給誰?」
骨頭……觸摸它、聆聽它。
「貝格。」
他停住腳步,聽著這個聲音,高高地揚起頭,彷彿他的視線能越過閃亮著億萬顆燈光、像一個長橢圓形的星雲般延伸到北邊的建築物。此時,一個女人出現在排水管邊的一條慢跑步道上,很快向他跑來,差點撞上他。
她知道這個人是誰了。他微笑著,朝著她格外突出的鎖骨點了點頭。
她說話的聲音越變越小,她看著面前這個男人的臉,又看看計程車,再看向他手中捲成一團的滑雪頭套,眼神中露出了恐懼。
「快打電話查詢。」戴瑞下令。
當她再抬起頭時,看見一屋子嚴肅的調查局幹員正在檢查武器,陸續朝門口走去。他們回頭看著她,她心想,他們的眼神,就像伐木工人看見了木頭。
每個人都能,唯獨林肯.萊姆例外。
「指紋自動辨識系統的結果已經送出來了。」戴瑞說。
老人突然抓向集骨者的臉,用滿是褐色斑點的手緊緊扣住他的脖子和肩膀,用力掐緊。老人發黃的指甲深嵌入他的皮肉裡,頓時輻射出一陣劇痛。集骨者怒氣衝上來,猛力把老人的手拉開,粗暴地銬上手銬。

「來了,結果傳來了。」一位幹員高喊。
他舉起老人的手。老人以驚懼的眼神看著他,嘴唇不停顫抖。集骨者撫摸老人的手指,用自己的指骨夾住他的指骨(他真希望能脫掉手套,卻不敢這麼做)。接著,他抬起老人的手掌,用力壓在自己的耳邊。
「我還沒時間學這東西怎麼用。」萊姆說,朝湯瑪斯先前安裝好的撥號控制器點點頭。
「你需要人質救援小組嗎?」一位幹員的聲音越過嘈雜的勤務中心。「我和昆迪可聯絡上了。」
柯柏攤開一些樣本。「四十六個保鮮膜樣本,每個都是從各大連鎖超商買回來的。」
「隆恩,有件事我想問你,波林剛才何必發這麼大脾氣?」
「你為何這麼做?」
莎克斯問:「下一個人質怎麼辦?」
他抬起頭。「誰負責和電話公司聯絡?」
「我在和紐約車輛管理局的人通話,」另一位幹員也喊出來:「他們查到他的資料了,現在正傳送過來……他是計程車司機,有營業執照。」
塞利托說:「好好,我說。那時我們在中央登記站,林肯和我,還有其他同事。那時班尼,記得嗎?他是個大胖子,坐的時候總是縮成一團,按住胃部。突然他說:『唷,我餓了,我要吃巧克力棒三明治。』我們聽不懂他說什麼,互相看了幾眼,然後我問:『什麼叫巧克力棒三明治?』他看著我,好像我是從火星來的,然後說:『你他媽的以為那是什麼?拿一條賀喜牌巧克力棒,拿兩片土司夾了吃,這就是他媽的巧克力棒三明治!』」
她臉紅了,臉熱得連自己都能感覺到。她覺得很不好意思,但就是忍不住臉紅耳熱。她低下頭,注意到自己的鞋子上有幾條奇怪的線條。她瞇起眼細看,才發現她的鞋子上還套著勘驗現場時綁上的橡皮筋。
「大概二十年吧。」
莎克斯跟著他走過一條很短的走廊,保持兩步距離跟在他身後。
我親愛的艾米莉亞:
「饒命,」被綁架的老人說,語調抖不成聲。「我沒什麼錢……但你可以全拿去,我們可以到提款機去領……我會……」
這才是她想要做的事。
「不行。」
這是紐約市警局申訴專用表格。
另一位幹員正把這個地址輸入電腦。「好了,檢查地契……這是棟老房子,所有權登記在某家銀行名下。他一定是租來的。」
八二三號嫌犯有在這片葉上留下什麼東西嗎?一點點皮膚細胞?一滴汗水?這種想法很吸引人。她感到相當刺激,又有些害怕,彷彿這個殺手就在她身邊,就待在這個狹小空氣不流通的房間裡。
萊姆喜歡偵辦組織犯罪。這種案子的嫌犯都很專業,刑案現場充滿挑戰性,而且被害人很少是無辜者。
「他已經抓到下一個人了。他知道我們已拿到線索一、兩個小時,因此必須趕快布置好人質現場,他一定會這麼做。」
一從計程車下來,他便聞到水的臭味,羶腥之氣令人作嘔。這些排水管處於從西區高速公路下來到哈德遜河的管線末端,在這裡,沒有任何人能看得見他們。
「別傷害我。」
「康乃狄克州也沒有。」
集骨者拉他起來,拖著他踉蹌走進排水管口,猛力把老人往前推。
各個幹員立刻分頭撥電話。
「什麼下一個人質?」
「媽的,」戴瑞喃喃說:「把名字順序調動一下,再試一次。還要查詢過去一年來因沒繳費而被取消帳號的客戶名單。」
他對塞利托搖搖頭,長長啜了一口威士忌。他的目光轉回電腦螢幕,想起今天早上當塞利托和班克斯過來拜託他時,他正在寫給布萊妮的訣別信,他還有好幾封類似的書信要寫。
戴瑞吼道:「開啟紐約州、澤西州和康乃狄克州車輛管理局的線路,還有矯正和假釋中心,移民局也要。叫他們都準備好,隨時接受我們提出的資料查詢,要各單位全力隨時配合。」
「那個人是誰啊?」梅爾.柯柏問。
「當然。」
「瑞奇灣的職業殺手,」塞利托說:「記得在我們逮到他後,那個巧克力棒三明治嗎?」
不,艾米莉亞.莎克斯要當的是和人民接觸的警察。徒步巡邏、處理無賴、對付毒蟲,把公權力散布到每一個地方,就像她父親一般;或深植在他們心中,像英俊的、退職五年的街頭犯罪處理高手、總是以「喲,你有麻煩了嗎?」的微笑迎向世界的尼克.卡瑞里。她想著想著,竟也微笑了起來。
她看著她在牲畜場地下坑道找到的那片乾黃的枯葉,這是八二三號嫌犯刻意留下的,這裡還有那件內衣。她想起來,聯邦調查局幹員來把證物全都帶走時,柯柏還沒做完化驗,他用……用那台什麼機器?色層分析儀嗎?她很想知道浸泡這內衣棉花的液體叫什麼。
回到碎石路上,他脫下頭套,在離停車位置不遠的地方安放好下一個現場的線索。他很生氣,這些警察令他火冒三丈,因此這次他把線索藏了起來,而且還安排了一點小驚奇,這是特別為他們準備的。一切都弄好後,集骨者便轉頭往計程車那邊走去。
他把車停在排水管附近。
集骨者退後兩步,把手伸進口袋裡摸尋手銬。他戴著厚厚的手套,因此費了幾秒才摸到手銬的鉻合金鍊條。當他掏出手銬時,他以為他看到一艘四張帆的船隻行駛在哈德遜河之上。逆向的水流不像東河那邊這麼強,若在那裡,航行的船隻得費一段時間才能從東區、蒙哥馬利經過外面的碼頭向北航行。他瞇起眼睛,不,等等——這不是帆船,只是一艘私人遊艇,上面有幾個雅痞慵懶地躺在長長的前甲板上。
「我又被打擊一次了,隆恩。」
「為什麼?」
「她結婚了嗎?」
萊姆看著這些樣本,感覺類別識別能成功的機會很高。想辨識單一保鮮膜非常困難,那塊在牛小腿骨上發現的破片,幾乎不可能和這些樣本完全相同。不過,由於總公司會替旗下商店統一購買同樣的材料,因此或許能知道嫌犯八二三號在哪一個連鎖商店系統買了牛小腿肉,以此縮小他可能居住的範圍。也許他應該打電話給調查局的證物小組,並且……
「這……我猜他大概不介意了吧,因為他真的很希望你幫忙。」
塞利托突然輕輕咯咯笑了兩聲。萊姆抬起頭,看見他正在吃一塊巧克力棒。萊姆想起來,以前他和塞利托一起工作時,這個胖子總愛拿這種垃圾食物當主食。「我突然想到一個人,還記得班尼.邦索嗎?」
「下來!」
他的左手繞過這個還在莫名其妙中的俘虜的小指頭,慢慢拉扯,直到他聽見「喀」一聲骨頭被折斷的聲音。美妙的聲音。老人大聲哀嚎,尖叫聲卻全被封在被膠帶貼住的嘴裡,只斷斷續續發出幾聲悶響,旋即整個人頹然倒地。
親愛的艾米莉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