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終於，萊姆作出決定。「到下東區去，別管東村了。把所有人都叫過去，所有豪曼的人，所有你的人，佛雷德。你們要找的是：一棟大型聯邦式建築物，將近兩百年歷史，玫瑰紅色大理石外觀，側面和背面是褐石。這棟建築過去可能曾經是官邸或公家機關，有車庫或馬車房。最近幾週有一輛福特金牛座轎車和黃色計程車出入，這幾天尤其頻繁。」

「是圖書館藏書。」萊姆微笑說。

「好了，林肯。有意思，丹寧的含量很高，而且……」

在過去一年來，紐約各圖書分館共有八十四本超過五年以上歷史的舊書失竊，其中有三十五本是在曼哈頓區。

柯柏俯身在顯微鏡上。「好了，調整好了。」

「碳酸納？」

「削皮？」

「甘斯穿的衣服呢？」

你的老巢是在西村嗎？萊姆在心中默默詢問八二三號嫌犯。你到東區買汽油和偷書是為了矇騙我們嗎？還是你就住在那附近？你到底有多聰明？不，不，問題不是你有多聰明，而是你到底覺得自己有多聰明？你到底有多少自信，認為我們絕對找不到盧卡德原則所說，你必然會留下的細微線索？

接著，他找到了。

萊姆仔細一項項查看圖書清單。作者有狄更生、奧斯汀、海明威、德萊塞……書籍種類有音樂、哲學、紅酒、文學批評、神話故事。這些書的價值都低得離譜，頂多值二、三十塊美金。他猜這些書都不是最初的原版，但也許那些書賊並不懂那麼多。

「這次沒有他留下的線索，」他提醒在場的人：「我們沒辦法判斷下，個現場在哪裡，所以，我們只好找最大的目標了——他藏匿的窩巢。」

萊姆看向她。「沒錯！」他叫道：「這就是紅色皮革的來源，不是手套，而是來自他隨身攜帶的一本書。說不定那是他的《聖經》。」

「喔。無論如何，他後來卻沒這麼做。她說，那時的情況看起來，好像是他遲遲下不了手。」

艾米莉亞．莎克斯說：「一本紅色皮革封面的圖書館藏書。」

「是灰泥。再過去的是褐石。」萊姆大聲說。「這是聯邦式建築，就像一八一二年興建的市政大廳。建築物只有正面以大理石，其他部份則用褐石，這樣做是為了省錢。的確，他們只有這麼做，原本買大理石的錢才能挪出來，進到許多人的荷包。好吧，我們還有什麼東西？火場的灰燼。我們來分析一下這場火的觸媒物。」

「把皮膚割下來。」

「有在教堂巷子裡那扇門邊吸起來的碎屑。」莎克斯把吸塵器蒐集到的東西拍落在一張白報紙上。柯柏走過來，拿起放大鏡仔細查看。「一堆廢物，」他說：「大部份是土壤，一點點礦物，有雲母片岩和長石。」

「萊姆，」莎克斯說：「甘斯女士還說了些重要的話。嫌犯對她說，他願意放她們走，只要她同意讓他削她的腳皮。」

「我知道妳不會有其他決定。」

「那當然！這是書頁上的金色染料。」萊姆說。

「剝皮。」萊姆糾正她。

「他還發現上面有一點點油墨痕跡。他說，我直接引述他的話：『這和紐約市立圖書館用來蓋在每本書最末頁的油墨並沒有什麼矛盾。』他說話很奇怪吧？」

「我們繼續看下去。卡蘿拉衣服上的石頭有什麼成分？」

「還有呢？」

萊姆看著證物袋。「我們還找到什麼東西？」

「也許他不想在她女兒面前傷害她。」班克斯說。

萊姆知道莎克斯找到的那一小塊黃金，若要梅爾．柯柏以眼前這些臨時湊成的設備去鑑識，是不太可能的事。於是他要班克斯把證物拿到聯邦調查局的物證反應小組辦公室去，請他們幫忙分析化驗。

這本不是，那本也不是。也許……

「他們已經排到最前面了。戴瑞在那裡，你該看看他在那裡的模樣。他下令其他案子全部延後，還說如果冶金報告不能以最快速度傳到你手上，就有他們好受的了。你可以想像那個畫面，他在那裡簡直是壓搾他們，剩下的你自己想像吧。」

萊姆凝視著側寫表。

「不至於，」萊姆說，微微一笑，「他可不會有惻隱之心。」

當樓下的大門關上時，萊姆喃喃說：「一路平安，莎克斯。一路平安。」

湯瑪斯把萊姆從暴風箭輪椅移回床上，他先用一塊滑板讓萊姆暫時躺在上面，然後再小心地把他移回克林尼頓床上。莎克斯看見那輛輪椅被收進萊姆臥房裡的一間小儲藏室，那扇門正是那時萊姆要她打開音響唱片室時，急急制止她打開的房門。

莎克斯突然說：「可是她確實有一點和別人不同，她擁有母親身分。」

「我要拿到這本書的內容，不管用什麼方法。如果必要的話，派人到國會圖書館去找。」

萊姆看向莎克斯。

塞利托和戴瑞正忙著打電話。

「他把她關在他老巢的什麼地方？正確地點？」

「在地下室的地上，她說那是泥土地。」

「弄給我看，梅爾。」

「還有一點腐爛分解的樹葉。就這樣，沒了。」

（忘掉死者……）

塞利托說：「她有何不同？不可能因為她是女性。還是因為她是從外地來的？但那個德國女生也一樣。」

雜貨超市，汽油……

「十九街太北邊了，」萊姆說。他看著側寫表。「東區或西區。哪一座才是？」

「太好了！」萊姆叫了一聲，又對柯柏說：「燒看看這些土壤。」

「戴瑞，你又忘了敲門吧？」塞利托問。

「喔，我這份禮物可大了。」戴瑞說，拿起一個封面飾有聯邦調查局碟形徽章的檔案夾。

「但他卻沒對那個名叫甘斯的女人這樣做。」塞利托說。

「最左邊的是大理石，粉紅色的，」柯柏說：「和之前找到的一樣。至於夾在中間的，那層灰色的物質是……」

班克斯馬上拿起工商目錄黃頁，迅速查閱。「曼哈頓有六座這家公司的加油站。三座在下城，一座在第六街大道和休士頓，一座在東區的地蘭西街五〇三號，還有一座在第十九街和十八街。」

半小時後，傳真機沙沙響起，吐出兩張傳真紙。湯瑪斯過去扯下這兩張從圖書館傳來的訊息。「哇，本市讀者的手腳還真不乾淨。」他邊說邊把紙張拿給萊姆看。

柯柏操作氣相色層分析儀，分析了一些灰燼樣本。他看著顯現在螢幕上的彎彎曲曲的線條。最近精煉的汽油都摻有製造商加進去的染劑和添加物，只要嫌犯購買汽油的加油站沒把不同批的石油混在一起，就可藉此追溯至單一來源。柯柏宣布這石油完全吻合在「汽油市場」加油站售出的汽油。

「她說是黑色的。我問過她，但她十分肯定。」

戴瑞說：「這件事交給我辦就行了。」

「有意思……」萊姆沉思，「我本來以為他剝下被害人手指的皮膚，是為了嚇阻想偷戒指的人，但看來理由不是如此了。看看他的行為：割下計程車司機的指頭帶著到處跑，割傷那個德國女生的手臂和腿，偷走一些人骨和蛇骨，在折斷艾佛瑞特手指骨的時候放到耳邊聽……這和他看待被害人的方式有關。牽涉的領域是……」

萊姆看向雜貨店清單——那些可能販賣牛小腿骨的夏普來超市。「雀兒喜不可能，那裡沒有製革廠。哈林區也排除，那裡沒有夏普來超市。所以，他的老巢應該在西村、下東區或中城西區——又是地獄廚房，那裡非常有可能。」

難道有別的選擇嗎？萊姆心想，但沒說出口。

柯柏和莎克斯打開另一張白報紙，檢視從衣服上刷下來的碎屑。

「快進來，」萊姆說：「你帶了什麼東西來？」

「沒錯，莎克斯。」

「我還能參加這場盛會嗎？」佛雷德．戴瑞問。

「我的疑問是，」萊姆說：「他可以在不傷她性命的情況下，剝下她的皮，讓她活著等待我們趕到現場，但他卻被某件事阻止了。到底是什麼事？」

「十八、十九世紀的人把這種東西用在製革業上。丹寧酸能保存獸皮，而鹼能加以修補。這麼說來，他的老巢應該離以前的製革場區不遠。」

一個瘦長的人影突然在房門口出現。

《紐約舊案奇錄》，理查．威爾．史蒂芬著，「大方出版社」一九一九年出版。這本書的定價是六十五美元，失竊的時間是九個月前，地點是地蘭西街的紐約市立圖書館分館。書籍資料上註明，這本書的大小十三乘十八公分，紅色小羊皮封面，大理石紋紙扉頁，書頁邊緣鍍金。

「我沒這個習慣，你是知道的。」

「他們會在半小時後給我們答覆。」剛從聯邦調查局回來的班克斯說。

「那要看……」萊姆回答：「你有沒有帶禮物來？」

「不太確定，搞不清楚和這傢伙有什麼關係。不過，誰知道呢？」

柯柏拿了一些土壤樣本放入氣相色層分析儀中。他們耐心地等待結果出來。終於，電腦螢幕閃了幾下，呈現出的格狀圖案像新月的形狀。

「他很神吧？」柯柏笑著說：「你怎麼知道？」

萊姆躺在床上休息了一會兒，因剛才的搬動而重重地喘氣。

「這情況好像第一個刑案現場，那個被埋在鐵軌旁的男人。」塞利托說。

莎克斯對萊姆說：「我也要去找。」

萊姆必須做個選擇。現在在外面待命搜查的人雖不少，市警、州警和聯邦調查局各單位的人加起來共有三百多，可是一旦要他們散開同時搜查紐約下城的西區和東區，這點人力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還是和以前一樣，」她唸道：「滑雪頭套、瘦小身材、黑色手套，他……」

萊姆的電腦螢幕亮了，他看著螢幕上的碎石塊和結晶體，就像一顆顆燦爛的小行星。

萊姆笑了，忍不住得意起來。他心想：你聽見腳步聲了嗎？八二三號，我們就在你背後了。

「我們找得到嗎？」塞利托問。

「《聖經》？」戴瑞問：「你覺得那種人還會有宗教信仰？」

這是整座城市處處可見的東西。

班克斯匆匆上樓，他奔進房裡時，萊姆已經把話說完了。他急問：「你們剛才說什麼？告訴我，快告訴我。」

他把視線移向藍道測繪的地圖。「製革的味道很臭，沒人想與他們為鄰，因此被政府官員限制得很嚴。我知道在下東區有一些遺址，還有在西格林威治村——那時它真的是個村落，就在城市的外圍。在五〇年代，遠一點的西區也有，離我們找到那個德國女孩的牲畜場地倒不遠。對了，二十世紀初的哈林區也有過一些製革場。」

可是，這個範圍卻有十平方哩，萊姆心裡明白得很。他在從事刑事鑑識工作的第一天就已知道，曼哈頓遠比北森林容易躲藏。

「黑色手套？」萊姆看向牆上的側寫表。「不是紅色的嗎？」

他繼續看下去。

柯柏聳聳肩。「我不知道，只知道我們找到兩塊這種東西。所以這應該是他貼身的物品。」

「大部份還是土壤，」柯柏說：「還有幾小塊東西，看起來像石頭。」

「解剖學？」

「快點，各位，」萊姆叫道：「我們這次動作要快了，在他還沒把那女孩帶到下一個現場之前。快點，快點！」

萊姆想了一下。「這點有可能，母親和女兒，雖還不夠構成放她們走的理由，但他有可能因為這樣才沒折磨她。湯瑪斯，把這點記下來，加上一個問號。」他接著又問莎克斯：「她有沒有描述嫌犯的外貌？」

「其他的皮革殘片也是黑色的，不是嗎？梅爾？也許全都來自手套。如果真是這樣，那麼紅色的皮革是哪來的？」

莎克斯翻閱筆記本。

（百貨超市、汽油、圖書館……）

「馬上辦。」班克斯一邊撫摸臉上的刮鬍刀疤，一邊打電話給人在家中的市長，毫不客氣地請市長的私人祕書聯絡市立圖書館的館長，要他們馬上提供警方需要的資料。

戴瑞打開檔案夾，唸了一會兒報告內容，然後說：「對了，林肯，在物證反應小組替你們分析這個證物的人叫湯尼．法柯，他要我代他向你打聲招呼。根據他分析的結果，這是一小片金箔，可能有六十到八十年的歷史。他還發現金箔上有少許植物細胞纖維素，因此他判斷這是從書上掉下來。」

「我不是指真的《聖經》，佛雷德。再打電話到圖書館，班克斯。也許這正是他鞋子磨損的原因了——他花了許多時間在閱覽室看書。我知道，這種機會不大。但我們現在已經沒什麼選擇了。現在我要前一陣子曼哈頓地區各圖書館失竊的舊書清單。」

「轉動一下。」萊姆要求。螢幕上有三個物質緊緊靠在一起。

「半小時？」萊姆咕噥說：「難道他們就不能排在第一順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