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的法則》第四部

31 〈有人可以恨不是很好嗎?〉

第四部

31 〈有人可以恨不是很好嗎?〉

「累了。成名的滋味怎麼樣啊?」
「你本來想開槍殺了他對不對?」
哈利聳了聳肩。「因為你原本以為有些東西錢買不到?」
「我想還是不了,這是我辦的最後一件案子。」
「做點別的吧,」哈利站起身來。「做點完全不一樣的。」
「你知道嗎,哈利?雖然我很高興我們終於站到了同一個陣線,但我心裡有個部分覺得有點悲傷,你知道為什麼嗎?」
哈利和貝雅特坐在一道矮牆上,就在挨挨擠擠的記者群後方不遠處,他們抽著菸,看著這一幕。貝雅特宣布說她抽交際菸,從哈利剛買來的一包菸裡拿出一根抽了起來。
哈利不覺得有什麼需要交際的.他只需要睡眠。
莫勒還沒回答,其他記者已開始記筆記。「還不知道。」
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說:「今晚稍早您說史文.希芬森住在布拉格,所以我查出了他的正式登記地址.這個地址是一家民宿,可是民宿主人說他一年前就離開了,沒有人知道他現在住在哪裡,請問您知道他現在的住處嗎?」
「確實是這樣沒錯。那一位,對,請說。」
湯姆露出悲傷的微笑。
「抱歉,」莫勒說:「可不可以請你再說一次?」
「說得好,哈利。是因為我覺得我失去了一個好敵人。我們很相像。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吧?」
「史文.希芬森,」湯姆說,時時留意窗外的動靜。「他是個人渣,你得去把他處理掉。」
「這是怎樣?」哈利說,朝後照鏡吐了口菸。
「只是給記者拍拍幾張照片而已,你也經歷過啊,你應該知道那是什麼滋味。」
「哈利,這麼早就要走了?」
哈利又點了點頭。
「〈有人可以恨不是很好嗎?〉」
湯姆深深嘆了口氣。
「我是不是聽見一絲諷刺的語氣呀?」
將近午夜,莫勒第二次在警署門外面對媒體。只有最亮的星光可以穿透奧斯陸上空的熱霾.莫勒卻必須以手遮擋鎂光燈的刺眼亮光。簡短犀利的問題有如雨下,灑落在他身上。
湯姆並不答話。哈利看見一輛車開到拘留所門口停下。
「我們現在才知道,」莫勒說:「謝謝妳的協助。」
「下星期我就不是警察了,也許我應該為這件事慶祝一下,可是我沒有很想慶祝。」
哈利拿出車鑰匙,在他那輛白色雅士前停下腳步。
「我只是需要知道整件事的全貌。」他說。
「你根本就沒打算逮捕他。你帶了兩把槍,你打算在你開槍殺了他之後,把另一把槍塞進他手裡,布置成他曾經威脅過你的樣子。你叫貝雅特和史文的母親留在廚房,然後你喊得很大聲,好讓她們事後能做證說你曾經大聲警告過他,證明你開槍是出於自衛。沒想到貝雅特出來得太早,害你計畫破功。」
「你就是在做這種事?那其他的呢?走私呢?」
「沒關係,貝雅特,妳可以替我們兩個人慶祝,我已經做好我分內的工作了。」
「警方是不是真的在史文的行李箱裡找到手槍和鑽石?鑽石是不是跟屍體身上發現的一樣?」
湯姆哈哈大笑。
莫勒直視那記者的雙眼,咬住下唇,防止自己破口大罵。
「目前嫌犯仍由領導調查小組的湯姆.沃勒警監訊問,訊問結束前我們不能回答任何問題。」
哈利彈去手中香菸,香菸如同螢火蟲般飛越夜空。
他們看見湯姆走出警署大門,對閃個不停的鎂光燈微笑,他的影子在警署牆壁上跳著勝利之舞。
「我是《達沙日報》記者,我們想知道在這樣的大熱天,馬利斯.弗蘭的屍體怎麼可能躺在學生樓的閣樓長達四個星期,卻沒有人發現。」
「話是沒錯,可是你知道我們在哪裡找到史文的槍嗎?在他的行李箱裡。」
「對湯姆而言,史文說不定是整個荒野西部能從直立行李箱裡最快把槍抽出來的快槍手了。」
「哈利,我們只是在做清除工作而已,就好像你在雪梨解決掉那個殺人犯一樣。司法制度已經不管用了,現在這個司法制度是替不同時代制定的,是替比較純真的時代制定的。在司法制度修正之前,我們不能讓奧斯陸被罪犯接管。你每天都這麼近距離的觀察,這些事你應該都看得很清楚不是嗎?」
湯姆伸手在儀表板上撫摸。
「而且手裡還舉了兩把槍?」哈利笑說。
「哈利,這就是我想對你說的話,我代表所有跟你一起偵辦這件案子的員警向你致意,是你偵破了這件案子,不是我,也不是其他人。」
「我只是克盡職責,不是嗎?」
記者群發出嗡嗡低語,莫勒心想自己會不會透露太多細節了?
「我們也謝謝妳。」一個聲音在媒體群中叫道,跟著是一群鬣狗般的純男性轟笑聲。女子猶疑地笑了笑。
莫勒看著羅傑的嘴唇開合,腦子裡卻響起〈我只是打電話來說愛你〉這首歌的旋律,這首歌她在「音樂大挑戰」裡唱得真好,就是那個在音樂劇裡取代妹妹角色的姊姊唱的,她是叫什麼名字來著?
「用來蓋你的大教堂?」
湯姆用指尖輕輕觸摸從儀表板空洞探出來的電線,這個空洞原本容納的是收音機。
「拉格搖滾客樂團的歌,麥可.孔恩(Michael Krohn)主唱。」
「馬利斯看起來是什麼樣子?」湯姆問。
「對啊,就好像西部雙槍客那樣。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有人會叫對方把槍放下,明明對方手裡就沒有槍?」
「我二十二歲那年夏天跟蓋爾和索羅一起搭火車遊歐洲,最後到了義屬里維耶拉,那裡飯店很貴,沒有一間我們住得起。我們出發那天,索羅把他爸爸那家小店抽屜裡的錢全都搜刮一空,但我們還是付不起房錢。所以我們那幾天晚上就在海灘搭帳篷,白天就走來走去看女人、看車子、看船。奇怪的是我們覺得很富有,因為我們才二十二歲,我們以為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要給我們的,就好像是聖誕樹下為我們準備的禮物一樣。卡蜜拉、芭芭拉、莉絲白都還很年輕,也許她們都還沒來到失望的階段,也許她們都還在等待聖誕節的來臨。」
哈利弓起身子,吸進的菸又咳了出去。
哈利在黑暗中看著香菸的紅光,點了點頭。
「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他成名了,」貝雅特說:「這個一手領導調查小組而且獨力逮捕快遞員殺手的男人成名了。」
湯姆微微一笑。
哈利直起身來,不再咳嗽,但淚水在眼裡打轉。
「哈利,我剛剛訊問過史文.希芬森,你等一下可以去看訊問報告,不過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他是個冷血、工於心計的惡魔,他會辯稱自己有精神病,把陪審團耍得團團轉,替心理醫生創造出很多疑惑,讓他們不敢把他關進監獄。簡而言之,最後他會被送進精神病院,在那裡獲得長足的進步,幾年後就會出院。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哈利,我們四周多的是這種人渣,但我們用的卻是這種處理方式,我們不清理人渣,不丟棄人渣,只是把人渣稍微移到別的地方。我們對此視而不見,一旦等到整間房子都臭了,變成了一個爬滿老鼠的老鼠窩,那時候就太遲了。那些犯罪率居高不下的國家就是我們的前車之鑑。不幸的是我們居住的這個國家現在非常富裕,政客只會互相比較誰最慷慨,我們變得非常軟弱溫和,沒有人敢負起扮黑臉的責任,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一個一個來,」莫勒說,朝一隻高舉的手臂指了指。「請自我介紹。
兩人目光相觸,貝雅特的微笑僵在臉上,脹紅了臉和脖子。
「完全沒有。」
「目前為止明白。」
「如果你是說雪梨那件案子,他們把我塑造成以開槍為樂的人,因為我殺了那個犯人。你可是活捉犯人,最社會民主主義國家想要的警察英雄。」
哈利依然記得。
湯姆在停車場趕上哈利。
「拘留所的證人會說史文進去的時候他們沒檢查直腸,一切都打點好了,別擔心。」
「什麼?」
「他在塑膠袋裡待了四個星期,你說呢?」
「這我不予置評。是,請說。」
「目前我們還不知道確切的時間,但是凶手使用的塑膠套類似西裝套,先加以完全密封,然後才……」莫勒在腦中搜尋適當的言語。「掛在宿舍閣樓上的衣櫃裡。」
車上聞得到一股甜甜的汽油味。可能是某個地方生繡破洞了吧,哈利猜想。湯姆婉拒哈利遞來的菸。
「好吧,哈利,你聽好,史文會被關在拘留所的九號拘留室,一直關到星期一早上,包括明天晚上在內。到了星期一早上,他就會被移送到警衛森嚴的烏勒斯莫監獄,那時候我們就動不了他了。九號拘留室的鑰匙會放在櫃台左邊。哈利,你能下手的時間只到明天午夜為止,然後我就會打電話到拘留所,聽他們說快遞員殺手已經得到應有的懲罰,明白嗎?」
「你的第一項任務已經安排好了,」湯姆說:「這項任務不簡單,也不能說沒有危險,但如果你可以完成,我們同意讓你成為完全的合作夥伴。」
「我不是那個意思……」
「好吧,他們要把誰捧成英雄我才不在乎。對我來說,如果可以提升警察的形象,他們把我這種人塑造成一個浪漫多情的警察我都不在乎。在警署裡,大家都知道這次誰才是真正的英雄。」
哈利大力吸菸,吸得菸紙劈啪作響。
「他指的可能是史文身上攜帶的武器吧,換作是我也會這樣做。」
羅傑再次提問。
「克盡職責,是的,這就是我想找你談的另一件事,我們可以上車聊一下嗎?」
湯姆緩緩點了點頭,朝哈利倚身過去,哈利感覺湯姆在他口袋裡放了一樣東西。
「所以要布置得像自殺?」
「你還是可以跟我們一起去啊?」
「我們其他的活動都是為了替清除工作籌措資金。」
一個口操奧斯佛郡方言的聲音說:「我是《每日新聞報》記者,請問他的母親如何看待這件事?」
「他才二十四歲,哈利,二十四歲耶。你還記不記得你二十四歲的時候有什麼夢想?希望擁有什麼樣的人生?」
「我們就是從這裡介入的,哈利,我們扛起責任,我們扛起社會不敢做的清除工作。」
「我是《晚郵報》記者羅傑.錢登,請問史文.希芬森認罪了嗎?」
星期六
貝雅特哈哈大笑。「等一下你會去喝杯啤酒吧?」
「你有二十四小時,哈利,祝你好運。」
哈利的呼吸變得深長。汽油揮發的氣體令他作嘔。汽車喇叭響起,又在遠處消失。
「我跟幾個當地居民談過話,」女子話聲裡有股藏不住的自傲。「他們說史文.希芬森有個年輕女友,他們不知道她的名字,可是有一個人說她是妓女,請問警方知道這件事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哈利問,吸了口菸。
「這是一個安瓿,」湯姆說:「裡頭裝的藥液叫做『喬瑟夫的祝福』,是KGB在阿富汗戰爭時期研發出來的暗殺工具,不過它最著名的用途是給被捕的車臣士兵自殺用。它會讓人停止呼吸,可是無味無臭.跟氫氰酸不一樣。這個安瓿可以藏在直腸裡或舌下,史文只要喝了攙有『喬瑟夫的祝福』的水,幾秒鐘內就會死亡。你明白這個任務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