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 祥光千里
少年時，柳亦在山中學藝，學有所成返回家鄉，想要加入九龍司，不料已經過了年紀，這「十三兩」黃金，就是他買通縣吏，幫他塗改戶籍瞞報兩歲的賄賂錢。沒有「十三兩金」，柳亦就進不了九龍司，當不上青衣，更不會有後面那一番風雲際會，誰知道他現在是個鏢師還是個土匪。
「凶島惡海，是被禿腦殼牽扯進去的；邪道中秋之會，前半是傻乎乎地給老爹助拳，後半則是替為乾爹正名；蜀藏鑽繭子，本意是想看看大福之地有多『福』，能不能成一個浩劫東來時的避難地……」
「何止想不通，簡直、簡直……簡直那啥……」梁辛肚子里墨水有限，找不出更進一步來形容「想不通」的說辭，要是葫蘆師傅了在此，一定會微笑著接一句「簡直百思不得其解」。
魔功既不去理會「少了一重因果后，敵人會有另外一種生活、另外一套機緣」；也不管「這一重因果又會對世界、對旁人有什麼影響」，它只是最直接的去還原「在現有的、一切都保持不變的前提下，抽調一環，你，會怎樣」。
女巫冷哼了一聲：「用我舉例，很有趣么，怎麼不用小白臉來說事。」
女巫對鬚根有殺身大仇，對梁磨刀也「恨屋及烏」，雖然明知兩人間幾乎沒什麼關係，可還是不能看不得梁辛好像沒事人似的高高興興。
說起來玄之又玄，可實際上，乾爹創出的天下人間，是一樁「我為天，我划道」的絕世魔功，它自訂規則，只要身陷其間，就只有俯首聽命的份。
他們在，根本就在，梁辛就還在。
第一件事，「挑」出對方眾多因果中的一環，提供給「主人」，去決定是否斷掉，而它挑出的這一重因果，肯定是對敵人不利的，梁辛不用去選，更不用擔心一旦斬斷，敵人逍遙變嫦娥……
而且，梁辛是魔功的主人，是這個領域的主宰，所以他斷掉的那重因果，即便和自己有關，他也不會受到因果牽連。
梁辛苦笑：「這不是怕萬里有一么，萬一要是我想的不對，撤掉魔功后，一群大宗師都『沒回來』，可就闖下大禍了。」
其實，因果相連編織成網，斷掉了其中一環，對於「當事者」來說，他的生命軌跡也會由此改變，這不一定都是壞事，抹掉「周舉若」，曲青石的一生都會變化，會觸動別的因、引發其他果，說不定另有奇遇，修為會比現在更高。
另外，曲青石「一變」，其他人也會受到影響，別的不說，如果沒有當初那個小白臉千戶
「甭管那啥了，反正我的確想不通就是了。」梁辛笑了：「可想不通就想不通吧，說到底，以前我崇拜先祖，以後不崇拜也就是了，還好，我不是為了他才活的。」
梁一二身後留下的影響，讓梁辛的許多經歷都改變了發展的方向，梁辛的生命軌跡也隨之一起改變，可「先祖」的影響，只是一個「扭轉」、一個「改變」，卻並不是這些經歷、大事發生的根本。
話說得雖然輕鬆，可曲青石的神情里卻儘是驚訝。此刻，除了無盡祥光與吉祥天唱之外，從苦乃山的方向，又瀰漫起一股難以形容的「香氣」。
曲青石眼中精光閃動：「是苦乃山？這就是天門的誘餌？」
當天夜裡，梁辛的魔功只發動了「一半」，他「看」到每個人的因果，但「在座的都是朋友」，當然不能為了練手去傷人，那時的魔功對主人並無反噬，陷入其間的高手也無從察覺。
說著，他想了一會，跟著有些突兀地轉開了話題。
血河屠子從西蠻深處傳訊，稟告諸位首領，邪道高手已經集結，只待一聲令下，即刻啟程；
梁辛笑著點點頭，跟著又有些納悶地問道：「其他都沒問題，就是老爹、小汐他們，這麼快就走了？」
至於風習習在得知真相後會怎樣，梁辛並沒去考慮太多，不管老叔怎樣，老叔都是老叔。
而大響過後，一陣陣輕快的鳴唱，從天上、從地下、從四面八方、從每一個角落中滲出，蕩漾著無盡歡愉之意，回蕩而起，反覆不休。
「想不到」，在對付敵人的時候，不著痕迹，無從躲避，但是相比「來不及」，它有個致命的缺點：梁辛的天下人間，只能傷敵，卻無法抵擋神通。
說穿了，「天下人間、想不到」自成一隅，它不會改變大世界，隻影響界內人。所以斷掉的這一重因果，與外界全無關係，更全無影響。所有的一切都不會變化，就只有被梁辛對付的人會被影響。
這份異香不是靠嗅的，而是跨過了身體髮膚，直接融到心肺深處，讓人蠢蠢欲動，恨不得馬上動身趕去，透入骨髓的誘惑，引得自己幾乎不能自已。
娜仁托雅是柳亦請來的，梁辛睡了幾天不醒，柳老大心中擔憂，這才好說歹說，請了女巫幫忙過來看一眼，沒想到老三偏偏就這個時候醒來了。柳亦苦笑著，心裏轉動念頭，想找個由頭再把這位娘家老奶奶請走
這才是真正關鍵所在。
柳亦把獨手揮了揮，滿臉無所謂：「先不說來不及了，想不到的執念，能隨時爆發么？」
但是梁辛的魔功並不去「考慮」這些，它單純的很，只做兩件事：
離人谷，喜事，星陣……梁辛哪還會猜不到，臉上猛地升起狂喜之色：「老叔，身外身？」
自從蘇醒后，梁辛只論天下人間，對「先祖」隻字未提，柳亦等人當然也不會去說什麼，但是娜仁托雅可沒那麼厚道，魔功的事情告以段落後，目光裡帶了幾分譏誚，對梁辛道：「梁一二就是鬚根，搬山是為了飛仙，一個天下第一英雄，變成個為私慾去害所有修士的天下第一小人，你不失望么？你不提，就當真的沒這事了么？」
柳亦嘴快，三言兩語，把這其間的狀況，對她原原本本交代了一遍。
梁辛長出了一口氣：「我經歷的這些大事里，不少都和先祖有關，可哪一件都不是他要我做的，更不是我為他做的……仔細想想，沒有他，肯定沒有現在的我，可是就算我不是現在的我，我也還是我。我活得不是祖宗，我活得是、是我自己吧。」
「在打機鋒么？你跟我打機鋒有個屁用，沒人跟你辯什麼。」娜仁托雅「咕咕」地怪笑起來：「我不信你能想得通。」
曲青石走上前，把話鋒一轉：「草原天氣快冷了，老大和青墨歸來之後，就張羅著，請瓊環把幾位老人長輩送走了。跨兩則回苦乃山，去監視天門的動靜，另外，四天前，老爹帶上小汐他們幾個參習星陣的，回離人谷去了，大小活佛也跟他們一起。」
在大喜之夜前，「先祖」始終高高在上，光輝而耀目，是梁辛心中的英雄。但他不是「身邊人」，當偶像坍塌時，梁辛會心痛到無以復加，憋悶到無法排遣，可是，傷則傷矣，卻不會怕，不會沉，不會一蹶不振，因為「身邊人」，都還在。
梁辛樂了，嘴上沒說話，心裏嘀咕了句：熟人，下不去嘴。
兩位義兄同時笑出了聲，一起點頭。
梁辛對老叔的感情，是初見時的那包鹵牛肉；是斷了一條胳膊偷回的拳譜；是冒著日晒、幾乎魂飛魄散，仍在苦乃山裡發瘋的尋找；是辛苦修來的五步之力被梁辛星魂奪走之後，不僅沒有絲毫心疼，反而興奮到難以自持的那張笑容……雖然一切的源頭都是「梁一二」，可是到了今天，這份感情已經和梁一二沒有一星半點的關係了。
梁辛忽然晃動身形，在小小的帳篷之內施展身法，如電穿梭，片刻
柳亦也嘿嘿一笑，又把話題拉了回來：「只掐斷因果不傷人，那你當晚應該斷滅了他們因果，反正你不出手傷人，再撤掉魔功后他們也沒事。」
與喚醒「來不及」時催動的執念不同，如今的「想不到」，是梁辛靠著自己的經歷和數不清的喜怒哀樂，這才感悟而來的。這份執念，與世界、與旁人都沒有任何關係，是只屬於他自己的。「道」，一旦被喚醒，就會烙印入他的骨血深處，再不會忘記，再不會丟棄，只要他想，此念便能升騰而起。
論到殺敵，或許「來不及」稍遜一籌，可是只要施法之人足夠強大，任何侵入魔功的外物，都會被時間鎖住，神通、法寶也不例外。
柳亦恍悟，嘟囔了句：「這事太玄，不試也罷……」隨即又問道：「你的想不到，和乾爹的來不及比起來，哪個更厲害些？」
心境上的突破，繼而帶來魔功的領悟，這一次梁辛的收穫，遠勝以往的那些機遇、造化。三兄弟、長春天人人都打從心眼裡透出開心。
「離人谷那一戰，本是去幫二哥尋找恢復青春的辦法。」
梁辛卻咳了一聲：「失望大得很，否則也不會有執念了。不過我沒完沒了地提個不停，梁一二就能不是鬚根了？何況，你說的也不對，不管梁一二是誰，他『搬山』都是沒錯的。這麼多人記他念他，不是因為他是誰，是因為他搬山。至於我自己么……」
梁辛是為「自己」而活，但是這個「自己」，並不是單單指著他一個人。每一個他重視的、他關心的人，都已經變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也正因如此，他才變得「完整」，才會去拼去追去不甘。
梁辛的天下人間，也只能用「匪夷所思」來形容，等他把相關種種都解釋明白之後，其他幾個人都閉嘴不吭聲了，誰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開山破煞時，我引玉石雙煞相拼，是為了自己活命。」
雖然是巨響，但內蘊柔和，落入耳中不僅沒有絲毫的突兀、驚駭，相反還讓人心中舒適無比。
娜仁托雅的見識最廣，在別人都還發愣時，她已經恍然大悟：「天地唱，祥瑞偈是大祥瑞偈，有大寶物現世了。」
梁辛經歷過的每一件大事，都是因「身邊人」而起。
過了一陣，柳亦才開口：「如果你抹掉了『蟾蜍』，再撤掉魔功，娜仁托雅前輩會怎樣？」
老爹從離人谷傳訊，要眾人盡數趕往鎮百山，惡戰將至，日饞各大首領要齊
娜仁托雅通過青墨和柳亦，已經弄清楚了梁辛身邊眾人間的關係，知道老叔就是那個「馮羽」、風習習，此刻見梁辛滿臉歡喜，她又有些疑惑了，側頭望著梁辛：「這個鬼仆，和你也沒什麼關係了，你又開心什麼呢？」
提到柳亦的這重因果，三兄弟都笑了，不過更讓兩位義兄開心的是，老三的天下人間，現在能夠隨念而發。
……
梁辛不知該怎麼去說，不是迷茫不清楚，而是不知如何去表達，其實歸根結底，就是三個字罷了：身邊人。
柳亦想了想，隨即霍然大喜，大聲笑道：「奶奶的，沒錯，就是十三兩黃金。」
回溯到中秋之戰，正道弟子的萬人相見歡打來，「來不及」能擋住，而「想不到」無能為力。
另外，這十三兩金對梁辛、曲青石來說，還有另外一重大到了天上的意義，柳亦成功瞞報兩歲，讓曲青石以為他比自己要小。否則結拜做不了老大，依著小白臉的性子，還會不會和柳亦磕頭都未可知……
「乾爹的來不及，發動之後敵人被『凍』住，撤銷之後會怎樣？道理是一樣的，我在『想不到』中抹掉蟾蜍，前輩在魔功範圍內就變成了五步修士，可她要離開魔功，就會再變回大巫士。」梁辛先是反問、自答，之後才繼續道：「魔功本身不殺人，殺人的，還是我趁著前輩變成五步修為的時候，我出手擊殺，當魔功撤散，她也就死了。」
從他蘇醒到現在，已經快一個時辰的光景了，來到草原上的一眾親朋好友，除了身邊幾人，再無一個人過來。
「身邊人」才是根本所在。
「還不錯？你們兩個只配『還不錯』，我們也就別活了。」長春天接下了話題，對梁辛道：「巫秀蠱煦實力驚人，聯手之下，大小活佛都要甘拜下風了。照我看，柳亦身上兩蠻之力總是有的，青墨稍差一點，但也遠勝一蠻，聯手的話，比起四蠻只強不弱。」
「天下人間、想不到」，已經真正變成了梁辛自己的一部分，隨他心念從容施展……
曲青石的笑容，忽然燦爛許多：「剛剛不是和你說，有一樁真正的大喜事么，就是因為這件喜事，老爹才匆匆趕了回去，只留下我們幾個守著你。」
整座天空都變得清透了，湛湛得讓人一望之下就再也挪不開目光，旋即之間一道道旖旎光彩，從西南方向隱約而起，一路扶搖，直至融入天空。
「三堂會審其間，鑽土坤、救小鎮、打妖僧、拼雷雲、辯國師……是為了幫大哥二哥脫罪。」
長春天
娜仁托雅見梁辛又開始發獃不說話，目光里儘是不耐煩，正想在說什麼，天空中忽然傳來了一聲大響。
大喜當夜，魔功成形，如果梁辛真的出手，曲青石就會變成個普通武者，而娜仁托雅則會修為驟減，只剩五步戰力……
說完之後，梁辛也不去理會娜仁托雅再說什麼，掀開皮簾走出了帳篷，站在草原上長長吸了一口氣，臉上的神情又變得愜意、開心了。跟著回過頭對柳亦笑道：「別光說我了，青墨呢？你們的大力覺醒了？還有……其他人呢？」
柳亦笑道：「青墨這幾天都寸步不離大司巫，時時刻刻地巴結著，我倆的力道么……還不錯。」
「梁一二」更像一個綺麗夢想，而身邊人則是「真實的一切」，當夢想破滅時，梁辛之所以沒去像女巫以為的那樣消沉下去，就是因為一直以來，他都活得有血有肉，他活得不是那個夢。
女巫眨了眨爛兮兮的眼皮：「那啥？」
在「天下人間、想不到」之內，梁辛只要心念一動，就能「抹掉」他「看」到的那重因果，而敵人也由此變成「沒有那件事發生」的樣子。
夢只是梁辛的快樂之一罷了，少了它，梁辛還有「身邊人」。
光暈七彩，把那一處染得仿若仙幻境界……
按照梁辛自己的估計，「天下人間、想不到」的反噬，不會比著「來不及」遜色半分，應該會在他剪斷敵人那一重因果的時候發生。
柳亦笑得挺客氣：「跟老三還是沒法比，就是他太橫，我才懶得和他吹。」
事情僅此而已，再簡單不過。
舉個例子，如果梁辛抹掉「刑部周舉若」，曲青石就變成了凡人，但梁辛仍是梁辛，他會因為發動攻擊而受反噬，卻不會隨著曲青石的改變而改變……
身邊人，才是自己「事事有趣」的基礎、活得快樂的原因。
梁辛想了一會，最終還是搖搖頭。
跨兩從苦乃山傳訊，人頭大丘處有精華耀世，必定是天門所為；
第二件事，被挑出的因果一旦被斬斷，對方就會進入「少了這重因果影響」的情形。
說完，曲青石想了想，又補充道：「決戰天門，苦乃山裡會有一場大亂；轟滅邪井，京城怕也不太平，我請瓊環把父母和你家娘親，送到我老家去了，那裡太平，不會有事。」
娜仁托雅都已經跳上半空，準備向著光華所在處趕去了，聽到曲青石的話嚇了一跳，急忙問道：「什麼誘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