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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一章 乾坤一擲

第三百八十一章 乾坤一擲

可是當白光現身時,梁辛卻悶哼了一聲,直接坐倒在地。在場高手無數,卻只有他才能真切感受到「白色光芒」中蘊含的力量把他「壓倒」,讓他摔坐在地上的,不是「乾坤一擲」,而是……感覺。
片刻之後,賈添大袖一揮,抹掉了石屏上的諸多演算法,開始重新計算。這次,他又算了兩個時辰才停手,再抬起頭來,目光陰冷如刀。
鄭小道跟在老叔身後,走得百無聊賴,隨口和身邊同伴閑聊:「你們說,賈添回去苦乃山么?」
大凡犀利陣法,在大力成形之際,都會有異響異響,是稱陣偈,這份冥冥中透出的呢喃,聽著活潑可愛,充滿了幼小生命對未來的期待,對美麗世界的憧憬,若非身臨絕境誰能想到,它在召喚雄渾惡力,殺人。
青墨同時喊道:「哥哥保重。葫蘆師父,也要保重。」
過了一陣,老叔才跳了起來,老臉興奮歡喜:「有些痕迹,走井之後,還有些靈元波盪的痕迹。他應該剛把怪井挪走不久。」說完,他望向老蝙蝠:「追么?」
「保重」之聲如雷滾動,在所有人耳中回蕩不休……彷彿呼應般,空氣之中忽然傳出了一陣呢喃。好像還沒學會說話的嬰兒,在被娘親拿著布娃娃逗弄時,發出的「依依呀呀」,間或夾雜著一兩聲咯咯歡笑。
苦乃山惡戰,折服天門還在其次。之所以打這一仗,更重要的目的在於,日饞是要摧毀邪井,除掉「草木傀儡」這個巨大的隱患。在梁辛等人啟程苦乃山的時候,老蝙蝠就率領著北斗星陣的幾人,趕往了京師。
正如賈添所言,「乾坤一擲」並未打向梁辛,而是向著另外一個方向,緩緩地移動著。
三天之後,子夜時分,賈添目光疲憊,出現在猴兒谷前的空地上。
宋紅袍不知道梁辛等人陷進了大陣,根本無法和外間聯絡……而此刻,就算能聯絡,梁辛顧不上回復什麼,因為大陣之中,自發動以來就接踵而來、從不曾有片刻間斷的殺劫,突兀地停歇了。
「巨大力量」、「輕飄飄」、「緩慢而飛」、「氣勢決絕」……一串永遠不可能同時出現的情形,盡數落在了那道「乾坤一擲」上,可是,它要打得究竟是誰?
三天時間,「六趣三返」終於結束,接下來才是真正的生死考驗——乾坤一擲。
梁辛心口發緊,也隨著他們一起大吼:「二哥保重,師父保重,都要保重才好。」
斷喝之後,曲青石又復大喊:「輾轉將至,逃時引嘯。」
在圍著大陣所在的百多里反覆轉了十幾個圈子之後,賈添基本摸索出了「六三一」的陣意,便不再亂轉,而是從山中找到一塊巨大石屏,以指做刀寫寫畫畫,列出一道道法術原理,埋頭苦算,想要找出破陣契機,把自己那些未來的先鋒將、大元帥解救出來。
就在此刻,曲青石的聲音從遠處清晰傳來:「老三,逃。」大陣的桎梏已經消失,巨力卻仍在凝聚,此刻要做的就是……逃命。
沒人搭理他……
同伴被一批一批地引入飛舟,梁辛在一旁守護,急得咬牙切齒,天上的大力隨時都會打下來,跟閻王爺搶時間的事情,實在太讓人心驚肉跳。
老蝙蝠這一行人進京之後,由老叔施法護著,隱形潛蹤,來到「司天監」舊址附近潛伏下來,未免打草驚蛇,也不用靈識去查探,就認真等待著。按照事先約定,賈添一旦在苦乃山現身,梁辛那裡便會以法術傳訊老蝙蝠等人,這邊接到消息就動手。
陣中暗無天日,永遠是灰濛濛的一片,但此刻,始終壓在眾人頭頂那片灰濛濛的氣息突然消散了去,露出了真正的天空穹頂,正值子夜時分,星光燦爛,明月皎潔。
大陣中死一般的沉寂,可是梁辛能清晰察覺,空氣中的濃郁靈元正在緩緩流淌、凝聚,開始醞釀「乾坤一擲」。這一擊過後,大陣就會徹底消散,只是不知道,到那時,還有幾人能陪在自己身邊。
銅頭想了想,不耐煩地揮揮手:「離我遠點。」
這兩件「寶貝」,一煉神一塑身,才有了現在的風習習,先不去說他的戰力如何了得,單就對靈元的探查而言,世上就根本沒有人能和他相比,也只有他能發現「走井」留下的些許細微痕迹。
「乾坤一擲」,飛去的方向,竟是猴兒谷。
隨即賈添一躍而起,身形閃了幾閃,消失在大山深處……
浮屠煉化給老叔的先天元氣,純凈到了極致,算起來是這世上靈元的「祖宗」;而麒麟大獸,生來就是祥瑞,被塑造得完美無缺,身體對外間的感應敏銳之極,這是老天爺賜下的本能,梁辛也是以身體感知見長的,但是和麒麟卻沒得比。
讓人聽上去,忍不住會心一笑……
話剛說完,始終刺耳鳴嘯的陣偈,消散了。
就在銅頭從閻羅殿門口轉來轉去的時候,老蝙蝠七人來到了鎮山腳下的密林中,風習習伸手遙指漆黑一片的山頂:「邪井就在那上面,我探得到氣息,絕不會錯。」
賈添還是那副語氣,乍一聽很親切,細一品卻冷漠的很:「不用逃了,要沒事就沒事了,要出事,就是天崩地裂,整座中土都萬劫不復,逃也沒用。」
藏著一個「天下第二」的北斗真一大陣,這樣的實力別說對付邪井,就是要毀掉京城也綽綽有餘了。
梁辛聲音乾澀:「猴兒谷。」
幾位修為精湛的大首領尚且如此,更毋論隊列里的正邪修士,將近三成弟子身死,剩下的幾乎人人挂彩,傷勢輕重不一。傷亡,基本都發生在剛剛過去的兩個時辰。
秦痩仍是那副暴躁模樣,拼出最後一點力氣,再度催動劍丸神通,將所有長劍都斜指長空,厲聲怪笑:「乾坤一擲,他媽的在哪?打來給老子看。」
賈添哦了一聲,老實巴交地退開了幾步,也不進谷,就隨便找了棵樹,靠著坐下,抬頭望向了大陣的方向。
秦痩的半邊臉頰血肉模糊,肚子上開了個大洞;
梁辛這一路人馬,也不用再等首領號令,同時發一聲喊,用出所有的力氣,互相攙扶著,催動法術,向著前方拚命飛馳,以求逃出乾坤一擲籠罩之地,梁辛護在同伴身旁,口中長嘯不停,為二哥指引方向,目光卻始終盯在高空里仍不斷匯聚、翻騰厚重靈雲。
賈添靜靜坐著,低頭沉思,一直過了兩柱香的功夫,他忽然抬手一掌,嘭的一聲,方圓百多丈的巨大石坪,被他一掌打成了齏粉。
賈添目光無奈,站起來又向後退開……
柳亦青墨兩口子情形稍好些,沒受什麼傷,可也神情疲憊,目光黯淡。
「賈添?」梁辛眉頭大皺,舉目望向聲音來處,茫茫大山阻隔,又哪看得人。
小魔頭臉色鐵青,目光緩緩掃過同伴,他還有一戰之力。
賈添的嘆息很輕,卻明明白白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來了。唉,來吧。」
賈添呵呵地笑了起來,搖了搖頭:「不偷這個,我就在這呆會,成不?」
長春天喘息粗重,偶爾咳嗽幾聲,有血噴出來,染紅了掩口的衣袖;
大戰中積攢的厚重靈元,聚合、升騰,在陣意催動下直衝夜空,並不曾消散而去,顯然在凝化一道必殺之力;而陣力凝聚之時,陣基卻散了,天地重新歸於整齊,混沌不再,再也控制不住陣中人了……兩種情形明明在自相矛盾,這就彷彿劊子手舉起了鬼頭刀,監斬官卻放開了綁縛死囚的枷鎖。
從始至終,賈添都算錯了一件事——梁一二對梁辛的影響。
如此緩慢,它根本就誰都打不到。
眾人都笑嘻嘻地點頭,不料正要啟程之際,老叔突然「咦」了一聲,似乎有所發現,隨即也不嫌腌臢,合身趴伏在地,爬來爬去,又是聽、又是嗅、時而還搓起些泥土放進口中仔細品嘗……
三天里,他們始終沒能得到來自梁辛那邊的消息,此刻七個人終於找到了邪井的藏匿之處,也沒耐心再等下去,就直接傳訊過去詢問戰況,同時探聽賈添是否在苦乃山露面。
可他沒想到,梁辛的確崇拜「梁一二」,但做事卻自有主張。他要對付「浩劫東來」不假,但也容不得賈添的「傀儡大計」。這是兩件事,狼要打,虎也要殺,根本不存「驅狼逐虎」一說。說穿了,一句話:不苟同。沒有這份狂到有些發痴的性子,又何談「魔頭」兩字。
幾乎與此同時,半空里又炸起一聲驚雷,旋即所有人都覺得眼前一黑……
兩位活佛均告脫力,一個臉色蒼白如紙,一個麵皮殷紅似血;
與此同時,賈添的笑聲再度響了起來:「梁磨刀,明白了?」
就在此刻,「陣偈」陡然擴大萬倍,從嬰兒喃喃倏地變成了凄厲、嘹亮的厲鬼哭嗥,似一把尖銳鋼錐,狠狠戳進了所有人的耳鼓。
原先瀰漫于大陣中每一個角落的祥瑞氣息,裹挾著厚重靈元,在陣偈的催促下,凝華成一道道七彩長虹,從地面扶搖而起,向著天空升去。同時大陣所控的百多里山地,同時篩糠般地顫抖起來。
坐在地上的梁辛,盯著那道白光移動的方向,身體猛地一顫,彷彿忽然想到了什麼,失聲發出了一聲怪叫。
梁辛也猛覺得周身一清,護身感知轉眼傳出數十里,同時,一直混亂不堪的「方向感覺」也重新清晰起來。
苦乃山的正邪惡戰,對賈添來說,就是個再好不過的機會。由此他來到苦乃山,正如曲青石所料,他要來相助正道,借正道力量,除掉梁辛等人。
老蝙蝠不解,先是點了點頭,跟著皺眉反問:「怎了?」
要滅掉日饞一夥,就只能賈添親自出手了。可身上壓著大眼、邪井兩件大法術,日饞的陣容又鼎盛驚人,賈添全沒把握能對付他們。
銅頭正靠在贔屓負碑上昏昏欲睡,驀地眼睛一花,一個長著「彷彿千萬個碎片拼起來的臉」的怪人出現在面前,銅頭立刻跳了起來,沉聲喝問:「偷神碑么?不行。」
梁辛越聽越心驚,放開聲音追問:「胡說的都是什麼?清楚些。」
他一直以為,梁辛會完全繼承「先祖」遺志,去做一個匡護中土的英雄,把對付下一次「浩劫東來」,當做頂頭大事。即便梁辛不為自己所用,至少也不會和自己為難。
還沒進入到飛梭的正邪弟子,都停下了動作,仰望著高空,目光裡帶了一份迷惑……
僅僅是「感受」了一下那股力量,就讓惡土身、嫦娥力的梁辛摔倒。
在趕來之前,賈添謹慎起見,又施法「走井」,把他的邪井換了個地方。但是因為施法耽擱,他晚來了片刻,趕到時,「六趣三返」剛剛爆發不久,正邪修士、所有人都已經陷落其中了。
嘆息落下之時,高空的靈雲轟然砸碎,七彩盡褪,耀目炫光就此消失不見,而靈元消散之處,一道柔和的純白色光芒,輕盈現身,向著遠方緩緩飛去……
還是沒人搭理他,宋紅袍從懷中取出了木鈴鐺,施法搖響。
天地寂靜,一個呼吸間。
老叔是「浮屠門生」,要是不計較性情,他絕對是天下第一流的兇猛鬼物,對喪物尤其敏感,根本不用發動靈識,就知道司天監中藏了一窩小鬼。可問題是,「司天監」是藏匿邪井的重地,賈添也好、妖僧也罷,都絕不容小鬼在此處藏身……果然,司天監早已人去樓空,一派荒蕪,根本沒有敵人,更沒有邪井。
銅頭還不幹,繼續道:「再遠點,你太難看。」
等賈添真正明白這一點的時候,他手下的力量已經被日饞打得七零八落。妖僧戰力全喪、無仙下落不明、十隻口袋被碎屍萬段、十頭山天大獸盡喪……
曲青石那一路,有天槐、巨蜥、神梭三個優勢,雖然高手少,但是應付殺劫卻比著梁辛這邊更從容。而茅吏對神梭的控制嫻熟無比,待陣基散亂后,短短一會功夫,已經把自己那一路人馬盡數引入神梭,又追著梁辛的嘯聲趕來,要帶著大家一起逃命。
陣法周密遠超想象,幾乎無懈可擊。賈添全神貫注,反覆算計著……足足算了幾個時辰,賈添忽然發出「啊」的一聲驚呼,身子一僵,愣在了原地。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很有些熟悉的聲音,散漫裡帶著幾分倦怠,從半空中傳來:「不用著急,天上那股力量,打得不是你們。」
眾人盡數大喜,跟在老叔身後,沿著賈添「走井」的痕迹,一起追了下去。不過,賈添的法術精深,留下的痕迹少之又少,老叔追蹤起來,速度也實在慢得可以。七個時辰之後,他們才剛剛離開京城。
瓊環坐在哥哥身旁,臉上仍帶著玲瓏面具,時刻圍繞在她身旁的血獄卻消失不見,她所剩的力量,再不足以維持血獄了。跨兩和弦子乾脆已經沉沉昏厥;
柳亦忽然笑了,小聲對著青墨說了句什麼,後者也報以微笑,輕輕點了點頭,一對新人雙手相握,略顯費力地站起來。隨即柳亦飽吸了一口氣,放聲喊道:「老二,保重吧。」
「六趣三返」即將結束之際,也是陣中殺劫最為狂躁的時候,幾乎每個瞬間里,都有百多道宗師神通轟襲而至,梁辛護不住所有人。
「說我胡說?」賈添笑了,並沒去回答梁辛,笑聲疲憊的很:「一直都把你們看得太高了。」
被陣法困住的,都是將來傀儡大軍的主力,一念及此賈添就心疼地眼角亂跳,但是大陣非同凡響,他也不敢亂闖。
賈添去了苦乃山。他已經容不得「日饞」了。
梁辛從未見過這麼慢的神通,甚至不比一隻雛鳥飛得更快。但速度雖慢,前進的氣勢卻絕無阻擋,就彷彿一個心意決絕的死士,正手握理解,一步一步走向已經癱軟在地、無法再逃的暴君。
這就是乾坤一擲,一道不過百丈長短,毫不起眼的乳白色光芒,看起來,很有些像骸骨老兄留下的長絹。輕飄飄的,飛得雖快,卻好像混不著力,隨便一陣風都能把它吹散了似的。
鄭小道咋舌笑道:「好傢夥,居然是鎮山,這裏最近幾年算得上『天下第一是非之地』,賈添也不怕不吉利。」
不是乾坤一擲,更不是什麼邪門神通,而是夜。是黑天。
不過在等待了一陣之後,老叔就發現了異常,走到老蝙蝠面前,怯生生地笑了笑:「裏面的人,應該很厲害吧?」說著,老叔指了指視線盡頭的司天監。
陣偈。
靈元,霞光,在萬丈高空匯聚成一團七彩斑斕的雲,詭異而妖艷。
不久之後梁辛身旁空氣猛震,化身數里的輾轉神梭現身,茅吏唱響大咒,接引著眾人進入飛梭。
風習習一輩子老實,最怕惡人,偏巧老蝙蝠是惡人中的惡人,更讓他打心眼裡覺得恐懼,口中吶吶,聲音幾乎小到細不可聞:「那、那就不對了,衙門裡藏著幾隻小鬼。」
梁辛三兄妹彼此對望了一眼,臉上都帶了些許笑模樣,一起輕輕說道:「要保重啊。」
不知什麼時候,賈添又施展「走井」邪術,把獨木井挪走了。這一來大夥都有些喪氣,老蝙蝠翻著凶眼生悶氣,不過一會又笑了起來,對著其他人一揮手:「不在就算了,咱們也去苦乃山,那裡有大熱鬧。」
可修士們都還能動……就算這道「乾坤一擲」力量再怎麼可怕、前進之勢再如何不容改變,就憑著它現在的速度,也休想能夠傷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