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七章 廢墟

右手輕輕撥開了枝葉，北方那無邊無際的黑暗再次進入眼中，方勝似乎聽到了「砰」地一聲，那是他那一點點下墜的心終於落到了底的聲音。

不知不覺中方勝便來到了葉雲家的那個小院，那幾間頗為擁擠的房子已經全塌了，衣物、家什、孤零零的門框、摔地面上的窗欞，院中的一切都像針一樣刺著方勝的心，他絞腦汁想還原出這小院被摧毀時的情景，可一旦想到張婆婆當時極可能就躺床上，有極大可能會被生生壓屋頂下，他哪裡能再想下去。

然後三人便從林中向前潛去，方勝總覺得這件事是如此不真實，按照計劃，此刻的他應該藏原地不動，一見趙鎮北率眾攻擊就趁亂衝進城才對。管三人都很小心，可雙腳從草叢中趟過，仍然會發出悉悉的聲音，無邊的黑暗中，這聲音便成了這黑暗世界的唯一旋律。

方勝的心還那狂跳著，俞亮已然有了計較，嘆了口氣道：「兩位道友，看來虎脊城已經完了，再過去已經沒有什麼意義。虎脊城完全被摧毀，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須馬上回平秋城稟報。兩位的任務已然無法完成，所帶物資也已沒了運用之地，便隨我一同回平秋城吧。城主一向求賢若渴，定然不會虧待兩位道友。」

這個晚上，只怕是方勝這輩子過得長的一夜了。方勝腦子裡千頭萬緒，竟直到天蒙蒙亮還沒有靜下來，而醞釀了整整一夜的雨，終於此時淅淅瀝瀝地下了下來。

城中沒有一具屍體，可到處都是血跡，事發時絕對會死很多人，那些屍體，全部都被暮月宗處理掉了吧。方勝離開了小院，繼續往東走去。他並沒有握緊拳頭，也沒有咬緊牙，可是對暮月宗的恨意已經深入到了他的每一塊骨頭裡，如果說深的仇是不共戴天，那麼方勝此時不僅與暮月宗不共戴天，還不共立地，不共此山河、宇宙！不共存於修真界！

俞亮和王世吉顯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俞亮道：「無論如何，咱們不能繼續往前了，便這裏等上一晚。明天天亮，看清情況再定奪，兩位以為如何？」

僅僅是一個半月，竟然會這樣！

走出那片密林時，雖然光線仍然很暗，方勝還是一眼看見了那個無比龐大的廢墟，曾經繁華熱鬧的虎脊城，已經只剩下滿目的碎磚瓦、斷壁殘垣。

王世吉嘆了口氣，道：「也只有如此了。」

俞亮和王世吉都看出方勝情緒十分低落，出言安慰了方勝幾句，見方勝留意甚堅，便接過儲物袋，拱手告辭。等兩人走遠，方勝既沒用銳風劍也沒召戰獅，連輕身術都沒施展，就那麼一步步走向虎脊城。

六月十五日夜，當方勝三人從虎脊城十裡外的山頂浮上地面時，空氣正潮濕得厲害，由於陰天，天空呈現出一種十分壓抑的黑灰色，除了偶爾濃雲中閃過的電光外，四野再無任何光亮。方勝深吸一口氣，放出神識后「噌噌噌」躍上身前的一株大樹，等站穩了，這才一手抓住樹枝，一手小心地撥開擋面前的樹葉，運足目力朝虎脊城的方向看去。

天地間灰暗一片，使此時的虎脊城顯得分外荒涼，而偌大一座城中那唯一的一個人影，便像是聚集了世間所有的孤兒與寂寞，廢墟中形單影隻，一步步向前慢慢走著。

「轟隆隆！」

當他來到東邊陣眼處，見王雪心和王沖並未留下任何記號，便倏地馭起銳風劍，帶著悠長的劍鳴聲朝自己洞府的方向飛去。陣眼上那已幹得發黑的血跡，使他的身體因此顫抖了好久，當他已被轟碎的洞府前躍下銳風劍時，竟雙腿一軟直接倒了下去。他也沒有往上爬，就地上轉過了身，身體呈大字型面朝天空，低聲笑了起來，這笑聲越來越亮，越來越高，后竟彷彿能直衝九宵一般。

距虎脊城五里時，俞亮率先停了下來，低聲道：「不能再往前了，太過危險。方兄弟，你再上去看看吧。」

「也好。」王世吉道。

只一眼，方勝就呆住了。他不止一次試想，當他們回來的時候，也許虎脊城和暮月宗正各自休息，也許雙方正大戰，可是他完全沒料到，他竟然什麼也看不見！虎脊城那方圓數里的守城護罩，別說十里，就算是百里也應該能看到才對，可現，正北方本應是虎脊城的地方一如整個天地間的其他任何地方，漆黑一片。

方勝低「嗯」了一聲，再次攀上了身邊的一棵大樹。其實這棵比之前的那棵高不了多少，可方勝上樹的速度卻慢了很多，打心底，他不想那麼快看到將要展現眼前的現實。好不容易再次樹枝上站定，他緩緩伸出右手向擋面前的樹葉撥去，那一瞬間，他竟然猶豫了一下，他多麼希望剛才看到的只是錯覺，多想撥開眼前的這一叢樹葉時，能看到那個大大的散發著淡淡熒光的守城護罩。

震耳的雷聲，就像是千軍萬馬一張超大的鼓面上飛馳而過，當這雷聲消失時，方勝的笑聲也已低了下去。然後他便泥濘中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像個醉漢一樣鑽進了那僅余的半截洞府中。

一瞬間，方勝只覺得四周變得死一般寂靜，只有一個情況才會讓偌大的守城護罩消失，城破了！除了自己的呼吸聲，他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感覺不到，心無限地向下沉去，似乎永遠沒有著落。

身子被雨水一冰，方勝腦子裡終於沒那麼亂了。既然已經發生了，就要拿出膽量去面對！當這個念頭從腦子裡升起，方勝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看了看灰暗的天光，對俞亮和王世吉道：「兩位道友，咱們去看看吧。」

方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樹上下來的，站俞亮和王世吉身邊，方勝木然說了一句：「城好像破了。」

而方勝此時心裏已經亂了套，只是輕輕「嗯」了一聲，便不再答話。

「還是我前面吧。」俞亮說完便當先向前走去。

然而方勝實無法就這麼離開，虎脊城中，有他太多的期盼和希冀，留下了他太多的感情，別人可以看到虎脊城完全被摧毀時拍拍屁股就走，他卻不可以。管仍然沒什麼頭緒，方勝卻已經開始將身上的大型儲物袋往外掏，同時道：「兩位道友，我還有些事，必須要此地想個清楚。這些物資就勞煩兩位幫我帶回去，他日若方某僥倖不死，定當再去平秋城拜訪兩位。」

雙腳一踏上虎脊城的路面，方勝耳中彷彿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喊殺聲，劍氣、遁光、法寶、寶器、法器，滿天亂飛的修士和光華，哭喊的人群，緩緩倒塌的樓閣，這一切，都不受控制地涌了他腦子裡。

城破了嗎？方勝腦子裡迴響著這個聲音，突然發覺自己全身發冷，他無法想象，如果自己的猜測是對的，那麼他將怎麼來接受這個事實。

「沒有光，也沒有任何動靜，應該是城破了。」落到地面之後，方勝低聲道。

俞亮和王世吉倒吸一口涼氣，兩人各自奔了出去，學著方勝的樣子很快攀上樹冠，然後朝北望去。等兩人再下來，已經臉如死灰，俞亮低聲道：「咱們小心點，慢慢靠過去看看吧。」

城南、城西、城北那三個由暮月宗修士所建的直徑一里的防禦法陣也只剩下凌亂的遺迹，那曾經頂天立地的寶塔是消失得無影無蹤，這茫茫天地間，除了他們三個外，竟再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