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9章 明燈台
按說，理解似乎是夠了，明了了，也透徹了。
就在他彷彿要這麼永遠地坐下去的時候，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在這明悟之時，懂得越多，知道得越多，就越難以明心見性，需得大契機，大機緣，才能遺忘知識，換得明悟。
人已散盡，中年書生眉飛色舞地捧著書稿，斟酌吟詠著，煮上下一鍋，等著了另一撥，樂此不疲。
沒有！
「年輕人，不要泄氣，路還很長很長……」
曾見海底之下，地涌岩漿，煮沸大海，億萬生靈浮起，入目皆是魚肚白；
一路上
默然少頃，張凡忽然轉身，踏上青石，一腿豎著，一腿盤下，坐于石上，彷彿疲倦不堪，下巴點在膝蓋上小憩。
忙活了半天，蓋上鍋蓋，中年書生長出了一口氣，對著張凡和藹地一笑，從懷中掏出書冊、筆墨，或是翻閱，或是記錄，口中時而念念有詞，時而擊節讚歎，旁若無人，自在幸福。
也正是在觀看石壁之時，頭仰起，風吹髮，露出一張飽經風霜的臉龐，清晰無比。
雖然如此，但與前幾日，卻多少有些不同，他的眼角餘光，下意識地將這個中年書生納入視線中，沒有原因，不過直覺。
行走天下，捨棄一切，僅以本心觀之，本能行之。
看他的樣子，分明是將張凡看做了某些生意失敗，進退維谷的小商人。
披髮、青衣，還算情有可原，並不罕見的話，再望下看，就能讓人大吃一驚了。
這是一處轉折處，寬敞地，連接前後兩條古道，
從這個中年書生的身上，他似乎看到了某種純粹與幸福，不過卻與己無關，很快，又陷入了那種物我兩忘的沉思之中。
就這麼走著，不知過了多久，前方一轉折，小道陡然寬敞，眼前豁然開朗。
過得艱險的茶馬古道，一路緊張，見得這一幕，簡直有重回人間的感覺。
這人是個中年清雋的男子，滿臉的書卷氣，似是飽讀詩書，扁擔上掛著東西並不沉重，卻讓他腰酸背痛，幾乎直不起腰來，可見不是干慣重活的人。
一到這裏，就意味著路已經走了九成了。這不，若是站在一旁青石上望去，甚至可見得天府之國內，一繁榮的商貿重城。
長年行腳商販，每一到此，定然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整個人放鬆下來。
如泥雕木塑一般，張凡就這麼坐于青石之上，一坐，便是三日。
但是，他悟了嗎？
這本是常理，若是讀書有成，又豈會走上這條將腦袋掛在馬脖子上的茶馬古道行商路呢？若不走此路，又怎會明白行腳商在到達此處時的那種如獲新生的感覺？
這名男子，竟是不著鞋襪，連草鞋都沒一雙，就這麼赤著雙足，丈量天下。
火的毀滅之意，小童兒第一次為火灼燒到手指，便清楚，就明白，懼之，志之！
環境是如此的險惡，道路更是不堪。
一聲幽幽嘆息，回蕩于明燈台上，又飄忽
無論是群山環抱中的天府之國，還是冰冷霜寒的高原人家，每日一抬頭，皆能見得這山脈連綿起伏，屏風阻隔，卻見不得，在那高不可攀的山體上，猶自有一條崎嶇山路，攀爬在山體上，艱難地溝通兩地。
那條山路，正是一條自古商道，不知幾代人，多少性命，方才在這吞噬人性命的高山峭壁上，生生鑿出的。
架鍋，添材，點火，煮水，放入一袋綠豆，摻入幾味藥草……
這一看，倒看出了些趣味來。
牽著馱馬，運著貨物，走在這條山路上，可見一側懸崖，萬丈深淵，有溪流潺潺之聲，依稀傳來；另一側，為山體峭壁，巍峨屹立，仰得脖子酸疼，亦見不得頂，但見彷彿山巔處，儘是皚皚白雪，反射日光，直欲刺瞎人的眼睛。
山巒兩側商民，便是通過此山路，溝通有無，往來商貿，依商品名之，多稱其為茶馬古道。
也就是一稱呼而已，「茶馬」二字或者貼切，那一個「道」字，則純屬朝臉上貼金了。
不過張凡知道，他的道不在這裏，或者說，不僅止於這裏。
曾見山火蔓延，百獸眾生亡命奔逃，唯恐慢了一步，便遭火厄；
這半天中，共有三路駝隊路過這明燈台，每當駝鈴聲響起時，中年書生總是第一時間將注意力從書冊上拔出，開鍋，盛起，然後直接招呼那些行腳商人前來休憩品嘗。
「倒是好名字！」
若是論道，他更可娓娓道來，也
到了真正走上元嬰路，依著大地脈絡，隨意而行，感悟天下之火，尋找自身之道時，他才徹底明白，自己欠缺的是什麼？多出的又是什麼？
若是有熟識之人，簡直就不會相信自己的眼睛，昔日那個華服冠冕，威勢迫人的東華真人，竟會是如此模樣，行於路上。
正是一山之隔，便是兩重天際，截然不同。
「明燈台？！」
這個中年書生，做這事顯然不是一天兩天了，過往商人也明其意，根本不需多說，喝上一碗綠豆湯，便講上一則故事，或是軼聞，或是親身經歷，或喜或悲，盡數被中年書生，錄于紙筆。
茶馬古道，蜿蜒曲折，繞山而上，不需細看腳下，就不難知道，這條小路，分明是小半為青石階梯，大半為馬蹄踐踏而成；半為人道，半為獸途。
半天的時間過去了！
高山巍峨屹立，若一屏風，隔絕風雲之氣，阻攔冷熱交替，故山之兩側，一為冰冷高原戈壁，一為群山環抱的天府。
不知哪代酸人，以此處特殊之處，在一旁的山壁上，刻下了「明燈台」三個大字，以名之，想來存的是「千年暗室，一燈既明」之意。
可是不走過這些地方，親眼見得毀滅起沒，生靈在其中的掙扎與不幸，就不知，火之毀滅，何其的恐怖。
一步一步，不急不緩，在這山風一大，幾乎就要將人吹下懸崖的茶馬古道上，此人走得甚是穩健，甚至給人一種肅穆之感，好像他經行
這便是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了。
沼澤上有沼火，亂葬崗有陰火，火山口有地火，甚至是人身，亦有心火。
他，是真的累了。
曾見經年不雨，赤地千里，江河枯竭，大地龜裂，生民易子而食，草根樹皮亦為人爭搶……
還有很多，很多……
但這些，都不是自己的體驗。
若逢得雨後行走，彩虹雖美，山路更滑，一個不留神，連人帶馬，滑落懸崖，良久良久，慘叫聲不散，滲人至極。
回頭想來，當年所謂的對太陽的理解，對金烏的理解，何嘗是自身的理解，不過是他人窠臼罷了，可笑自己當年還沾沾自喜。
此時正是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一個男子，孤身一人，無馱馬貨物，拾階而上，沿著茶馬古道前行。
知道，與明悟，完全是兩回事，兩種概念。
在鍊氣期時，他就明白，太陽之火，與尋常火焰的不同，就能說出：「有萬物生滅在其中，是寂滅之力，也是創生之功。」這等話來。
火之毀滅，就是如此，若是換成尋常修士，到了這一步，就已是足夠了，神通道法，說到底還不就是為了毀滅嗎？
這幾日來坐在此處，這還是第一個人開口跟他說話之人，便多看了兩眼。
他的身上衣裳，不過粗布青衣，不帶華彩，不掛配飾，任何人都可穿得，且就單薄一件，在颯颯山風中，竟是不覺寒冷。
曾見城鎮大火，數萬黎民，數代積累，一夜而
看到這裏，張凡一笑，緩緩收回了目光。
……
無窮無盡，諸般火焰，以各種方式，無數生靈的悲哀為祭，展露著毀滅的威能。
說著，那人將擔在肩上的擔子放下，取出馬扎子坐下。
商人們不懂什麼典故，只知道到了此處，真有眼前一亮，見得明燈之感，故此多用其名，「明燈台」三字，可說是在商人中聞名遐邇。
「張凡！」
一路艱難，在此重現天日，明燈引路之時，有一碗熱騰騰、香噴噴的綠豆湯下肚，解乏至極，不亦快哉。
日出日落，月升月降，所有的一切，來往的行商，皆不曾擾得他半點思緒，讓他移得分毫位置。
那粗布青衣赤足的男子，顯然不是行商中人，還饒有興緻地望了石壁一眼，贊了一聲。
可他現在所做的事情，卻與他的形象大相徑庭，也引起了張凡的興趣。
前世佛家有知見障一說，知識多，懂得多了，能隨口描繪出某一個境界，明一切方式，甚至熟悉所有的細節，彷彿什麼都知道了一般。
真說起來，那字並不如何，僵硬而匠氣，尋常教諭見得，也會不屑一顧，並以教出這等學生為恥。
看著這一切，張凡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似乎有什麼東西，明明就在眼前，卻又一時捕捉不到。
「火的毀滅啊！」
男子不著冠冕，一頭烏髮，兩鬢斑白，皆披散在肩上，在這清新的空氣中，隨著微風揚起，倒也愜意。
欠缺的是明悟！多出的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