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國本
「這裡有禮部祠祭司主事盧洪春的奏摺，要說這奏摺來的正是時候，只是可惜了。」
「文官死節，武官盡忠，這是本分。他即然上了這個摺子，也算求仁得仁。我們儘力保全於他便是。」對於申時行的話，王錫爵默然。說保全也只是保全而已，能保到什麼地步，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王錫爵忽然感覺不太對勁了。就拿最近幾個月來說，起初萬曆稱病不朝是偶有，後來就變成常有，最近這十天半個月，就直接變成沒有了！
內起居注也是記錄皇帝的言行的書，可是多加了一個內字，意義就大不相同了。因為這書記錄的是關於皇帝那個方面的書，比如某年某月某時某刻，皇帝和誰和誰那個什麼什麼的。事關皇上隱私，誰看了誰倒霉。
可惜他想得美，申時行讓他敲了那麼個大竹杠，怎能這麼輕易的放他走？
「汝墨兄你知道我的，一旦喝慣了，再喝別的茶就會喝不下去的，要是只送一罐就別送了……」一旁的申忠一臉苦笑，王閣老你這是成心敲竹杠啊。
對於立太子的事王錫爵不是沒有想法。這幾年陸陸續續有不少大臣的奏本，都是要求皇上早立太子的。可皇上的態度一直是曖昧不清，所有奏本一概留中，眾臣無可奈何。
所謂的內起居注只一本普通的黃綾面冊子。可就這麼一本冊子，愣是將這位大明朝從一品大臣，文淵閣大學士，當朝次輔嚇得跳了起來。彷彿手上捧著不是本書，而是一塊燒紅的鐵磚！
嗯？莫名其妙的提起這個陳芝麻爛穀子做甚？王錫爵一頭霧水。不過他素知申時行說話辦事向來這樣。隱玄機
申時行淡淡的望了他一眼，眼神中意味萬千。
申時行今天叫他來的最終目絕對不是為了處置江東之那三個跳樑小丑！深夜將自已召來，又是送茶葉，又是看黃書，原來在這等著自已呢！
「申汝墨果然是個爽快人。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我吃了你的茶，有什麼事儘管說。」王錫爵樂壞了，不管怎麼說，今天終於如願以償的爆了這個老狐狸一回。
後宮中皇貴妃僅次於皇后一線，身份尊貴非常，非有大功者不得加封。生下皇長子的恭妃連個貴妃都不是，而鄭貴妃生的不過是個皇三子，擢升理由實在不通情理。在將二十多位大臣流放撤職之後，皇上如願如償的將鄭貴妃升成皇貴妃。
當時王錫爵還沒有想通聖上如此做的理由是為了什麼，眼下前因後果一對照，王錫爵豁然開悟。還有什麼難明白的！看來聖上真的煞費苦心了啊。王錫爵看著申時行呵呵笑了起來。
這個茶產得不易，來的更是不易。因為數量稀少，除了每年進上后所余極是稀少。申時行府中所有是來自遼東總兵李成梁的個人孝敬。李成梁除了戰功卓著，還極會做人。逢年過節，朝中大小官員，人人有禮。這茶珍貴，除了申時行外自然少不了王錫爵一份，只不過沒有申時行的多就是了。
不過一朝次輔不是白當的，深呼吸三下，鎮定片刻，狠狠道：「這書從哪搞來的？」
王錫爵真的猜對了申時行的想法。自打鄭貴妃生下皇三子朱長洵，作為萬曆皇帝的老師，憑他對萬曆的了解，
聯想到剛申時行說只有他與自已經歷三朝的事，王錫爵醍醐灌頂般忽然醒悟過來！直瞪瞪看著申時行。「你的意思是說，當今聖上也要……象那世宗皇帝？」
眼下皇帝有三個兒子，二兒子久病不治，已然失去了承繼大寶的可能。皇長子受母妃身份微賤所累，不受萬曆待見人所共知。而皇三子此時年紀還小。依王錫爵之前本意來講，皇位是皇上家的，兒子也是皇上自已的，您愛立那個，就立那個，與旁人有什麼相干？
申時行很佩服這位同志，都什麼時候了還關心這個。從哪搞來的這本書有什麼重要的。「元馭，你看下其中記錄我們再說話。」
「我說我不想看……行么？」王錫爵艱難的咽了口唾沫，弱弱地問。
茶名雪頂寒翠，產自極北雪原之上。峰頂常年積雪，山路陡峭難行。更因地勢特殊，一年中只有四個月的時間才得陽光。這茶樹生在峭壁之上，日夜得雪水精華滋潤。茶味芬芳寒冽，清香甘醇，遠勝龍井碧螺等世間名茶。
「元馭，依你看皇長子如何？」明人不說暗話，響鼓不用重鎚，正要打道回府的王錫爵忽然間什麼都明白了。眼前這隻老狐狸終於亮出了大尾巴。
「一會讓申忠全給你送府上去，行了吧。」申時行肉痛的挫了挫牙，誰讓自已求著人家了呢，捨不得孩子套不著那啥。
被逼的王錫爵幾乎是含著眼淚的翻開這本書，天知道他有多委曲，有多麼不想看。可是只翻了幾頁，那一篇篇的記錄讓王錫爵很快的就打起了精神。飛速
申時行默默從袖中取出一物遞了過去。狐疑接過後只看了一眼，端坐如山的王錫爵如同扎了屁股的球一般猛竄起來。
王錫爵頭上冒汗了，聲音不由自主轉低。「不能吧……」嘴上說不能，心裏一點底氣都沒有。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明世宗嘉靖帝天天修道，半輩子沒有正經上過朝。這才有嚴嵩父子禍亂朝政幾十年。當今皇上難道要把這優良傳統延襲下來么？
申時行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我有事拿不定主意，想請元馭兄幫著拿個主意。」王錫爵擺好架式耳恭聽。醞釀下了情緒，申時行緩緩開口。
王錫爵伸手自案上拿過那封江東之的摺子，又將手中盧洪春的摺子塞到申時行手中。「明日我與你一同進宮面聖，這三咬人的瘋狗交給我處理，那盧洪春就賴你保全了。」
「不可以。這書我即然拿出來了，你也看到了，咱們倆就脫不了干係了！」黃泥巴落到褲襠里，不是屎也是死。看也是死，不看也是死，你看不看吧。
「元馭兄，如今內閣四人中，如果沒記錯的話，許國與王家屏都是先皇隆慶朝時入仕為官。眼下這內閣中歷盡三朝的老臣也只有你我二人了。」
王錫爵和申時行從少年同窗到現在同僚，幾十年交道下來，對於申時行這個人，王錫爵的評價一直是腹黑不失良心，低調隱藏鋒芒。總之一句話，這家就是一隻千年得道的老狐狸。雖然嘴上不肯服氣，心裏還是得承認申時行這隻老狐狸的道行的確是
「內起居注！」
「皇上大肆清先張黨，已鬧得朝中混亂，人人自危。眼下局勢混亂，這個當口聖上如果真要這樣率性隨意，只怕這天下又要生亂了。」申時行一臉憂色。
申時行面上不動聲色，表現落落大方。「申忠，一會再送一罐到王閣老府上。」
王錫爵是聰明人，聯繫前因後果一想，忽有所悟。「難怪……事隔一年，我總算明白了。」他想起的是去年萬曆皇帝以鄭貴妃生下皇三子勞苦功高為由，一意孤行要將鄭貴妃升為皇貴妃的事。
王錫爵收起一臉的不耐煩，慢條斯理的呷了一口茶，「申汝墨，你這茶實在香得緊。你知道我家人口多，你弟妹也愛這一口，你侄兒侄女都喜歡喝……」
這想法在以前可以，現在王錫爵不這樣想了。皇長子的生母恭妃雖然地位不高，可勝在品性貞靜。而皇三子的生母鄭貴妃就不一樣了！一想起鄭貴妃這個人所作所為，王錫爵的臉頓時陰雲密布。
作為一朝次輔，有些事他看得很清楚。鄭貴妃這些年倚仗皇上盛寵，稱霸後宮不算。如今越發猖狂，居然將手伸到朝堂上來。眼前有申時行與自已鎮著，那些人還不成不了氣候，可是時間長了，難免不是禍害！
王錫爵不聲不響接過去，快速的翻看一遍。「平時沒看出來，還真是個人材。還真是可惜了……」兩位首輔惋惜的口氣如出一轍。因為憑他們對當今聖上的了解，這封摺子遞上去后那位自負極高的聖上必定惱羞成怒，這個盧洪春的下場堪憂。
「好好說話！」王錫爵最煩他這一套，喝了一口茶，皺起了眉
這本記錄皇帝日常言行的書，申時行、王錫爵這樣級別的大臣可以定時隨時查閱，一旦發現皇帝有什麼不合適的言行，可以隨時進言，加以針砭斧正。
「元馭，聖上最近不怎麼上朝了。」申時行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使王錫爵送到嘴邊的一口茶愣是沒喝下去。輕輕放下手中茶碗，遲疑片刻道：「上諭上不是說聖躬偶有微疾么？休息幾天也在情理之中。」
申時行似笑非笑的瞪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
身為內閣理政大臣，申時行與王錫爵可以說比誰都了解這個國家到了何等危險的地步，說句難聽的，眼下的大明朝實在是經不起任何的風吹草動了。對於申時行的擔憂，王錫爵心有戚戚，默然不語。
手裡托著這塊燒紅鐵磚的王錫爵特別想罵人！這是人能看的書么？這讓皇帝知道了起碼也是個抄家流放之罪！就知道這老狐狸不幹賠本的買賣，難怪又送茶又說好話什麼的，原來在這等著自已呢。預感到要出事的王錫爵，好心情一落千丈。
早立國本，是定國家之大計、千秋之基業的大事。本朝規矩，立嫡不立長，立長不立幼。眼前皇后無子，那麼皇長子朱常絡來當這太子之位理所應當。可是事實上呢？想到最近皇上種種表現，申時行臉色陰沉。如果不早加以制止，大亂就在眉睫！
看完皇帝的小黃書的王錫爵余驚末了，他想快點回家好好睡一覺，才能有下一步的打算。所以他不想在申時行這地呆下去了，果斷走人。
這一切的反應是因為這冊子記錄的主人就是當今聖上萬曆皇帝朱翊鈞。身為天子，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須加以記錄成書，名字叫起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