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烏雅
本來還稍有喧嘩的聲音瞬間全都安靜下來，所有人全都屏息靜氣，場中靜得雅雀無聲。
正高興間，遠處忽然一陣悠揚琴音流出，在這如火如荼的草原之夜顯得悅耳之極。
前幾天又因為土文秀強行娶妾之事，當著寧夏所有將官的面，扒了褲子打了板子。
木者奐在一旁冷眼旁觀，心裏對這個少年王爺佩服的是五體投地。
「其實我也能馬的，是葉大個不讓我騎。」
「咱們草原上最耀眼的娜仁花來啦！」
是夜，三娘子在歸化城舉行了盛大無比的歡迎晚宴。
正因為這一點，哱拜心裏一直不怎麼喜歡這個兒子，遠不如義子哱雲來得重要。
哱拜猛然站起，喝道：「老大，你想幹什麼！」
既然人家劃出道，自已也沒必要遮遮掩掩。
木者奐不再言語，轉身退了出去。
春夜的草原深遂寒冷，可是再冷的寒氣也被這熱鬧之極的氣氛驅趕得無影無蹤。
對於邊患明廷歷來強勢，這一次必定不肯善罷甘休，所以聽到明朝王爺駕到，這些部落首領們蜂湧而至，其中多的是不願打架流血，但也不能不承認，也有一些存心不良，此來便是為了看風向而來的。
面對前面一條分岔路口，孫承宗命令眾人駐馬休息。
施禮者落落大方，可是受禮者無有不安。
哱承恩幾個箭步來到劉東暘面前，臉色陰沉狠戾，陰鬱的眼神如同要吃人一般。
甘肅官道上遠遠一道黃色煙塵滾滾而來，當頭兩匹馬上正是葉赫與孫承宗二人。後面三千虎賁衛一水黑衣軟甲，縱然策馬急馳，但個個身姿矯健，斗意昂揚。
孫承宗黑臉上帶著溫遜的笑容，「葉兄弟外冷內熱，武高又好，現在虎賁衛的心目中可是一等一的蓋世英雄，估計他要說一句話，就連我這個指揮使都得望塵莫及。」
知子莫如父，哱
哱承恩陰沉嘴角卻有笑意，哱雲銥舊面無表情，而土文秀微點著頭，已經開始盤算前後進退諸事，只有劉東暘眼底有瘋狂嗜血的興奮。
哱承恩狼盯獵物一樣審視了他半晌，直到劉東暘臉上見了汗，忽然咧牙一笑，笑聲有如刀刮鐵鍋一樣嘶啞刺耳，拍了拍他肩膀。
劉東暘又恨又驚，垂下頭，一聲不吭的坐下。
朱常洛總算見識了一把蒙古人的豪爽，觸目所見全是一手持大個的海碗喝酒，一手撕著一條羊腿大快朵頤的情景，葉赫快活的如魚得水一樣，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到了這草原之上，就如同他回了家一樣自在。
順義王府內，三娘子一臉訝異地看著前來送信的人。
自從此人上任以來對於哱氏一族百般刁難，雙方屢有衝突且有愈演愈烈之勢，只要是有關這位哱氏一族的事，黨大人從小事到大事，錙銖必較。
面對哱承恩狼盯獵物一樣的目光，劉東暘心裏一陣陣發寒，「哱兄弟……您這是什麼意思？」
「來人是明國皇子，又是當今睿王，還是我親自出去一趟的好。」
扯力克和火赤落部殺了明朝官兵一事，草原上大小部落都知道。
聲音朗朗有如金玉互擊，臉上笑容溫和既真誠。
聞名不如見面，見面不如聞名。
歸化城裡一如既往的平靜和熱鬧，入城以後，幾個人都被眼前繁華景象驚呆了。
讓朱常洛比較欣慰的一點是，還好三娘子不是那副吃相。
土文秀一口窩囊氣出得乾淨，不由得意氣飛揚
許是因為激動的緣故，哱拜臉上的橫肉居然微有抽搐。
三娘子在歷史上被譽為蒙古一代奇女子，大名之下，必然無虛。
一路上披星戴月，一連走了十幾日，已進入了甘寧邊界。
木者奐隨手揮退來人，「夫人，我先出去看看？」
「住口！」一聲斷喝尖利刺耳，有如深谷梟啼。
正在喝酒吃肉划拳的眾人忽然止住了聲息，片刻寧靜后隨即爆出一陣轟天叫好聲。
土文秀什麼時候成了哱承恩的死黨？
這最後一句話里的信息實在驚動人心，本來心裏各種想法的幾個人都齊刷刷的抬起了頭。
回過頭瞅見葉赫一臉壞笑，孫承宗一臉關切，不由得大窘。
廳內的氣氛幾近凝固，除了一直沒有說過話的哱雲，餘下幾個人各有心思，僵成一塊。
萬萬沒有想到三娘子居然能夠這麼快就得到自已到來的消息，並且算定自已會前來探府，這一下以有心算無心，頓時讓朱常洛提了幾分精神。
在朱常洛一行三人溜達到順義王府門前時，三娘子已經一身盛裝，闔府官員分列左右，看著那樣子，似乎等了有一陣子了。
幾個月前查出哱承恩冒領空餉之事，斷了哱家財路，哱拜與哱承恩對於此人已經恨之入骨。
三娘子揮手止住，眼底深遂沉思，將三千衛兵放在城門十里駐紮，自已徒步入城？這位小王爺當真是沒有半分架子。
侍立兩旁王府一眾將官，本來聽說來的這個睿王爺是個剛滿十歲的小兒時，嘴上不說，可是心裏難免都存了輕視之意，這一點就連木者奐都沒能免俗。
可是這個向他們緩緩走來的少年，臉上雖然掛著謙和卻疏淡的微笑，可是身上那種上位者的氣息卻令在場每一個人都覺得
木者奐一看不好，連忙搶上一步，低聲提醒，「夫人？」
朱常洛默然不語，葉赫本來就是天上雄鷹一樣的人物，因為對自已的一個承諾，跟著自已綁在宮中這幾年想來也真夠憋屈的了，看來這次甘肅事完之後，自已是不是也該放他自由了。
當天三娘子在府中廣發消息，周圍草原上各大部落首領、酋長聞風而至。
孫承宗拿出一份地形圖端詳了半天，遞給朱常洛，「眼前路分兩條，一條是通寧夏城，過了寧夏城便是洮河。這一條卻是通往甘肅歸化城之路，你看我們要往那一邊走呢？」
「自從萬曆十年後，這甘寧一帶少有戰亂，依我看黨馨那個狗東西對咱們久有裁撤之意！這小王爺要是來了，正好探探他的意思，如果證明黨狗所作所為全是朝廷的意思……狡兔死走狗烹，他們若是對咱不仁，那也就別怪我哱拜不義了！」
「大明睿王朱常洛，見過夫人。」
對面正向自已走來的這個恍如謫仙一樣的少年睿王，三娘子湛如秋水的眼神一陣波動，對於朱常洛的彎腰一禮，居然不言不動，怔在那裡出開了神。
以三娘子為首的眾位蒙古貴族眾星拱月一般的圍著朱常洛團團而坐。
朱常洛來者不懼，依禮相見。強者不示弱，弱者不驕橫，應對有理有節有據，絲毫不見慌亂。
哱拜高大的身子騰的一下站起，疾步在廳內轉起了圈，「鐵丹汗是我哱拜死敵，可是現在不能動他。」
其實朱常洛本來也想過把癮騎次馬的，可是葉赫連理都懶得理他，隨手將他丟入一輛四匹馬拉得七香車內，這隻甘寧巡撫使的大隊人馬就此開拔。
「大夥快看，是烏雅格格來啦！」
劉東暘口中所說的黨馨是現任
聲音宏亮中有了顫抖，臉上笑容變成了恐懼尷尬。
三娘子吃相雖然文雅，但是喝酒絲毫不遜男子，和男人一樣掄起大碗，但有前來敬酒者，無不一碗乾淨，不留涓滴。
巨大的篝火衝天而起，一隻只整個的黃羊在火堆上烤得金黃冒油，溫熱的馬奶酒一碗碗倒了上來。
若是阿香知道在三娘子心中，一直在羡慕她的天真與單純時，不知會不會嚇得睡不著覺。
王府諸官一陣輕微嘩然，有的人以為這是夫人故意示威于明國之舉，已經在暗地拍好叫好。也有些精明通事的，心下隱隱不安，這樣對待明朝來使的王子，是不是有輕慢之嫌。
看著鏡中自已眉似遠山，腮凝新荔，三娘子低聲嘆了口氣，明媚鮮妍全都是假象，心底的滄桑枯老誰人知道？
「先去歸化城，再去寧夏城！」
葉赫雖然不凡，但是三娘子的注意力全在朱常洛一人身上，見他人雖小，但是待人接物卻是老道無比，不由得越發另眼相看。
三娘子霍然而醒，躬身施禮，「睿王大駕光臨，順義王府蓬蓽生輝，快些請入府奉茶。」
士可殺不可辱，這事被土文秀引為畢生奇恥大辱，沒想到被劉東暘再一次提起，土文秀焉能不怒！
朱常洛含笑遜謝，「夫人客氣，常洛愧領。」
朱常洛出了車，伸展一路顛得幾乎散架的身子，吡牙咧嘴的左右活動，一邊接過葉赫遞過來的水袋，仰頭灌下幾口，長長的出了口氣。
「來得這麼快？」
哱拜厚厚的眼皮底下射出一縷狐疑，看向哱承恩的眼光，就好象即將老去的獅王看著一頭既將長成的小獅子一樣，警覺又嫌惡！
這一瞬間，三娘子的思緒已經好似飛到了三十年前與那人初見的一刻。
「老劉，以後
只見她手持金刀，將烤得噴香的黃羊削成薄片，遞于朱常洛食用，朱常洛含笑謝過。
朱常洛命令三千虎賁衛暫時駐紮在離城門十里之處，自已帶著葉赫和孫承宗徒步一路行來。
劉東暘得意洋洋看著土文秀滿臉紫脹，窘到極處的樣子，心底一陣莫名快意，可惜這高興沒有持續多久。
哱雲終於開口，「阿瑪，如果小王爺來了，問起我們為何不出兵洮河，要怎麼辦？」
入廳內坐下后，朱常洛將葉赫和孫承宗二人向三娘子介紹了。
孫承宗沉靜內斂也還罷了，葉赫渾身氣勢有如出鞘的刀鋒一樣銳利無匹，蒙古人最喜歡的就是勇士，等聽到葉赫真實身份是遼東海西女真葉赫部少主之時，就連三娘子都下死力的盯了幾眼。
阿香帶著一眾侍女，駕輕就熟的將三娘子妝辦齊整。
阿香在一旁瞪大了眼，她真是搞不懂，為什麼這幾天夫人這幾天唉聲嘆氣的次數加起來比以前幾年還多呢？在阿香看來，夫人如此美麗，又深得眾人愛戴擁護，如果換成自已不知要樂成什麼樣子了。
看眼前熙熙攘攘，摩踵擦背的人流，就是他們全都是京城來的，也都為這個絲毫不遜於京城繁華熱鬧的歸化城震驚。
葉赫一聲不吭收了水袋，轉身去到護衛人群中坐下，直到此刻不得不承認，自已居然讓這個傢伙嫌棄了。瞪著眼看到他和那些侍衛有說有笑的打成一片時，朱常洛有點不敢相信，轉過頭問孫承宗，「老師，我沒看錯吧？」
劉東暘性子大大咧咧，說話不經大腦，但是跟著自已這麼多年衝鋒陷陣每次在前，實在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勇將，無論從那一點哱拜都不會容忍哱承恩在自已眼前放肆，想當然的厲聲喝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