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廷議
李太後面無表情，寒聲道：「找兩個人抬她回宮去吧，傳哀家的話給她，讓她在坤寧宮好好想一想哀家的話，想通了自然最好，如果想不通，就別怪哀家不念這幾十年的情份了。」
太後有些不忍心，嘆了口氣：「事已至此，你何苦和自個身子過不去。」
李太后臉色平靜，對上皇后探詢的目光，鎮定的點了點頭：「你想的沒有錯，實話和你講罷，哀家已見過沈一貫，只等皇五子正式入駐坤寧宮，屆時會由內閣出面上疏立皇五子為太子，對於你，哀家這一份心也算給你操到頭了。」
「葉赫，你去宮一趟，去下寧遠伯府，見著李如松就說我有事要見他。」
聽到太后說完這一番話，王皇后就像後腦勺挨了重重一棍，登時有些發矇，驚訝的瞪大了眼：「母后，您的意思是……」
她相信，明天的大明朝廷將會變得異樣的精采！
王皇后惶惶然抬起頭來，只見李太后低頭俯視著她，保養得當的臉白皙細嫩，但眼角眉梢幾道細縫，已然儘是狠厲嚴峻。
「難怪這幾日我去坤寧宮請安，母后一直不肯見我……」
眼下這個位子已經唾手可得，可是王皇后卻從來沒象現在這一刻覺得那樣的猶豫不定。
這些異常的一個接一個的古怪使那些嗅覺靈敏的人已經察覺出几絲不同尋常。
在她走後，李太后臉色終於變冷，忍不住一掌拍在案上。
因為他的出現，才讓行如僵木枯槁的她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已是個母親。
小印子低著聲音：「回娘娘的話，鄭大人捎進話來說，一切都已經準備停當。請娘娘放心。」
抬起頭來的
李太后靜靜的很有耐心等待著，她相信皇後會好好的選擇，因為她知道皇后不是蠢人，她會清楚明白的知道什麼才是對她好、什麼是對她有利的決定，如果皇后不是這樣的人，自已這些年又何必對她百般保護，對於自已看人的眼光，李太后一直有著非常堅定的自信。
伏在地上的皇后劇烈顫抖，抬起的一雙眼已是一片朦朧模糊。
這一句話拒絕的一波三折，好象將這一生中所有的勇氣全部用了出來，以至於王皇后艱難的吐出最後一個字時，全身的力氣在這一瞬間好象忽然被抽空，整個人軟軟的沒有半點力氣，連跪都不能夠支持，癱在倒地上一動不動。
竹息在太後身邊幾十年，很少看到太后如此盛怒，當下一句也不敢多說，應了一聲轉身出去安排。
門外伺候的小福子連忙跑進來：「殿下爺，有什麼吩咐？」
久不露面的李太后發下懿旨：由於周端妃暴病而卒，太后憐念皇五子朱常浩年幼失怙，已經決定暫時將他送到坤寧宮由皇后照顧。
可是李太后沒有發現，聽完她這一番金玉良言后的王皇后，完全一副大驚大愕的呆怔表情。
這個消息就像一枚橫空出世的重磅炸彈，而引線卻在每一個人的心裏。
輕輕放下手中信，抬頭對上的正是葉赫的眼睛，朱常洛笑了一笑隨手
望著葉赫匆匆遠去的身影，朱常洛神色平靜中有些激動，看來……是時候放手一搏了！
王皇后喉頭上下滾動，猛的閉上了眼，兩行眼淚滾了下來，「但臣妾這些年心中只有洛兒一個孩子，請母后成全。」
葉赫凝視著他：「你打算怎麼辦？」
這幾日打宮中一個個消息流水般的傳了出來，每一個都那麼驚人和出乎意料。
自已準備了這麼多年，忍了這麼多年，在明天終於要有了結果，這如何讓她能夠不興奮！
說這句話時候的她不再是那個手持念珠、一心誦佛的李太后，而是回到十年前那個獨掌內廷，精明銳利絲毫不遜男子的李太后，她的一個命令一個眼神就連當時權傾朝野的張居正也不敢加以絲毫違拗。
對王皇后說話的話，李太后是好意也是命令，更有不容拒絕的堅定。
在那一瞬間，王皇后很想撲過去抱住李太后的雙腿，向她苦求，向她哭饒，然後答應太后提出的所有條件，因為不管從那方面講，無論太后出於什麼目的，眼下做的一切自已確實是最大的受益者。
三天後就是二月二，這一天又叫龍抬頭；在老百姓的心中，過了這個一天，萬象更新，俱從此日始。
母親生來就是了為保護孩子的，這是本能也是天性，對於這個久違的感覺王皇后非常的驕傲！
李太后微笑擺手道：「傻孩子，可是歡喜的傻了？咱們娘倆誰跟誰，放眼在這宮裡母后不為你謀划為誰謀划？有母后在一日，就會替你做主一日，現下總是可以放下了心罷？」
剛過了上元節的紫禁城，忽然變得有些異常的
手中的念珠早已停住不動，李太後半晌沒有說話，緩緩站起身來，走到癱倒在地的王皇後跟前，「你抬起頭來看著哀家！」
小福子有點愣怔，但也不敢怠慢，一轉身麻溜的去了。
然後就是大明內閣首輔沈一貫沈閣老，自正月十六謁宮之後，忽然得了怪病，不能上朝理政。
「皇五子入了宮做了太子，日後你就是太后之尊，你居然說不要？」
不知為什麼，王皇后忽然覺得和自已心中做夢都想要的那個位子比起來，那個開朗清秀的孩子更重要！
王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氣，從椅子上站起，恭恭敬敬的跪下，將頭低低的伏在地上，用最虔誠最冷靜，卻打著顫的聲音道：「母后眷顧之恩天高地厚，臣妾一輩子也不敢忘懷。」
「母後放心，臣妾想得開。」燈光下的王皇后臉色有些異樣發白，目光散亂略帶凄涼，說完強打精神陪笑道：「不知母后召臣妾來，有什麼事吩咐？」
早在幾天前，由太后發下懿旨，終於公布了當今的萬曆皇上重病在床的消息。並且召集所有王公大臣入慈寧宮親自視問，同時告訴眾臣，太醫有言皇上現在這個情況只宜靜養，不能理政，眼下只有採用沈閣老出的太子監國的主意，請眾臣回去商議，將在二月二這一天，開廷議，在太和殿上決定太子人選。
忽然長聲喝道：「小福子，你進來！」
葉赫臉上帶了幾分驚奇：「看沈一貫信里的這個意思，你的皇祖母是決心已定了。」
信是沈一貫
朱常洛嘆了口氣：「還能怎麼辦？時到今日我也不是任由他們宰割的牛羊。」
臉色發黑的竹息悄悄走了進來，猶豫了片刻：「太后，皇後娘娘暈過去了。」
慈寧宮的佛堂內燈燭輝煌，檀香陣陣，清脆的木魚之聲斷續不絕。
李太后看了她一眼，忽然開口道：「皇帝一時半會怕是好不了，哀家準備將皇五子朱常浩養在你的坤寧宮，今天召你來就是知會你一聲，這幾天哀家就會發懿旨，皇五子入了坤寧宮之後你記得好生教養，不可懈怠。」
殿中陷入一片難言的死寂當中，竹息驚恐的瞪大了眼看著王皇后，簡直不敢相信，這還是那個一貫的冷靜從容，無論什麼事從不忤逆太后意思的皇后么？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這個消息一出，舉朝大嘩，有心人難免又免想得多了一些。
慈寧宮內，朱常洛靜靜地看著一封信。
伏在地上的皇后劇烈顫抖，抬起的一雙眼已是一片朦朧模糊。
本來尚在劇烈彷徨中王皇后的心忽然變得堅定無比，沒什麼可再猶豫的了。
「你想好了么？如果你真的說不要，哀家不會再逼你！」
門外傳來咕咚一聲，好象是有什麼物事倒在了地上。
語氣銳如刀鋒，眼神銳利剔骨。
一句接一句的話就像一座又一座的大山壓了下來，每一句對於王皇後來說是不能承受之重。
朱常洛搖頭苦笑：「我還真是沒想到，到最後我的最大的敵人居然不是鄭貴妃而是她！」
眼前忽然閃過朱常洛清澈如水的眼眸，朦朧中似乎看到朱常洛抬著頭
自已在這宮中苦了提心弔膽了一輩子，不就是為那個位子么？
二月二前一夜，儲秀宮中鄭貴妃望著鏡子精緻的臉，看著躬身肅立身邊的小鄭子：「可都準備好了么？」
說這一番話的時候，李太后很是有一番感概同時也有一點小小的得意，如果儲秀宮那位知道她一手策劃的機謀完全成了為他人做嫁衣，將會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呢？她已經有點迫不及待的想看一看。
短短几日沒見，幽閉在坤寧宮的皇后神思鬱結，心結難解，越發的憔悴很多，不復先前睿智淡定模樣。
鄭貴妃微微一笑，鏡中如花容顏瞬間開放，如同一朵盛放的花朵。
看著王皇后直挺挺的跪地叩頭有聲，李太後手忽然變得僵硬，臉色隨即變得難看之極，嘴角的笑意再也維繫不住，彷彿不認識這個人一樣地看著王皇后。隨即將手中的念珠狠狠的摜到了地上，嘩拉一聲暴響，一顆顆的珠子跳躍著四散開來，滾得一的都是。
李太后嘴角現出一個瞭然的微笑，彎下腰用手輕輕摸著她的頭髮：「哀家在此這宮中生活幾十年什麼沒見過，什麼沒經過，你要相信哀家的眼光不會看錯人的，做錯事的。」
她知道如果自已收下朱常浩，那將會給朱常洛帶來多大的麻煩。
朱常洛沉吟了一下：「你去外頭冷眼瞅著，如果看到儲秀宮的小印子，讓他來找我。」
眼下內閣中一切大小事全都交由次輔沈鯉和三輔朱賡全權負責。
朱常洛仰起了頭，輕眯著眼，玉一樣的纖長手指在案上輕輕敲擊了幾下：「不錯，這事情真是越來越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