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猜忌
「下官懷疑的兩個人中，第一個是當今李太后。」
有了妖書作祟，這個春日的夜晚註定不會平靜，而妖書中牽涉的主角們也是各有心境，不一相同，慈慶宮的沉默無言、儲秀宮的春色無邊，與這兩處比起來，妖書中當仁不讓的男一號大明首輔沈一貫的府中就顯得格外的火爆。
「無論什麼情況，我永遠也不會拋下你，那怕是死！」
至於皇上什麼的病重不治，太子的命不久長，這些是真是假且不說，沈一貫只知道，自已的名字赫然出現這裏，說明了什麼？說明了不管這些事是真是假，皇上和太子自身難不難保且不說，有一點卻是再明白不過……那就是無論怎麼樣自已都得跟著吃掛落！這事如果搞不明白，可想而知自已將面對什麼樣的下場，沈一貫不寒而慄。
黑暗中的顧憲成深深的凝視著鄭貴妃，嘴角已掛上了一絲苦笑，「時間不多了，把剩下的那粒紅丸給我吧，我有用。」
沈一貫冷哼一聲，隨手將那份妖書遞給他：「你先看看這個再說話。」
沈一貫的心思一向都是深淺難測，可就在錢夢皋脫口而出的時候，沈一貫再也按捺不住，霍然站身，一掌拍在几上，轟然作響。
「你說的不錯，鄭貴妃雖然精明厲害，可是前幾些在廷議之上莫名其妙一場大敗，已經是跌了個灰頭土臉，如今國本之事風波再起，既便是她什麼都不做，也不見得能夠推得乾淨，更何況這書中雖然字字句句都向著她，卻也是包藏禍心，全無好意，這種風口浪尖，傻子也不會幹，這件事肯定與他無關。」
「好，……你且稍待。」
「夠了！」顧憲成耐心耗盡，伸手將鄭貴妃從身上推開，「事到如今，過去的事還說什麼！他有奏疏
錢夢皋的聲音依舊在繼續：「閣老想一想，您這次在朝廷上力挺睿王登位，厥功至偉，朝中人望已達極點，太子對您更是多方倚重，眼下內閣之中朱賡已成廢人，只有您和沈鯉二人……下官說句不怕殺頭的話罷，此事若不是太后所為，那必是沈鯉無疑！」
這幾句話沈一貫說的咬牙切齒，眼神中更是毫不掩飾的殺氣瀰漫。
「京城內外必生一場大變，亂成一團的時候，就是咱們離開時候。」
雪光刺眼的肌膚，玲瓏有致的身體掠過眼前，顧憲成心裏又是一動，不敢再看連忙挪開眼光，臉上已有些發熱。
見對方一臉殺雞脖一樣的急燥，全然沒有平日半分滑頭閣老的圓潤，慣識顏色的錢夢皋不敢怠慢，連坐都不敢坐，垂著雙手陪著小心站在一旁，斂聲靜氣謹待下文。
「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錢夢皋不再賣關子，用沒有絲毫起伏的聲音道：「依下官看，這個事情的背後，必有不可告人之謀！」
伏在他懷中，鄭貴妃半晌沒有說話，自然也就看不到她的眼中閃閃爍爍的莫名光線。
說這句話的時候，太后的眼中儘是瀕臨崩潰的哀傷，這樣的人怎麼如此惡毒詛咒自已的孩子呢？沈一貫思來想去到底還是搖了搖頭，「說說第二個人罷。」
沈一貫瞪了他一眼：「都什麼時候，還說這些虛言好聽的有什麼用？」
錢夢皋應了聲是，忽然臉露神秘，口氣變肅：「若說這第二人，就是與大人同殿為臣，當朝次輔的沈鯉沈大人！」
「從這封妖書的內容來看，這個事情肯定和鄭貴妃無關。」
「除掉您，這內閣之中便是他一人大權獨攬！更
顧憲成眼神迷亂：「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卿兮知不知？」
「若說此事若有牽扯之人，下官認為只有二人可為！」
攤開的手心中，有一隻小巧的玉瓶，顧憲成打開塞子正要看，忽然被鄭貴妃按住了手，顧憲成一愣抬頭時就見鄭貴妃看著自已的眼神媚惑又專註，不由便有些意亂神迷：「怎麼啦……」
錢夢皋是沈一貫的近年發展的親信，這個人機智多謀兼冷靜低調，一向很受他的看重，視為心腹，這也是沈一貫第一時間將他叫來的原因，一人計短，二人計長，多個人商量，總比一個人苦思要好的多。
一言如刀插心，鄭貴妃啞然無聲，狠狠咬住了下唇，臉色慘白如雪。
聽他說的篤定，鄭貴妃忽然冷笑：「可是我好不甘心……我若走了，洵兒要怎麼辦？」
一頭青絲散落在潔白如玉的背上，象一汪奔流的黑瀑漫過了自已也流過了對方寬闊的胸前，顧憲成急喘著氣，縱然身在黑暗臉色依舊有些發紅，回味激情餘韻，只覺三魂七魄出了肉身升了天，輕飄飄身置雲端一樣快樂。
「我方寸已亂，你有何見解，快說說看。」
「速去請錢夢皋來！」
鄭貴妃輕聲一笑：「叔時哥哥，當日我進宮時候，你伏在我的耳邊說的那句越人歌，可還記得？」
近乎夢囈一樣的聲音，頓時使沉浸在高潮余暈中的顧憲成清楚過來。
錢夢皋起身行了一禮：「閣老見事通透，下官遠遠不及。」
這幾句話說的尖誚刻薄之極，頓時讓鄭貴妃又憤怒又難堪卻無言反駁，眼底有狂熱的瘋狂，近乎偏執的賭氣喊道：「你閉嘴
感受懷中那柔軟的嬌軀瞬間一顫之後變得又冷又僵，放在胸膛上溫曖的手變得汗濕滑膩，顧憲成眉頭一蹙，心頭一陣發慌，連忙將緊緊她攬到懷中，鄭貴妃下意識的掙了幾下沒有掙開，終於恢復了清醒：「離開？宮禁森嚴，如何能夠脫身？」
已經再也沒有半點的懷疑，錢夢皋最後這一句話已經徹底點燃了沈一貫胸中熊熊大火，厲聲大喝道：「虎無傷人意，人有害虎心！沈鯉，我沈一貫和你誓不兩立，不共戴天！」
從見到這份東西開始，沈閣老的一張臉已經變得如同一塊放久了的豬肝一樣，紫漲青黑，又臭又冷。
知道自已的話已經入了沈一貫的心，錢夢皋不再推讓，低首垂眉的謝了坐。
「叔時，告訴我該怎麼辦……」
「不錯，編寫此書的人存心惡毒，污衊皇上，詛咒太子，還拉扯上貴妃還有皇子，這等同謀逆的大罪，試問那個也承擔不起！更可恨的是，偏偏在書中點明道姓的提到了我！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下官認為，作案者必是受益者，否則誰會沒事幹，搞這麼個滅九族誅滿門的潑天大罪。」
小心翼翼的接了過來，一目十行看了下去，之間臉上連顏色都沒有變，看完后恭恭敬敬的遞了上去：「下官看完了。」
顧憲成眉頭擰緊：「火燒眉毛，還顧得上別人么？你的洵兒是皇家三皇子，是當今皇上最寵愛的福王，就算不能再過你在宮時那隨心恣意的生活，可是對他來說多些挫折磨打也末必不見得是件壞事！你看皇長子朱常洛，他們只差四歲，可是論心智權謀，你的洵兒與他相比不啻天壤之別！
鄭貴妃笑而不答，藕一樣的雙臂象海草一樣纏了上來……
一言驚醒夢中人，原來這篇妖書說到底，一切的劍頭都在指向自已。
他的平靜表現大出沈一貫所料，意識中只要有人看到這種東西，難道不該是大驚失色，手足無措？沒等沈一貫出聲發問，錢夢皋上前一步道：「閣老今日臉色不豫，可是因為這個東西堵心所致？」
顧憲成嘆了口氣，溫柔的目光落在她修長的眉梢，柔聲道：「阿雪，這幾天準備一下，我準備帶你離開這裏，咱們學當年越國范大夫泛舟五湖，從此天長海闊，相守不棄，白頭偕老可好？」
明朝官場有這樣一種特例，越是位高爵顯，只要有人彈劾，無論事實是否屬實，在查明之前都得避嫌在家，不得上朝，當年張居正何等跋扈，因為奪情遭言官彈劾，也是得老實在府中避嫌，如今這妖書，可比什麼來得厲害可怕。
低著頭伏顧憲成的懷裡，鄭貴妃強行壓住心頭的感動：「就算天塌地陷，我也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不管的。」
幾乎和慈慶宮同時得到妖書的同時，沈一貫也得到屬於他自已的那一份。
黑暗中鄭貴妃笑得如花綻放，伸手將那枚玉瓶放入他的手中，將顧憲成的頭放入自已柔軟如酥的雙峰之中，「我一切都聽你的，我等著你來接我……」
沈一貫心頭由方才火熱瞬間變得冰冷，錢夢皋沒有說錯，二月二廷議，除了鄭貴妃之外，李太后也是雞飛蛋打敗得灰頭土臉，忽然想起當日太后宣詔自已，凝視著自已的眼睛說的一句話：皇帝是哀家的兒子，天下沒有害兒子的母親！
夜色如潮，情深如海，當繾綣化成流水，激情變成寧靜時，夢境終歸還要化成現實。
和近乎瘋狂的沈一貫相比，錢夢
作為久經殺場的官場老滑頭，他自然知道這份妖書對於自已意味著什麼。
沈一貫的心頭瞬間火熱，深深吸了口氣，平定了一下情緒，「講！」
錢夢皋急急趕來的時候，沈一貫恰恰寫好一封避嫌奏疏。
自栩洞明世事，人情練達的顧憲成看到愛人神情委屈，終究是不忍心，幾步上前從背後挽住了鄭貴妃單薄的肩膀，見對方執拗倔犟的側轉了頭，忍不住長嘆一聲，聲音變得如同水一樣柔軟：「阿雪，你放心，前邊就算刀山油鍋，我也無怨無悔陪著你一塊闖。」
為這一個承諾，自已已經付出了十幾年的自由，如今真的到了解脫的時候么？
沈一貫點了點頭，手在茶几敲了幾敲：「坐，先喝口茶，再細說不遲。」
沈一貫不由自主的屏了氣，捏著扶手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已經變得發白卻不自知。
顧憲大喜過望，「當真？」
錢夢皋連忙賠笑：「閣老教訓的是。既然不是鄭貴妃，就更不可能太子；他已穩坐太子之位，自然不可能為此事再生波浪。」
伸手托起鄭貴妃的臉，觸手冰冷，一手上竟然全是淚痕。
管家李周連忙應了一聲，轉身急忙忙的去了。
「閣老，深夜召下官來此可是有什麼急事？」
瞬間有種說不出的心痛，顧憲成翻身將她摟在懷中，緊密有致的吻雨點一般落在她的額頭，鼻間，耳畔，最後落到了櫻唇之上，對於顧憲成的憐惜鄭貴妃彷彿失去了興趣，好象剛才那一場激烈昂揚的情事，已將她身上所有的熱量全部焚盡，眼下的她就是一截燃盡之後的灰燼，任火光再兇猛，也不會生出半點火花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