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回 月小猜的選擇

屋內的氣氛顯得很古怪，也沒辦法不古怪，任何人在面對這樣的情形的時刻，想必都會在心裏產生一種被壓抑和被扭曲的感覺吧，畢竟，他們三人今日所談及的任何一件事，包括其中的任何一個細節，都並非正常的情形之下，一個父親，一個兒子。一個女兒，能夠做得出來的。這件事從一開始，從月仲奕殺死卓鳳儀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註定是一個極為扭曲的過程了，表現到現在，也只能說是扭曲當中的必然規律而已。

「知遠哥哥，不管如何，我都想跟著你。如果有一天，我聽到爹爹親口承認他殺死了你母親，我想，我是會站在你這邊的。爹爹的養育之情固然要報，但是如若爹爹真是一個為了某種目的卻能如此傷害自己至親之人的爹爹，小猜寧願將一切還給爹爹，哪怕是爹爹要了小猜的命，我也是要站在知遠哥哥這一邊的。」

月小猜的過於絕決讓妙色在某一瞬間有些恍惚，她似乎覺得這裏頭有什麼問題，但是即便是她也不明白問題出在何處，只是隱隱約約覺得這並非一個選擇那麼簡單。是什麼，讓月小猜會如此輕易的就做出了決斷，牢牢的站在卓知遠這邊呢？甚至於，她不惜放棄自己的生命。

卓知遠仔細想過之後，卻又覺得這也沒什麼可能。即便真的是卓鳳儀有什麼對不起月仲奕的地方，月仲奕將自己的親生骨肉作為棋子，罔顧生死的拋棄在外，這一點也實在是說不通。如果從這一點上來看，卓知遠更願意相信月仲奕是為了自己的某種目的，而殺了卓鳳儀，並且將卓知遠交給陳老頭撫養，去作為滅掉清源山的布局。即便他這個目的對於更多的人而言顯得光明偉岸。顯得大公無私，可是，卻也依舊遮掩不了這對於卓知遠的傷害。一個所謂大公無私的人，對於那個「公」的確感天動地，可是對於「私」呢？卻是殘忍至極。而即便這個私，也顯得並不那麼私，畢竟捨身成仁的並非他本人，而是他的妻子和兒子。月仲奕的行為在某種層面上，也可以說是自私到極限，至少在卓知遠的眼中看來，尤其如此。

月小猜卻是從容的一笑，緩緩搖著頭說：「別問我為什麼會這麼說，事實上就連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只是知道，在我心中而言，知遠哥哥才是最重要的人，而不是爹爹。」

天譴么？弒父真的會遭到天譴么？那麼月仲奕殺妻呢？為何老天從來都沒有懲罰過他？老天如果真的有眼，又豈會允許月仲奕這樣殺妻之人的存在？更何況。就連禪宗的典籍之中，都留存有殺妻害子弒父殺兄以斷絕七情六慾提升修持的法門，雖然並不提倡這種手段，但是畢竟提供了這樣的方式，人心是最不能估量的東西，任何人都有可能在足夠的利益面前喪失理智，從而做出滅絕人性的事情。

如此這般，卓知遠原本決定一人獨行，卻最終是和妙色以及月小猜三人同行了。

如果老天真的有眼，就不該允許這樣的手段被公諸于眾，而月仲奕對於殺害卓知遠母親的事情一直持迴避的態度，卓知遠也並非沒有想過，會不會是自己的母親有什麼對不起月仲奕的地方，否則以月仲奕當初能夠為了她而公然與自己的師門因教為敵的心思，該是很難做出殺妻這樣的事情來。但是，卓知遠跟月仲奕接觸的雖然不算多，卻也能看得出來月仲奕並非徹底的無情無義之人，除了殺死自己妻子這件事，似乎他在任何人的眼中，都是一個偉丈夫。這卻也讓卓知遠尤其的不解，為何這樣一個一心為了天下大公的人，會做出殺死自己心愛的妻子以及將自己親生骨肉棄之不理乃至於作為棋子布局的事情來。

卓知遠的腦中突然出現一個很詭異的場面，當自己和月仲奕終於要拔劍相向各施其能的時候，月小猜站在一旁，手裡握著她那兩口短劍，目光灼灼，卻是望向月仲奕，而月仲奕則仰天長嘯：「好女兒，好兒子！我月仲奕縱橫一生，卻落得一個眾叛親離的下場，我養育了十余年的女兒，和我親生的兒子，如今都要殺我而後快！哈哈哈哈，那便來吧，看看你們弒父，會不會遭到天譴！！！」

但是，這件事里卻似乎仍舊有某個卓知遠所不知道的細微的點，卓知遠現在看不出來。妙色也只是把握到了那麼一丁點兒，卻完全說不明白而已。

月小猜突然燦爛的一笑，使勁兒的點了點頭，並沒多說什麼，反倒是妙色卻眉頭更加緊鎖了起來，她在考慮，要找個什麼樣子的機會。把自己心裏那一點點捉摸不透的不確定感告訴卓知遠，最關鍵的是她也沒有什麼把握，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敘述這件事，畢竟，這個隱約的疑惑，也只是妙色心中一個完全無法確定的念頭罷了。

這一下，輪到卓知遠和妙色傻住了，尤其是卓知遠，無論如何也絕想不到月小猜居然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來。在卓知遠的想法之中，即便月小猜明知道月仲奕做出了那樣的事情，以她的個性，也只是左右為難，既不想看到月仲奕被卓知遠殺死，卻又肯定很難割捨月仲奕這十余年對她的養育之情。月小猜陡然說出了這樣的話，也算是做出了一個決定，卻讓卓知遠詫異不已。整個人徹徹底底的呆住了。

是的，月小猜那番話里，那句「寧願將一切還給爹爹」就已經註定了這一點，更何況她之後還有一句「哪怕是爹爹要了小猜的命」。

「小猜……你……」卓知遠似乎有許多話想說，但是卻又根本說不出口，只是口中發出了這樣的半句毫無建樹的話語。

是么？真的是這樣么？一段看上去還並不算十分明朗的戀情，並且十有八九是要和別人分享的戀情。居然會比十多年的撫育之恩都要重要麼？這並非正常的邏輯，也不是卓知遠能夠立刻接受的邏輯，可是，月小猜卻偏偏這麼去說了。看得出來，她不僅說了，將來也一定會做到。

「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說什麼了。不過，小猜，月仲奕縱然跟我之間有化解不開的東西，但是他對你，畢竟是有養育之恩的。你若是有一天，當我和月仲奕對上的時候，再決定站在他那邊，我也不會怪你。目前這種局面，你是最無辜的那一個！」卓知遠最終也只能說出這樣的一句話，別無他法，只是在心裏默默的告誡自己，不管如何，今後都不能有任何負于月小猜的地方，這丫頭今天能做出這樣的決定，著實的為難她了。

跟陳一新和孟雲高簡單的告別之後，卓知遠決定先去通教的所在地——位於極北之地的天岳澤。這個地方原先想必有其他的稱呼，但是卓知遠並不知曉，他只是知道，三年多前，當緋羽和渡天童選定了這個地點作為通教的新立足之地之後，就被改名為天岳澤了。而在月仲奕留給卓知遠的那份地圖之上，天岳澤，也是七寶妙樹之中玻之寶樹的藏匿之地，卓知遠此行，正好是一舉兩得。三年多的時間，渡天童和緋羽都未有半點消息，也讓卓知遠大感意外。

可是這次月小猜卻讓卓知遠和妙色都感覺到了格外的意外。她並沒有愣神多久，很快便做出了選擇。

月小猜已經如此明確的做出了表態，卓知遠似乎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他很了解月小猜，這丫頭看上去似乎柔柔弱弱，在別人面前顯得冷冰高傲，而在自己面前卻顯得言聽計從，但是一旦她做出了什麼決定，即便是卓知遠，也無法改變她。她並不是像她看上去那麼柔弱，否則，她也做不出面對深愛的男人和養父兩種非黑即白的選擇的時候，卻會當機立斷的選擇其中一方的事情了。

那麼卓知遠的母親究竟做了什麼，才會讓月仲奕居然能殺了她呢？究竟是否卓鳳儀有什麼對不起月仲奕的地方呢？

妙色比起卓知遠來，要稍微的顯得好上那麼一點兒，但是也依舊被月小猜的表現所震驚了。雖然妙色比卓知遠更清楚一個女孩子真正的愛上一個男人的時候，往往會爆發出驚人的能量，甚至於能放棄一切她所能放棄的東西，但是妙色卻也絕對想不到，月小猜居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出這樣的決定。在妙色看來，月小猜至少也應該掙扎一番，而不該如此的絕決。

那麼，今日月小猜所能做出的決定，縱然出乎卓知遠的意料之外，但是卻也在某種側面，反映出月仲奕在性格方面的一些特質。如果說這十多年的撫養，都不能讓月小猜感受到月仲奕的一些性格，並且被其影響的話，那麼月仲奕這個父親對於月小猜這個女兒，似乎一點兒影響力都沒有。而月仲奕天性當中就有一種對於親人的涼薄，於是乎月小猜受到一定程度上的影響，也其實並非完全解釋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