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第九卷 黃金時代

第四十五章 不戰而屈人之兵

第九卷 黃金時代

第四十五章 不戰而屈人之兵

郭嵩燾默默點頭。
郭嵩燾微微皺起了眉頭。
坐在一旁的郭嵩燾微微一愕,曾國藩淡淡一笑,加上了一句:「好文章。」
郭嵩燾略略一想,就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點頭說道:「王爺說的是!言路上若有所詰責,兩淮鹽區的事情,只能由兩淮籍貫的言官出面。可是,兩淮支持『綱鹽法』的勢力,陶文毅主政之時,便已分崩離析,加上王爺方才說的,洪楊和李世忠又反覆折騰了一輪,那班『吃綱鹽』的人,愈發孱弱,如今還有什麼心氣,敢做仗馬之鳴?」
郭嵩燾正在緊張思索「何以為計」,關卓凡已是「格格」一笑,說道:「跳起來也好——也許跳啊跳啊,就跳到坑裡去了。」
頓了一頓,說道:「王爺若想顧全曾滌生的面子,就說……李世忠餘黨不大安分,軒軍一部,移駐揚州,是去盯著這班牛鬼蛇神的。」
頓了一頓,平靜地說道:「這出大戲,真正唱黑臉的,其實不是咱們。」
關卓凡繼續說道:「我為什麼說,兩淮鹽事之難,在兩淮之外?原因很簡單,譬如,『江淮鹽業公司』賣鹽,一『引』八兩銀子,別的鹽區賣鹽,一『引』十二兩銀子——嘿嘿,差別如此之大,你叫其他鹽區,情何以堪?有人若問起來,你們的鹽,為什麼比兩淮貴那麼多?你叫他們如何回答?
惠甫,是趙烈文的字。
……
關卓凡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咱們現在要廢『票鹽法』,檯面上,就不能說陶文毅什麼好話,可是,若不臧否『票鹽法』之對錯得失,單講做事情的氣度、擔當,我對陶文毅,是真心實意的佩服的!」
他喟嘆道:「曾滌生是能夠任謗任怨的,這一層,我比不上他。所以,這一次,我要請他來『分謗分怨』!」
說到這兒,關卓凡又是微微一笑:「說句大白話:咱們是撿了個大漏。」
曾國藩連連搖手:「不必,不必!筠仙,你還是不曉得惠甫,他醉心釋學,一點子官癮也沒有的!保他個高些的品級,這個力量,我也有,可是,幾次都被他推了!」
沉吟了一下,說道:「我給江寧寫幾封信——一封大約不夠。還有,如果……趙竹生不嫌棄,我同惠甫說一聲,請他赴揚州就趙竹生的幕,事情辦妥了,再回我這兒來。」
嗯?
趙烈文是曾國藩最親信、最倚重的幕僚,在湘軍中威望甚高——這也罷了,關鍵是他的特殊身份,可以視為曾國藩的代表,有他出面,居中協調,「請湘軍退出兩淮鹽場」這個差事,一定可以最快、最平和地辦下來。
郭嵩燾說道:「是!」
這一次,郭嵩燾是大大的一愕:什麼意思?難道你是說,我的身份還不夠?
頓了一頓,嘴角微微地向兩邊扯了扯,算是又笑了一笑,聲音卻如枯柴般乾澀:「不過,筠仙,軒王請你走這一趟,未免有點小瞧了曾某人。」
頓了一頓,說道:「國家眼見愈來愈好——國家好起來,比什麼都緊要!」
「筠仙,」他輕輕咳了一聲,「曾國藩是國家的大臣,不是湖南的大臣!」
當天晚上,郭嵩燾赴柳條衚衕軒郡王府,聽取進止。
關卓凡說道:「筠仙,不知道你有沒有留意到,陶文毅之『綱改票』,並未廢『綱』,『票鹽法』、『綱鹽法』,其實是并行的?明面兒上,竟可以說,我只是『另起爐灶』,並未動『綱鹽法』一根指頭!可是,『綱鹽法』如何爭得過『票鹽法』?未幾,便丟盔棄甲,潰不成軍了!」
保定,直隸總督府。
哦?
「筠仙,你想一想,當年『綱改票』,多少人斷了陋規收入?多少人因之毀家敗業?俗話說的好:『斷人財路,猶殺人父母。』浮議四起,哀鴻遍野,暗裡咬牙切齒、欲食肉寢皮的,亦不乏人!陶文毅居然能恆持不移,把這個事兒辦了下來!我為文毅公贊,亦為文毅公嘆!這份魄力,真正令我輩仰止!」
郭嵩燾這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氣血微涌,正待說話,曾國藩輕輕擺了擺手,說道:「筠仙,多餘的話,不必說了。」
……
關卓凡深深地看了郭嵩燾一眼,說道:「筠仙,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你也不必太為我擔心。」
郭嵩燾真正是動容了!
微微躊躇了一下,說道:「軒軍一部,移駐揚州,曾滌生也許會有點兒不舒服,但這是沒有法子的事情!不是誰的腦子都能想得明白事情,驕兵悍將,盡有不識大勢的,不見顏色,就不知進退!趙竹生帶支兵過去,有些人就醒過神兒了,反倒少些誤會,少治些閑氣!」
曾國藩之「公忠體國」,真正無一字虛設!
郭嵩燾按捺住激動的心情,想了一想,說道:「惠甫的品級,似乎還是一個知州吧?這個差事辦完了,要趙竹生給惠甫辦個密保——至少保惠甫一個道台!」
曾國藩微笑說道:「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你且瞧好,『江淮鹽業公司』設立之後,出來怪話最多的地方,一定不是兩淮鹽區,而是其他的鹽區——也包括長蘆鹽區。長蘆鹽區雖出了一場大亂子,但劉子默只是實心用力地整頓了一番,主要著力于緝私,制度上,行的還是『綱鹽法』,並沒有根本的改變。」
關卓凡點點頭,說道:「湘軍插手兩淮鹽場,畢竟時日尚淺,介入不深,此時退出,不會傷筋動骨,曾滌生也不會太為難的。」
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筠仙,兩淮的鹽事,剛剛好到了過來:真正的麻煩,不在兩淮,而在兩淮之外!」
頓了一頓,說道:「所以,這條路,艱難險阻雖多,但我期之必達!這個意思,請你一併跟曾滌生說一說。」
曾國藩見他臉色有異,笑了一笑,說道:「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是說,王爺若是真正看得起我,這一封信,已經尺足加二,何必還不放心,要再麻煩一位軍機大臣、曾某的多年老友,走這一趟?」
郭嵩燾目光一跳。
他慢吞吞地說道:「好長。」
關卓凡「哈哈」一笑,說道:「筠仙,說的好!還有,別的鹽區,不管有多少怪話,只好放在台下面說,沒法子搬到檯面上來——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郭嵩燾怔了一怔,感嘆地說道:「惠甫真正是國士!」
關卓凡一笑,說道:「曾滌生識窮天下,有什麼不明白的?不過也好,檯面兒上,就這麼說吧!」
「別的,」他輕輕搖了搖頭,「都不重要。」
關、郭二人獨處的時候,氣氛和軍機處會議時之樂觀、熱烈,不大一樣了。
聽到「另起爐灶」四字,郭嵩燾忽有所悟,這是軒郡王的慣伎啊!
他沉吟了一下,說道:「咱們設立『江淮鹽業公司』,和陶文毅行『綱改票』,倒是異曲同工——有『江淮鹽業公司』比著,其他鹽區種種弊端,曝露無遺,日子稍長,輿論是一定支持以『鹽業公司』取代『綱鹽法』的!『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
曾國藩看完了關卓凡的信,閉目片刻,摘下了老花鏡,換上了近視鏡。
郭嵩燾心頭大震。
這句話郭嵩燾確實聽不懂了,說道:「嵩燾愚鈍,請王爺開釋。」
「『綱改票』,『綱鹽法』已是支離破碎,但未容『票鹽法』成氣候,洪楊之亂,李世忠之擅,便接踵而至。這一鎚子又一鎚子地砸下去,兩淮的鹽事,全然是分崩離析了。現在,李世忠餘孽已不足為患,只要將湘軍從兩淮鹽場請出去,咱們接手的局面,就是『一張白紙好塗畫』。」
「所以,『江淮鹽業公司』雖只在兩淮鹽區賣鹽,未越雷池一步,但別的鹽區,卻非跳起來不可!」
郭嵩燾面色凝重,說道:「『江淮鹽業公司』之設,不僅是重整河山,甚至可加以『開天闢地』之謂,王爺的魄力,嵩燾五體投地!」
關卓凡微微一笑:「那麼,誰替咱們唱了黑臉呢?嘿嘿,是陶文毅!」
對這番見地,郭嵩燾心裏佩服到十分,略作沉吟,說道:「曾滌生是顧大局的人,王爺放心,嵩燾此行,必不辱使命!」
關卓凡大拇指一翹:「筠仙,說得透徹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