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第十三卷 天行健

第七章 曾國藩的終極選擇

第十三卷 天行健

第七章 曾國藩的終極選擇

「『恩不忍誨,義不忍割』——切中肯綮!『杜凶于漸,防妖于萌,則凶銷妖滅,害除福湊』——可圈可點!『小隙易弭,大忿難敉』——更是警句!」
關卓凡亦不由「心緒激蕩」了:
關卓凡謀之於曾國藩,威逼利誘,反覆折衝,終於迫使曾國藩接受了以下方案:
「惠甫,」關卓凡搖了搖頭,「不敢這麼說——我是視滌翁如師的。」
而曾國藩「客氣」,主動「降價」,「贖官」的最終的價格,定在最低一級二百兩銀子、最高一級三千兩銀子。
留在江寧的退役湘軍,九品十八級,朝廷以最低一級三百兩銀子、最高一級五千兩銀子的價格,「贖回」他們頭上、身上的一切頂戴、功名,然後,發送回湖南老家。
曾國藩去江就直,留在江寧的退役湘軍,猶如野馬沒了籠頭,囊中金盡之後,不事生產、無以生業的,就開始騷擾地方,作姦犯科,成為江寧乃至兩江的心腹大患。
嘿!
很明顯,曾國藩「所悟」之重點——譬如,「我華夏為寰宇至堅忍果敢之族群」,重點不在「堅忍果敢」,而在於「華夏」。
曾國藩說,「拜讀」了輔政王的祭文後,回過頭,再去「恭讀」對法宣戰詔書,更有所悟,真正能明白了,何以「我華夏為寰宇至堅忍果敢之族群」?何以「此役為我華夏淬火之役」?何以「我四萬萬華夏赤子,揮汗可成雨,眾志可成城」?
很快,趙烈文就留意到,輔政王的眸子中,隱有光芒躍動。
這樣一個人,怎麼會在本朝第一敏感之事上,做出頭鳥呢?
事實上,即便曾國藩不寫這封信,江寧退役湘軍的「贖官」以及發送回鄉的情形,關卓凡也是清清楚楚的。
不論原時空還是本時空,曾國藩都是那個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于將傾的人,目下,在歷史的大關節點上,第一個站了出來,對我的改天換日,桴鼓相應的,又是這個人!
關卓凡曾經反覆盤算過,第一個站出來「做或公開、或直接的呼應」的「有分量的人士」,會是誰呢?
「王爺金獎,」趙烈文說道,「中堂榮于華袞!」
另外兩句,情形彷彿。
還有——短短一段話,居然出現了兩次「扼腕」、兩次「擊案」?
原因呢?
這是意料之中的——較之前半段,信的後半段的內容,更加重要。
看到這兒,關卓凡不由微微動容,感嘆著說道:
我拜讀輔政王的祭「江陰閻忠烈神將軍」的雄文之後,「心緒激蕩」,「扼腕擊案」,「無以自已」,「乃囑小犬端楷大字恭錄之,懸于內室南壁」。
其中曲折詳細,本書前文已有長篇大論,在此就不贅述了。
曾國藩說,發送回湘的退役兵勇之中,「憊懶之輩甚伙」,因此,不能不對如下一種可能性「預為之備」,即,一班散兵游勇,發送回鄉之後,依舊不事生產,「金盡之後」,掉頭返江寧,「故態復萌」。
當然,曾國藩做這份報告,即便在檯面上,也沒有任何毛病——並沒有任何越兩江之俎、代湖南之庖的嫌疑,他本來就是奉了明旨,同兩江總督、湖南巡撫一起,「實心協力」,辦理此事的。
頓一頓,「滌翁苦心孤詣,老成謀國,以忠、以公、以正,我受教了!」
「清夜夢縈,不能安枕,攬衣而起,舉燭照壁,低吟慢詠,每至『既不論周、殷,又何分旗、漢?今時今日,其惟知華夏矣!』——即欲擊案!即欲浮一大白!」
這像是一個最講究「持志養氣」的道學大家說的話嗎?
態度!態度!
關卓凡太意外了!
這三句話裡頭,都有一個「華夏」。
「阿諛取容」、「聞風希旨」什麼的,同曾滌生是扯不上關係的;而曾某人經已拜相封侯,且「相」是首輔,「侯」是世襲罔替,人臣的極峰功名,都已有了,再加上表裡如一的清廉,若說他在功名富貴上頭還有所求,天底下大約也沒有一個人會相信。
他祭閻應元的那篇文章,早已傳遍全國,其中滿、漢之關節,真正才智之士,皆有所動、有所感,不過,這個事情太敏感了,再怎麼「動」、再怎麼「感」,也只能「默喻」,或者,只能在最親密、最信任的朋友之間,私下底討論,今日之前,還沒有一個有分量的人士,就此做或公開、或直接的呼應。
迄今為止,這件龐大而棘手的工程,已經完成了百分之八十以上,即是說,湘系在江寧的力量的百分之八十,已經被「連根拔起」了。
還有,你看看這些文字,「心緒激蕩」、「扼腕擊案」、「無以自已」、「即欲擊案」、「即欲浮一大白」、「扼腕抵掌」——
「扼腕抵掌,繞室徘徊,長以太息,不知東方之既白。」
這個BUG,不曉得曾國藩只是搞混了,還是刻意為之?
換一種說法,江寧這個湘系的大本營,已經回到了朝廷的掌控——或者說,進入了關卓凡的掌控之中。
兩江、湖南都有詳盡的報告,而「贖官」的資金,又來自於「江淮鹽業公司」的利潤,因此,關卓凡手上的數據,不論人數還是花費,都是精確到個位數的。
曾國藩的這封親筆信,前半段,是向關卓凡報告江寧退役湘軍的「贖官」以及發送回鄉的情形。
如是,一定要「不問情節輕重」,「立予捕拿」,「明正典刑」,「以儆後來」,斷不可「恩不忍誨,義不忍割」!
那麼,這封信,這番話,所為何來?
這個,「杜凶于漸,防妖于萌,則凶銷妖滅,害除福湊」,不然,「小隙易弭,大忿難敉」,等到重蹈覆轍才亡羊補牢,必事倍而功半,「此朝廷、地方皆不可不慎者也!」
往下看。
或者說,該是誰呢?——我應該挑誰來做這個「第一個」呢?
另一方面,關卓凡對於相關進程的推動,也是十分謹慎的——一步都錯不得的!因此,他並不亟亟于「有分量的人士」的桴鼓相應,若說話的人,身份不合適,說話的時機不合適,幫倒忙的可能性還更大一些。
數據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態度——通過報告和數據表達的態度;而這個態度,在之後的一段話里,有著更加清晰、更加明確的表達。
他想過很多人,滿人不計,漢人中,左宗棠、李鴻章都在候選之列,但是,這個長長的名單中,從未有過曾國藩的名字。
這固然是因為曾國藩目力尚弱,沒有多餘的精力寫廢話,但是,是否也可以理解為因為「心緒激蕩」、「無以自已」而「直抒胸臆」、「不藏不私」?
另外,做文章最講究起承轉合,而如前所述,曾國藩的這封信,前後文之間,幾乎沒有任何過渡鋪陳,這——
……
不過,這似乎不重要,重要的是——
曾國藩自然曉得關卓凡啥都曉得,但還是在眼疾初愈、目力孱弱的情形下,親筆寫了這封信。
「小隙易弭,大忿難敉」云云之後,曾國藩筆鋒一轉,幾乎沒有做任何的過渡和鋪陳,便說道:
而且,一筆一劃,一絲不苟——一切數據,也是精確到了個位數,並同關卓凡掌握的數據,嚴絲合縫。
曾國藩的話里,有一個小小的BUG,「我四萬萬華夏赤子」,是關卓凡祭閻應元文中的話,對法宣戰詔書相應的原話是,「我華夏赤子、志士仁人,恆河沙數」。
趙烈文微微俯一俯身,不再說話。
關卓凡繼續看了下去。
很簡單,第一,曾滌生是天底下第一個憂讒畏譏之人;第二,敉平洪楊之後,其心氣已衰,不再有什麼進取之心,滿腦子想的,就是一個「持盈保泰」——這是通天下都曉得的事情,算不得什麼秘密。